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妲靈力大亂的第二天，平界）

        從寶榮閣至明塵山籠統幾步，連瞬移法術都不必施，啟靈跟在左二郎身后，心情復雜。

        剛才他二人出來的時候，寶榮閣那群伙計、婆婆、姑娘匪夷所思地瞪著啟靈。

        到了看左二郎，又可以無縫銜接地轉為奉承討好，沒有些功夫可能還達不到這個水準。

        與看王氏旁支時還有些不同，應該說是更熱烈了幾分，一副“選我吧選我吧，小的可以為您肝腦涂地”的樣子。

        可見，左家本家在平界何等尊貴。

        究其根本，是因為其家族本部紅城的卓越地理位置。

        紅城，位于整個中原大陸的北部，北連北沼部落（雖名為部落，實際為北沼人族的國，資源豐富，盛產礦石、品器原料、靈石等），南臨竸朝水路命脈，有河道穿行于城邦，又是平界與妖族幽都唯一的連接點。

        可謂是集軍事、經濟為一體的要塞，是平界對外的門戶和第一大城邦，人口規模甚至超過皇都天竸城。

        紅城之重要有目共睹，而“左家興則紅城興”，并非空穴來風。

        竸朝皇帝忌憚他們也是理所應當，還弄了“親離遠左”的政策來壓制他們。

        其實論平界家族歷史，左家只能算“小門小戶”，前有兩萬年的北沼首領一族，后有萬年不敗的青城離家。

        但是，離家族人，無論怎樣博聞強識，通曉歷史地理，擅長詩詞歌賦，卻沒幾個從政的，諾大個從商世家中，也沒有幾個學商的，只有嫡長子因不得不肩負家族重托，才精通商學與人心。

        這才是讓帝王省心的活法啊。

        反觀左家就不同了。

        家族發跡于五百多年前的戰亂中，先輩立志要還天下個國泰民安，家風純正、家教嚴明，族人多從政或從軍，在百姓心目中地位絕然，都氏創竸朝那會兒，推崇左氏為皇的呼聲頗高。

        都快成無冠之皇了，能不被視作眼中釘嗎？

        左家如何不知功高蓋主之弊病，但精忠報國、鞠躬盡瘁是寫在族訓冊首的啊。

        如此家族出來的嫡子，心氣應該很高吧，應該抱著大展拳腳的念頭活于世上吧。

        啟靈不過平凡出生、平庸資質，都尚且因郁郁不得志而悲愴不已。

        更何況他，文武有名。

        這人應該很苦悶吧，自己大哥被送去做人質，尚無回歸之可能，自己又到了明塵山做外門弟子，若是真想修仙，那也基本沒有轉內門的希望；如果不想修仙，那就是為了消除都氏陛下的提防和猜忌，不得不桎梏在“道觀”里。

        雖然際遇不同，但啟靈多少能體會他的心情，那張冷臉似乎也沒有那么不可理喻了。

        明塵山的大門更像平界的牌坊，是各類結界的交合點，材料源自西山群，其名曰白光琉璃，本質通透如水，光下“浸透”片刻會結絮，為琉璃彩色，又泛白光，似日輝下的云絮，俱顯仙家縹緲之意。

        然而左二郎帶領啟靈到的，卻是一青木牌坊前。

        啟靈依稀記著，這應是外門的外堂門口？來訪的人族都會先在此處登記，將她帶到此處，好生分。

        “到了這里，你不再是寶榮閣的啟靈姑娘，師弟應尊您為啟靈師姐。”

        左二郎這等話說的好生硬，有些照本宣科的意思，但是啟靈，非常！受用！

        十六年人生里，這還是頭一回被喚作師姐，叫她的人是明塵山弟子，還是個那么有出息的人。

        “哈哈哈，有勞了哈哈哈。”啟靈一時有些害羞，不知如何答復，傻笑的樣子引起了左二郎的注意，他的頭幾不可查地向后仰去，似有絲嫌棄。

        莊重，嚴肅，利落！啟靈，你是師姐，清醒點！

        “明明剛才還在傻笑，現在又抿起嘴來，還有些兇狠，自己惹惱她了嗎？”左二郎眉角一跳，心里想著。

        送到門口自有其他仙童、管事接應，啟靈就此別過左二郎，希望他能順遂，畢竟是第一個叫她師姐的……比她還大一點的……好孩子。

        原來，去往明塵山的內門弟子都需先洗塵三日，啟靈頭一回來明塵山時尚在襁褓中，壓根不記得洗塵這回事，反正流程分三步：沐浴-焚香-凈靈。

        啟靈仔細琢磨一番，其實，洗塵主要是為了祛除俗塵魔障，若是幸運地沒有沾染上這些，靈臺也可更空明。

        啟靈被安頓在孰我院的西側房，再普通不過的客人住所。

        聽說靈力宿主被帶往玉虛宮，面見道沖子上仙，正好也不在此，“因此，啟靈修者不必擔心宿主大人落單，安心洗塵就是。”

