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妻子的力量
劉禮來不及更換旗令,將士們已經(jīng)動了。
馬匹踏在黃沙上的聲音并不響亮,然而千軍萬馬奔涌向前,卻如同黃河之水天上來,席卷一切、氣吞山河。
事到如今,已經(jīng)無法挽回。
不過劉禮在心中盤算,孔佑獨(dú)自抗敵的時間已經(jīng)足夠久。
差不多了。
等殺完匈奴,領(lǐng)到戰(zhàn)果,再處置葉萬松吧。
一念至此,他舉起大刀前傾,厲聲道:“殺敵!”
沖進(jìn)洛陽城蕭閑宅院的,是他留在大梁的親信。
親信跪在地上,喘勻?qū)崥猓蓬澏吨曇暨殿^道:“稟殿下,陛下駕崩。太子傳令,命殿下卸去軍職,回京治喪。”
陛下駕崩。
大梁的皇帝死了。
皇帝在,蕭閑可以爭一爭太子之位。皇帝駕崩,蕭閑便只能任由將要即位的太子處置了。
卸去軍職,這是要斬斷他的臂膀。
所以親信才會從大梁趕來,把這個消息送達(dá)。
速度之快,甚至超過了大梁朝廷的文書。
蕭閑手中握著長弓,臉色煞白,額頭有汗水滾落。
他的臉上除了有父皇去世的悲傷,更多的,是面臨大事必須決斷的思索。
宅院中一片死寂。
不過片刻之間,蕭閑便恢復(fù)神色,轉(zhuǎn)頭看向沈連翹,有些難過道:“妹妹,本來我還想著,要帶你見見父皇。”
沈連翹僵在原地,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蕭閑對她來說,是突然冒出來的哥哥。
蕭閑的父皇,是她尚未謀面的舅父。
“哥……”試探著,沈連翹向他走近一步道,“我陪你回去吧。”
她不懂大梁朝局有多兇險,但家里長輩去世,總要守靈下葬的。此處距離大梁路途遙遠(yuǎn),或許她可以做些什么。
蕭閑看著沈連翹,唇角露出細(xì)碎的笑意,眼中卻有幾分決絕。
“你留在洛陽,”他道,“孔佑快回來了,有他保護(hù)你,我很放心。”
“那哥哥要回去嗎?”
“回去!”蕭閑把弓箭背在身上,沉聲道,“皇家葬禮要三個月,三個月內(nèi),哥哥回去,辦件大事。”
除了葬禮,還有什么能稱得上大事呢?
沈連翹正在思索,蕭閑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去。
他的步子很快,甚至沒有回臥室收拾行李。長衫飄揚(yáng),腰間系著的玉玦在行走間劃過清冷的弧線。
那姿態(tài)孤勇而堅定,一旦認(rèn)準(zhǔn)方向,便毫不遲疑。
蕭閑的隨從跟著他出門,翻身上馬,向城門的方向飛奔而去。
沈連翹一直追到大街上。
馬匹沒入人群,她看著蕭閑的背影,忽然明白蕭閑要做什么。
他要推翻太子一黨,謀權(quán)篡位!
如果大梁朝廷的局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么蕭閑此行,就可能是赴死之路。
沈連翹抬手握住胸前的玉墜,突然覺得緊張得無法呼吸。
似乎除了蕭閑,還有一個人,讓她牽掛不安。
大漠的風(fēng),似乎是從四面八方來的。
它們裹著沙礫模糊視線,甚至到了敵我難辨的程度。
令孔佑奇怪的是,匈奴主力并未因為大周軍隊孤軍深入,而對他們?nèi)魵ⅰ?br />只有一小股軍隊留下來作戰(zhàn),其余的消失無蹤。
孔佑受了傷。
傷在肩頭和后背。
帶刺的箭頭擊穿他的肩膀,彎刀劃過他的后背。
孔佑用粗布草草包裹傷口,尋一處略高些的地勢,觀察匈奴兵馬的去向。
若今日不能把匈奴全殲,后患無窮。
正在此時,他聽到了弓弦拉開的聲音。
那是匈奴的弓箭,做工比大周粗糙,射程卻遠(yuǎn)。
孔佑下意識轉(zhuǎn)身,看到一個瞄準(zhǔn)自己的騎兵。他與那騎兵同時搭弓射箭,箭矢疾掠而去,匈奴戰(zhàn)士從馬匹上倒下。
孔佑越過那匹戰(zhàn)馬,看到遠(yuǎn)處飄揚(yáng)的旗幟。
那是大周的兵馬。
劉禮來了!
