曲回舟生病了。

        大概是前一天晚上空調開的太冷，加上高強度的工作，和情緒上的起伏，第二天早上醒來時頭昏昏沉沉。

        今天還是工作日，曲回舟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撐著眼皮點開微信請了假，又強撐著在工作群里發了消息之后才把手機放下。

        頭昏眼花，喉嚨干澀像是在往外冒著火，曲回舟從床上爬起來，在客廳里找到醫藥箱，拿出溫度計給自己測了測體溫，然后又翻出藥，借著前一天已經變涼的開水咽下去。

        生病讓人失去食欲，自從秦鶴望離開以后，曲回舟在日常生活中就不知不覺有些懶散起來。沒有感覺到饑餓，就不打算吃東西，吃完藥之后又重新回到臥室打算躺下去。

        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外面的門被人敲響。

        曲回舟掙扎著從床上起來，打開門看見熟悉的一張臉愣了一下。

        雖然腦袋有些混沌，但曲回舟還記得，在上一次的電話里，秦鶴望在最后反問：“如果你要找一個男朋友，為什么我不可以？”

        他說了什么呢？

        曲回舟皺著眉，認真地在門口回想，一分鐘后，他終于想起來了，他說的是：“不可以。”

        ——

        曲回舟把身體靠在門邊：“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有些擔心你。”秦鶴望直勾勾地看著他。

        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為什么自己每次都能注意到曲回舟出門，同時也有一種挫敗感，明明上一次才剛剛被曲回舟毫不留情地拒絕過，注意到他好像生病了，又眼巴巴的找上門確認。

        有時候秦鶴望都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自從在曲回舟面前出現之后，他的世界好像就全部都是圍繞著曲回舟轉一樣。

        用一種不太恰當的比喻，就好像曲回舟是自己此刻存在的所有的意義。

        曲回舟看著他，眨了下眼睛，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秦鶴望好像突然就卸下了上一次電話里的尖銳，重新變得溫和起來。

        他伸出手在曲回舟的額頭上探了探：“有些發熱。”

        在走廊上難免會有風，秦鶴望想到這里，扶著他走進去，把門拉上。

        “測了體溫了嗎？”

        “藥吃了嗎？”

        “早飯呢？吃的什么？”

        曲回舟被他送到沙發上坐下，他看著秦鶴望熟門熟路的在房子里來回走動，在他拎著醫藥箱過來的時候，曲回舟突然往后退，躲開了他伸過來的手。

        “舟舟？”秦鶴望疑惑的看過來，他的表情依舊是溫和的，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擔憂。

        曲回舟低著頭，依舊在想，怎么會有人可以在一個人面前一直都沒有脾氣呢？

        他抬起頭看著秦鶴望的時候，臉上沒有表情，聲音很輕，但足以讓面前的人聽見：“既然都決定要走了，為什么還要回來呢？”

        秦鶴望的動作僵了一瞬，很快臉上又帶上了那種縱容的表情：“你生病了。”

        秦鶴望說：“有什么事先等等，待會再說，身體要緊。”

        他拿出體溫計，送到曲回舟面前，用一種帶著商量的語氣開口：“先測一□□溫？”

        他也注意到了曲回舟手上的一個創口貼，在剛剛的動作間掉下來一半，露出里面未愈合的傷口。

        曲回舟順著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上，隨便的把創口貼擺弄了一下，重新貼了上去。

        “舟舟……”秦鶴望拿著體溫計再次開口，語氣帶著幾分催促。

        “你知道嗎？”曲回舟順從地順著秦鶴望的力道抬起一只胳膊，曲回舟望著他的眼睛，突然開口：“我一直覺得，你現在的樣子挺可怕的。”

        秦鶴望嘆了口氣：“別鬧了，先測一□□溫。”

        曲回舟卻看著他笑起來，低聲喃喃：“對，就是這樣。”

        這種好像永遠都不會對他生氣的模樣，讓曲回舟更深刻的意識到，面前的從來都不是真實存在的人類。

        曲回舟閉了閉眼，不過是一個幻象而已啊……

        ——

        創口貼被撕下來，手上的傷口重新用碘酒清理一遍，換了一個新的創口貼貼上，詢問了上一次吃藥的時間之后，重新準備好中午要吃的藥，又燒了一壺水，在注意到廚房格外的干凈之后，從冰箱里拿出來一包面，朝著廚房走進去。

