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在這樣的掙扎下，跌跌撞撞走下了求書階，渾渾噩噩地遠離無量塔，腦中一片空白，精神似乎永遠留在了“無書可賜”四個大字中。

        “姑娘？啟靈修者！萬萬不可自棄！眾生平等，皆有來此世的意義，就是有所謂命運又如何？”

        書生看啟靈沒有反應，又趕緊接著勸道：

        “去戰勝它！去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啟靈！看你配了劍，又稱自己為在下，當女俠士也不錯啊，行俠仗義、游歷四方，頂天立地……”

        “莫言。”劍士本就冷酷的面容如今掛上嚴肅，他打斷了書生，“她受此刺激，如何能聽進去？”

        “那該當如何？總不能任由她。若是她要尋死呢？”

        “我能幫她醒神。”

        “……可有先例？”

        “七弟婿教的。”

        書生一愣，面色稍緩：“那我沒意見。怎的？”

        “有事困擾我。”

        “……哎……我對她好，是因為我看出了她是個無私的好人。你也知我看過太多世態炎涼，但根據她的眼神、狀態和行為，我可斷定，如今你我若是能幫到她，她未來可以造福很多人，甚至救人！”書生本是極好說話的脾氣，如今嚴肅而斬釘截鐵地說道。

        劍士動容。

        “雖不知修為尚淺的她會不會有所作為，但我，無條件，信你。”

        劍士盤腿就地而坐，書生領著啟靈也蹲了下來。

        只見劍士雙手凝指在空中一畫，念念有詞道：“諸心神魔障皆自生外之物，頤神定氣，解！”

        啟靈本來無神的雙目瞬間恢復了些神采，她眼珠一動，看清了周邊。

        “書生，‘冷修羅’？”

        “撲哧——冷修羅是什么，哈哈哈，好在你回了神，甚好甚好，”書生拍拍還有些糊涂的啟靈，又對劍士輕聲說道，“自成，你看，今日你在仙家地界行一好事，之后會有福報的。”

        “是我們。”

        “嗯，我們。”

        啟靈聽此，有些費解，原來是不記得劍士替她醒神之事。

        不過，他二人的關切之情，她感受到了。

        “謝謝關心，不知二位尊姓大名？在下雖身無長物……”啟靈又想起了剛才在塔前的挫敗，還有那金光閃閃的“無書可賜”，言語間多了數不清的落寞。

        “啟靈修者切莫妄自菲薄，鄙人謝缊，沒有字，只有師父給起的號——溫吞道人。這位，名自原，姓離，在家排老三，字常在，但不喜他人喚他字。”書生最后一句說的飛快。

        隨后又恢復正常語速：“你可以稱他……”

        “自原。”

        “離公子。”

        書生、劍士同時脫口而出。

        “好……啟靈謝過謝公子、離公子！”

        “可還有事？”書生輕打了劍士一下，又問道。

        “沒，哈，讓二位擔心了，這事……確實讓我備受打擊，但是啊，我會恢復過來的！”

        她心里灰敗，本如孤魂野鬼般地走下了臺階，如今卻不知為何，突然緩過來些許。

        書生這樣問，她自當這樣答，強作鎮定地回復了，卻只想找個沒人的角落待著。

        書生恐怕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作揖道：“我二人如今還不能離開此地，不能久伴啟靈修者了。”

        “自然，是啟靈耽擱二位了，不好意思，先行告退啦。”

        她不知該去哪，寶榮閣也不想回，最好是去個不需看到任何人的清凈地，她沒有仔細考慮，擇了一條熟悉的山間小路走了起來。

        她想起了小時候在明塵山的青蔥歲月，是多么的安靜閑適。

        明明是不變的天氣，她卻每天都覺得新奇，嶙峋的山石代表了勇氣，湍急的水流代表了活力，昏暗的打坐堂都因為目標而顯得明亮。

        尤其是明塵山山腳的大門，她最愛站在那容光煥發地向往來者揮手。

        這就是她印象里的明塵山。

        那里沒有返潮的如廁，沒有狹小的屋子，沒有他人的冷嘲熱諷，所有努力都會被贊揚，都有回應！

        直到八歲。

        罷了，那么小的記憶又能多準確呢？其間是否摻雜了太多長大后對明塵山的憧憬？

        說是要重回明塵山，可是那里又哪是她啟靈的家呢。

        “……大會啟動！”

        記憶里的景象開始與眼前的相重疊，她心灰意冷、無處落腳間，竟是憑著幼時記憶回來了！

        回到明塵山，如今正站在中央廣場附近的丘陵上，可以俯瞰廣場及聚集在此處的人群，烏泱泱一片。

        這些年也不是不能偷偷回來看一眼，若是想來，大師兄也會幫襯著，只是她每天固定前往無量塔清掃、打坐，時間上面所剩無幾，又希望著自己再次踏入明塵山的時候，是被認可的，是堂堂正正地。