見到大周援兵,殘存的匈奴士兵卻大笑起來。
他們說著孔佑聽不懂的話,雙手舉起,感謝上天,繼而更加勇猛。
孔佑被一個匈奴人逼下馬匹,正面廝殺,險些敗退時,援軍終于趕到。一把大刀砍掉匈奴人的頭,露出步兵校尉緊張的臉。
“世子爺。”那人道。
“葉萬松!”孔佑點(diǎn)頭。
步兵校尉靠近,與孔佑背對背,嘴里嚼著一根木棍,正色道:“世子爺,卑職表字成林,姓良。”
“良?”孔佑神情微怔,繼而覺得五臟六腑都熱起來。
“就是那個良,”良成林唇角噙著笑意道,“奉族長大人之命,待世子爺如同兄弟,搏命守護(hù)。”
奉族長大人之命……
翹翹……
孔佑仍然在率軍奮戰(zhàn),卻突然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了。
他每日都在盼望沈連翹的信,卻原來那個丫頭不在乎風(fēng)花雪月,只在乎他的性命。
“多謝!”孔佑道。
是謝良成林,也是謝沈連翹。
沒想到十六年后,已經(jīng)帶兵作戰(zhàn)的他,還是得到了良氏族人的保護(hù)。
孔佑忽然覺得喉頭酸澀,被風(fēng)吹裂的嘴唇張了張,說不出話來。
“世子爺客氣,”良成林看一眼天色,有些慌張道,“沙暴要來了。”
沙暴要來了。
那些習(xí)慣在大漠生活的匈奴人,已經(jīng)提前感知到。
所以他們才會因為大周援軍到來而激動。
沙漠上的沙暴,是能讓這些軍隊全軍覆沒的。
所以離開的匈奴兵馬,是為了躲避沙暴。
“叫他們到涿邪山山坳中躲避!”孔佑下令道。
“是!”良成林離開,揮動旗幟指揮兵馬躲避。
沙暴就在眼前,在遮蔽視線的沙塵中,孔佑低頭飛奔,時不時還要引導(dǎo)軍隊辨認(rèn)方向。
靠近涿邪山時孔佑轉(zhuǎn)身,看到風(fēng)暴打著巨大的旋,從遠(yuǎn)處掠過沙漠,卷起風(fēng)沙,卷起旗幟,甚至卷起地上的尸體和戰(zhàn)車。
他轉(zhuǎn)過身躲避,聽到一個清亮的聲音喊:“兄長——”
孔佑如同掉入冰窟,在刺骨的冷意中轉(zhuǎn)身,看到劉禮的臉。
他受了一點(diǎn)輕傷,仍然保持著雍容儒雅的儀態(tài)和清澈真誠的神情。
“兄長,”劉禮喚著孔佑的聲音靠近,“你還好吧?我迷路了,故而沒有快速趕來。匈奴的兵馬怎么就這么些?主力去哪里了?”
孔佑在黃沙上站定,握緊刀,回答道:“匈奴兵馬為了躲避風(fēng)暴,已經(jīng)向北逃竄。”
如果一開始劉禮能守約設(shè)伏,那些匈奴人是逃不了的。
如果是以前,孔佑會大罵劉禮一頓。
罵他愚蠢、昏聵、德不配位。
然而現(xiàn)在不能了。
劉禮為了殺他,會不顧戰(zhàn)士的性命、不顧百姓的安危、不顧國土朝廷。他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弟弟,他喪心病狂、其心可誅。
“那可真是可惜。”寸步難行的風(fēng)沙中,劉禮摘掉兜鍪,看著孔佑笑了笑。
他笑得毫無悔意。
“兄長,”他說道,“小的時候你學(xué)了刀術(shù)劍法,我說自己沒有學(xué),你記得嗎?但其實(shí)我學(xué)了,我偷偷學(xué)的。”
孔佑神情凝重看著劉禮。
“接招!”
劉禮忽然舉刀前劈,沖著孔佑的額頭,直直斬下。
孔佑聽到風(fēng)沙砸在刀背上,卻沒有阻止刀的來勢。
重傷的他幾乎無法抵擋這一刀,勉力迎刀接住,卻又后退幾步,腿腳陷入黃沙。
遠(yuǎn)處傳來良成林呼喊世子爺?shù)穆曇簟?br />但是距離太遠(yuǎn),風(fēng)沙遮眼,他尋不到的。
“你要?dú)⒘宋遥俊笨子拥馈?br />劉禮點(diǎn)頭,他第一次不再假笑,松弛的臉頰露出凄冷的寒意:“其實(shí)你回來,你得到世子位,甚至你去當(dāng)太子,本王都沒有意見。但你不該搶走沈連翹。”
不知道是因為風(fēng)沙,還是因為難過,劉禮的眼中有淚水滾落。
“你從小得到的太多,不知道她對于我來說,有多么重要。”
那是唯一一個真心對他好的人。
為了她,他可以手足相殘,可以與天下人為敵。
“是嗎?”孔佑冷笑道,“但你從來沒有問過,對于她來說,什么更重要。”
他們同時向前,兩把刀在風(fēng)中斬過,劉禮凄厲地大喊一聲低頭,見到他的右手從衣袖中飛出,墜入沙土。
劉禮跪下來,因為疼痛哭喊出聲。
但是好在,他比孔佑更加狠毒。
孔佑斬掉他一只手,他的那把刀卻刺入孔佑的肚腹。
刀刺得那么深,甚至在孔佑受傷后退時,都沒有掉落。
“哥哥,”劉禮握緊胳膊,看著孔佑失去亮光的眼睛,悲聲道,“其實(shí)十六年前,宜陽驛站內(nèi)的第一根火箭,是我射的。”
他從十六年前,就沒有資格做一個好人了。
孔佑倒向地面,漫天黃沙席卷而來,遮天蔽日,埋葬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劉禮沒有去尋他那只斷手。
他不在乎死無全尸,他只想回洛陽城去,娶到他心愛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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