        在轉過身，背對著曲回舟之后，秦鶴望臉上的溫和表情卸了下來。

        他低頭看著手上的掛面，無意識用了些力，直到手上一小把掛面從中間斷開發出響聲之后才回過神來。

        秦鶴望松了手。

        他生病了。

        秦鶴望想，他是病人，所以應該讓他先好好養病。

        他垂眸看著滾里沸騰的水和面條，眼神有些幽深。

        客廳里很安靜，只有貓偶爾跑動的聲音，但是秦鶴望知道曲回舟就坐在客廳里的沙發上，裹著他披上的小毯子。

        秦鶴望不可避免的想起曲回舟一直以來表現出的拒絕。

        他明明是還對自己有感情的。

        愛與被愛都是有感覺的，秦鶴望能感覺到，曲回舟依舊還喜歡自己。

        但是他卻一直在拒絕自己，在前一天和朋友的對話中，秦鶴望也聽見他對重新找一個人在一起的默認。

        秦鶴望不得不承認，自從自己出現在曲回舟面前之后，他從來就沒有把自己當做可以交往的對象之一。

        但是他怎么肯甘心呢？

        秦鶴望伸出一只手，放在心跳平緩的胸口上，想起自己今天出現時曲回舟的質問。

        他低聲說了一句話，不知道是在回復那個問題還是在暗示其他的內容：“可我回來，原本就是因為你……”

        ——

        秦鶴望走出去的時候，曲回舟在沙發上坐著用一只手在那里逗貓玩。

        曲回舟對秦鶴望的存在的抗拒格外地明顯，在他過來時就低下了頭，看著身邊來回打轉的貓，好像并沒有注意到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

        ——

        曲回舟吃完藥之后，又因為藥性開始犯困，他回到主臥，拉上被子把頭也一起埋了進去。

        因為曲回舟生病了，秦鶴望也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家里待著，等他進去之后就在客廳沙發上坐著。

        貓在看見他之后就遠遠地跑開了，秦鶴望在沙發上坐了一會，看了一眼時間之后站起來，打算去看看曲回舟的情況，看他體溫有沒有降下來。

        秦鶴望進去的時候，曲回舟把頭埋在被子里睡著，他看著曲回舟的睡姿，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把被子拉下來，讓他把臉從被子里面露出來。

        因為發燒，曲回舟的呼吸都好像帶著一股熱氣。

        秦鶴望打量著床上躺著的人，曲回舟的右手貼在床邊，從被子里露出三根手指。

        秦鶴望沒有伸手去拉被子，而是直接用自己的手蓋住了露出被子的那一部分。

        他的手指輕輕彎曲，用了些力，插/進曲回舟的指縫之間，在睡夢中的曲回舟好像感受到了什么，手指蜷起來，用力的扣住他的手。

        秦鶴望想，好像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會完全的，順從自己的心意。

        “你到底在顧慮什么呢？”秦鶴望看著他，有些疑惑地開口。

        但夢里的曲回舟顯然聽不見，也無法回答他的這個問題。

        秦鶴望坐在床沿上，有些突兀的想：曲回舟好像總有一些未說出口的顧慮。那如果那些顧慮消失了呢？

        ——

        曲回舟在家里躺了一天，第二天身體就好了很多。

        醒來的時候，秦鶴望已經不在了，好像昨天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夢境。

        在家里又歇了一天之后，曲回舟第三天又重新回去上班了。

        上次在忙的項目已經快到結尾，關于方淮的事公司也有了結論。

        公司還是希望他能夠留下來，但是也理解戀人的逝去對方淮的打擊，最后稍微折中了一下，在項目結束后給他放一個長假，讓他出去散散心放松心情。

        如果他能走出來，公司隨時歡迎他回來。

        在曲回舟回來上班之后，因病請假兩天的他收到了辦公室一堆同事的慰問。

        其中也包括方淮，在這段時間他好像突然就瘦了下去，衣服穿在身上看起來有些空蕩蕩的。

        在方淮離開之后，曲回舟有些走神，難免想到了秦鶴望。

        秦鶴望……

        曲回舟晃了晃神，為什么會想起他呢？是因為方淮同樣也有一個同性伴侶嗎？

        曲回舟在心里默默的念了幾遍他的名字，手中的筆無意識在桌上敲了敲，動作突然一頓。

        他像是突然想起來一樣，終于記起來另一個更重要的聯系——秦鶴望和方淮的戀人都一樣，他們已經去世了。

        曲回舟低頭看了看手上的文件，揉了揉眉心，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文件上。

        最近這幾天頭腦總有一些昏沉，不知道是不是生病還沒有好全，記憶都有些混沌，但用有年輕時和秦鶴望在一起的回憶不斷地涌上來。

        曲回舟手背貼了貼額頭，溫度很正常，并沒有發熱。

        曲回舟想，下次去醫院的時候，順便去看看吧。

        ——

        到了下班的點，辦公室的同事都在整理自己的桌子，有人抽空往曲回舟的桌上看了一眼：“曲哥事情處理完了還不走嗎？”

        曲回舟看著已經整理好的桌子，在辦公椅上坐著愣了愣，他突然低頭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然后起身站起來。

        不知道為什么，剛剛總覺得在這個時刻應該要接個電話才對。

        到了樓下，曲回舟又正好碰見了周大嬸。

        她看見曲回舟就笑了起來：“小曲下班了？”