        嗯哼，不擔心，不擔心，有勞這位仙童了。

        來都來了，是不是該走走逛逛？

        但是啊，仙門自有仙門的規矩，頭一件，就是莫要打探，詳情請參考無法給啟靈傳授秘籍的大師尊、大師兄。

        她好不容易來了明塵山，在正式上山前，還是要安分守己些。

        上山之后，再去試煉場、講經堂打探內門弟子，豈不更好，哈哈哈！

        日子一晃而過，就到了上山前一天的深夜，啟靈盯著自己四日前奮筆疾書地所謂作戰計劃，之前有多么憧憬，現在就有多么尷尬。

        想必神明也不是沒聽到她的訴說，不然，也不會這么巧。

        “授書計劃：

        1有幸被授予世上最厲害的典籍、秘術，或者更厲害一點，是誰都沒有被授予過的上古靈力；

        2因為無量塔的特殊授予，靈力大幅度提升，通過內門考試，重回明塵山！

        至此，八年等待，于落定年，終有結果。”

        啟靈哭笑不得，尤其是這個至關重要的第一點。

        神明啊，若是聽到了，那么不好意思，我不是求一個如我計劃中的人出現在我的面前，而是希望自己能成為那樣的人！

        “聽說了么，那女孩毫無資質，是被商人父親走后門送到山上來的，企圖修習個一年半載，然后好嫁人。本人啊，真的一點天賦都沒有，靈力在她體內就好像真的是寄居。”

        到外門的次日，啟靈又去看了眼“無覓處”，途經寶榮閣，聽到了幾個無量塔執事嘴碎念道。

        言語譏諷恐怕是因為酸澀和羨慕吧。

        反正啟靈現在是有些這樣情緒的。

        也是可笑，這樣細細想來，明塵山所有的新生弟子中，竟沒有一個女弟子，然后憑著這可笑的“優勢”，教導女孩各界常識的任務，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門外漢要教另一個門外漢了。不過，事已至此，一個敢教，就勞煩另一個湊合學學。

        所謂教導常識，其實就是讓她之后在面對各方勢力時，懂得說話利弊和分寸。

        在啟靈看來，與其告訴入泉死板的注意事項，不如直接向她展現波瀾壯闊的四海八荒歷史，而這個，相當有難度。

        畢竟，當人有當人的極限，凡人所知道的世界歷史，也是簡化版的人類史，而真正意義上的世界史，可要比人類史復雜上萬倍。

        當年神族學府——云笈堂，為了提高記憶歷史的效率，還新增了身臨其境的教學方式，讓神族小輩走進主神回憶里的幻象中，去體驗歷史，才使他們不至于背了西頭，忘了東頭。

        就是如此，一般的神族小輩也要修個百年才能畢業，足可見真正的四海八荒歷史之冗長。

        自從神族云笈堂因那不可說（但大家心知肚明）的原因不再算“第一學府”后，妖族幽都的知之學社便扛下了這一名頭。

        幽都在現任妖皇的治理下，經濟和教育盛況空前，他們的課本是四海八荒唯一九尾狐——玉生煙率部下精心編制的。

        只可惜，其內容對于神-仙-人的主流思想來說，多有荒謬之處。

        而仙界并沒有完整的歷史教育體系，走的都是師門口述，可以說是非常擔心冗雜的內容會打擾弟子清修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以“神-仙-人”一脈為基礎的歷史課本呼之欲出，也就在三百年前，一個游歷世間的無名散仙洋洋灑灑編書九冊，將四海八荒從創始元靈創世開始，到神魔第三十二次大戰的歷史娓娓道來，生動有趣又面面俱到。

        此套書一經傳閱便有了星火燎原之勢。

        在各界的默認下，它已然是公認的教科書。

        在得知自己要去教導一個身份如此特殊的人族女孩后，大師尊就是推薦的這套書。

        “你在開玩笑嗎？那女孩現在要的是速成。”

        “你給她書本知識，告訴她要去看這本，而不是那本，這樣，還不算教么？怎的？要你一句一句念到她耳朵里？你想想普天之下，有幾個凡人可以被指明方向？平界，本就是個知識閉塞之地。”

        “要么那天就讓我走，我既已決定教，就要好好教！”

        啟靈一時責任感爆棚，再一想又有些無奈，自己與那姑娘的際遇相比，云泥之別，明塵山卻還要自己去教她，當真是把自己當一個老好人了。若是那女孩再恃寵而驕一些，自己就活該被當個老媽子么？照料起居……

        一番左思右想，啟靈心中的郁氣吐了不少。

        冷靜下來，又覺得仙緣這事自有定數又看中機遇，無論那女孩是不是相傳的死魚眼、無資質，如今靈力都已經在她身上了。

        羨慕歸羨慕，人，還是要做一個坦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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