        是啊，今天是仙法大會，她因為這個才有了……求書名額，進來，也只有一個弟子審了她腰間的明塵山令牌，僅此而已。

        想來今日明塵山本就有許多訪客，所以她那“蹩腳的”令牌才可以“濫竽充數”吧。

        “天道酬勤……”

        聲音響起卻并非來自掌門師尊，應該是清戒師尊代為發言。如啟明師兄所說，掌門師尊真的沒有出現。

        之前的她是不是會猜測沒現身原因？

        反正如今是徹底想不動了，如今連呼吸都是那么的費力。

        底下大會甚是隆重，啟明師兄獨挑大梁操辦，本是違矩之事，如今看來，卻是對的，大會準備圓滿，一切皆在有條不紊中進行。

        相較仙人師尊們，啟明師兄更有人情味，他負責的大會多了不少裝飾，配著明塵山靈力充沛的晴空，花團錦簇間勝似天界。

        然而，啟靈今日出門前真該看看黃歷，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誰也說不清那風是如何來的，起初只當是明塵山模擬的天氣變化。

        山丘上圍觀的弟子還嘟囔一句：“今日這風，好生奇怪，怎的從頭頂往下壓來？”

        話音未落，天上突爆風鐮！密密麻麻，直至將天空扭曲，似摔碎的鏡面！

        “是結界！明塵山結界要破啦！”

        “啊——”

        “救命！”

        廣場上亂成一鍋粥，啟靈暗嘆不好，這樣下去，沒被風鐮砸死，都要被人給踩死了。

        “快進來！”

        清戒師尊的聲音正在危難之時響起，可靠的很！原來就在大亂初現的剎那，他當機立斷，瞬間放了個藤蔓在外、光屏在內的穹頂結界，正好位于廣場正中央，只可惜，僅能覆蓋半個廣場。

        結界越小，承受力就越高，師尊預估了這力量的可怖。

        但還是慢了！風鐮狂卷結界，仿佛以石擊卵，瞬間杵了下來！

        看到這架勢，不少人腿軟不已，嚇到失了動作。而風鐮一鼓作氣，全力向下，氣吞山河，直到撞在了另一道結界上。

        “嗚～快走！”眾人回神，推搡狂奔，向穹頂跑去，淚尿俱下者有。

        啟靈本也跟著跑了起來，但腦內浮現出求書失敗、結靈失敗的種種，她停下動作，心里想著：

        “要不，就這樣算了？”

        “你走吧！是我非要來湊熱鬧的！死有余辜！”一個撕心裂肺的聲音正在此時響起。

        好巧不巧，就在她的身邊，有兩個弟子落了后，其中一個傷勢慘烈，應該是執行過高危任務，現下他無法自如動彈，只能由著另一弟子半拽半御氣地向前逃命。

        電光火石間，啟靈猛沖過去，一把摻住傷者的手臂。

        既然看見了，就沒有不救的道理啊！

        另一弟子感激不已，與她合力三步并作兩步地，跳下了丘陵。

        三人“咚”地砸在廣場上，中間傷者吱唔一聲，應是牽動了傷口。

        保命要緊，他們集靈力向保護罩前進，跑都嫌慢，只能跳著前進。啟靈雖不會瞬移，卻每日躥步于學識海上，一跳可抵尋常十步。

        然而，終究是風鐮早一步突破結界，砸了下來！

        要死了！啟靈眼睜睜看著風鐮劈向腦門。

        卻只感到鈍疼。

        “諸位重整旗鼓，快快入結界，有道祖祝福，可暫保性命。”

        我的天，剛才怎么不說啊！虛驚一場？

        他們沒有遲疑，滑進了穹頂，中間那位已經昏厥過去，看著情況不太妙。

        “怎么，怎么傷的這么重啊？”

        穹頂內多半是剛才聚集在廣場正中央，本就在穹頂結界施法范圍的平界少年人，看到中間這位的傷勢，失了心神，聲淚俱下。

        “沒死。”

        攙扶傷者的另一弟子顫抖著探了鼻息，說完開始施法救助，啟靈無能為力，只得干著急。

        啟靈這才想起來。

        道祖祝福是創道之祖給明塵山主山范圍內所有生靈施的結界，只有在個體受到致命威脅時才會奏效。在作用于個體這點上，與亙古屏障方式相同。

        “但為了讓你們珍愛生命，少惹事，所以并沒有公之于眾，道祖老君希望每個入主山的生靈都永遠不會發現它的作用。”大師尊之前神秘兮兮地跟她分享。

        啟靈可太謝了，她翻個白眼，太陽穴突突作跳，當真體驗了一把“死而復生”。

        活著，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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