        曲回舟有些敷衍的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什么，從下班回家開始，他的頭就有些昏沉，看著身邊的周大嬸嘴巴張張合合，只零星聽見幾個詞，眼神中透著不自知的茫然。

        “我前幾天剛去參加了樓上李奶奶家孫女的婚禮，小兩口還是我撮合的。”周大嬸說到這個還有些得意。

        她看著曲回舟，臉上笑瞇瞇的：“小曲不是上次說有對象了？什么時候結婚發喜糖？”

        曲回舟沒太聽清楚她的話，半蒙半猜的點著頭，看見周大嬸臉上的笑更歡了。

        他下意識伸手摸了摸額頭，并不燙，但他總覺得有些發熱。

        “這么久了也沒見過你對象，不知道是什么樣的。”

        周大嬸還在那里嘮叨，曲回舟大概聽懂了這句話，他下意識接了一句：“他姓秦……”長得也很好看，但是……曲回舟想到這里皺起了眉，剛剛思緒斷了一瞬，然后就好像怎么也想不起來后面的內容了。

        ——

        在回家之后，曲回舟勉強收拾了一下之后就回到床上躺下來。

        體溫在回來之后也測過，同樣也很正常，但是大腦總有一種運行過載發熱的錯覺。

        就好像在對身體預警一樣，在睡著之前，曲回舟有些突然的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第二天醒來時，曲回舟整個人神清氣爽，前一天的不適在整晚睡眠中一掃而空。

        不僅僅是身體，他還感覺到精神上有什么包袱在醒來之后被暫時的拋開了，整個人現在輕松極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時間，然后從床上起來，去衛生間洗漱之后做早餐。

        吃完早飯之后，曲回舟喂了貓，檢查了家里的水電氣，然后又重新檢查了一遍包里的文件，帶上筆記本。

        帶著包走到玄關換鞋時，曲回舟又停下了，他回頭環視了一圈屋內，在腦海中回憶了一遍，確認自己確實沒有遺漏什么，然后才低頭換鞋，推開門準備上班。

        然而在鎖門之后，他又停在門口站了一會。

        “奇怪……”曲回舟低聲嘀咕了一句，為什么總覺得有什么事情忘記了？

        直到一直到了公司，曲回舟都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但是他清晰的記得，自己在出門之前已經把該檢查的檢查了一遍，并沒有任何的遺漏，工作上同樣也是如此。

        所以，他到底是忘記了什么呢？

        曲回舟敲了敲額頭，有些奇怪地想。

        ——

        在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之后，曲回舟從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機。

        盯著安靜的手機看了一會，曲回舟突然有些無奈地笑了出來，秦鶴望現在已經不在自己這邊住了，怎么可能還在這個點打電話過來問他回不回家。

        隨即，他又想起最近兩次和秦鶴望的相處，都算得上是不歡而散。

        想到這里，曲回舟下意識又擰起了眉。

        在下樓的時候，曲回舟正好和上次那個說自己和女朋友感情很好，要給他支招的同事一個電梯。

        曲回舟在電梯里忍不住看了他幾回，在對方看過來時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上次你和我說有很多哄人的手段？”

        “是的，有啊。”他看著曲回舟，順口問了一句，“曲哥你要哄誰呀？”

        “一個朋友。”曲回舟不好意思地往旁邊側了側頭，“之前沒控制住情緒對他說了一些不太好聽的話，想和他道個歉。”

        曲回舟現在想起來也覺得有些奇怪，不明白為什么自己之前對秦鶴望的態度那么怪異，反應也太大了。

        總有一種奇怪的違和感縈繞在心里，揮散不去。

        他回憶著自己在和秦鶴望重逢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總覺得有些對不住秦鶴望。

        曲回舟還要細想，頭有些昏沉，下意識伸出一只手按在電梯墻上。

        “曲哥沒事吧？是不是還沒休息好？”同事有些擔憂。

        “沒事。”曲回舟重新站直身體，和他說著話，把剛才想的內容暫時放在一邊，剛才那一瞬間的昏沉感也慢慢消失了。

        但那種奇怪的違和感卻被他記在心里。

        ——

        到了樓下的時候，曲回舟在進樓道口前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秦鶴望坐在小區綠化道兩邊的長椅上，低垂著頭，曲回舟走過去，叫了他一聲。

        秦鶴望聽見聲音抬起頭，眼中的空洞在一瞬間褪去：“舟舟……”

        秦鶴望看著他，眼中有些疑惑。

        “下雨了。”曲回舟說著，把手里的傘往他那邊又偏了偏，“至少先找個地方擋雨吧。”

        曲回舟認真地想，雖然秦城現在并不冷，但是人被雨淋濕還是容易感冒的。

        曲回舟看著他，想是強調一般，在心里又重復地念叨了一次，他是和我一樣的人，會呼吸、有心跳，被雨淋濕了，自然也會感冒。

        他看見秦鶴望鉆進傘下面，朝著自己笑了笑，然后曲回舟心里的那一絲違和感，突然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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