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活人禁忌
我流深海獵人怪話
“我們的路通往咸腥的海風(fēng)，嚼碎了，卻咽不下，不過沒關(guān)系。”
斯卡蒂壓了壓力道，那片刀刃便像之前的許多碎裂開來。這些裂片掉在實(shí)驗(yàn)室的瓷板上，像是落在扁平月亮中央的倒影。金屬之中摻雜的源石粉末讓感染者也本能地想去逃避，但深海獵人很坦然，或者說，她壓根不在乎這些。
她不在乎是否這些東西會不會劃破她的皮膚，傷害她、磨損她……然后扎根。
深海獵人擁有自愈的能力。
而他們居無定所，四處尋找……他們習(xí)慣了這樣的生活。他們因此為生，一脈相連，又怎么會害怕大陸上孤零零的病癥找上他們的身體？……它和他們甚至不是同類。就像阿戈?duì)柕膲衾镏挥写蠛！睗瘢利悾挚謶帧?
只有同類才會彼此畏懼。
斯卡蒂松開手，已零散的武器空殼徹底報(bào)廢。她感到船的另一端散發(fā)著熟悉的氣息。是從彎曲的海岸線開始，慢慢□□過來的。細(xì)細(xì)長長，吐著一些碎泡，呼出帶著海藻的味道。
“……你可以先回去了，斯卡蒂……干員。”指導(dǎo)裝備的羅德島研究員小心翼翼地接觸她的眼神，如同一只綿軟的柿葉。太熟了，太甜了，斯卡蒂不太喜歡這樣的秋天。
她熟悉的秋天，鹽漬會沁上鯨魚的鼻尖，而即將到來的嚴(yán)寒讓雨干爽無比，又令人懷念。
深海獵人沉默地點(diǎn)頭，帶上研究室的門。她跟隨那個(gè)氣味，或者說是曲子……一場獨(dú)白，一個(gè)一次性的回歸。總之，她飄行，如同一層冰，最終靠近溫度，結(jié)成一體。
“幽靈鯊。”然后喊出那個(gè)人的名字。
不是瘋瘋癲癲的那個(gè)，不是說不出來歸途的那個(gè)。
哎，她笑了笑。
艦船隧道投影著狹長的光，如同無時(shí)無刻不在分解，切割一些不適宜的東西。她們不知不覺已習(xí)慣了一些不屬于伊比利亞的東西。這是他鄉(xiāng)之客的必經(jīng)之路。
而鯊魚挺高興的，她壓了壓力道，順著勾過去，手指相互碰了一下，如同硌到玻璃而后快速分開。不過更像是在那個(gè)快速的瞬間里，兩人已交換了海洋眷屬才知曉的吐息。
“真是嘰嘰歪歪……”歌蕾蒂婭斜靠墻柱，讓陰影籠著半邊的面孔，抱肩注視她們。
“那就走。”斯卡蒂不廢話。
幽靈鯊乖巧地眨了眨眼睛，她的手指壓在本放了十字架的胸口，溫柔地?cái)⑹觯骸澳阋猜劦搅藛幔莻�(gè)氣息……我沒有認(rèn)錯(cuò)，對不對。”
另外的兩人幾乎同時(shí)瞥了她一眼，腦海里閃過同樣的懷疑。而近日剛宣布解除禁制的病患無辜地?cái)傞_手心：“……讓我當(dāng)一次旁白嘛。”
歌蕾蒂婭這才把又長又順的辮子從左肩撈到右肩：“走。”
開工不太順利。她們要再度尋找的是一只眼睛。任務(wù)限制很少，反著話來概括即毫無頭緒。唯一的線索就是她們本身。
技巧。經(jīng)驗(yàn)。渴望。都是引子。
海邊的小城通常遠(yuǎn)離大陸，由此變得格外避世，卻又因?yàn)槿诵远鵁o法靠近更深的大海。所以往往夾在之中的，得不到而總是枉顧失去。破碎海岸線旁還算完好的地方并不多，沒有辦法得到更新或更老的消息。幽靈鯊攪碎海水，礁石環(huán)繞著里面的她，以及那個(gè)被打碎的月亮：“我們不可以直接去詢問它么？”
不可以。斯卡蒂想嘆氣（有幾粒沙子卡在了她的指甲里）：獵物會交談……是好事也是壞事。
先讓它告訴我們，鯊魚微微彎下腰，再殺了它。哪里不好？
它們在學(xué)習(xí)。歌蕾蒂婭整個(gè)人躺在凹凸不平的海岸中央，是一條淺淺呼吸的魚。背部傳來粗糙的質(zhì)感，模棱兩可但又勾勒分明，這是它的話語，但是還沒有成型。她重復(fù)道：你們看那些向我們攻擊的垃圾……它們也在學(xué)著聰明……呵。
只不過還不夠。
力道再大一些。刀壓下去，壓下去，要壓到海的更深處。
來。
而歌蕾蒂婭躺在沙地里，躺在珊瑚中，躺在泛著波光的水汽里，瞥一眼就可以看到打哈欠的同僚。最近的確太無聊……太憋屈。
夜晚的潮汐慢慢露出日光之外的獠牙，輕輕噬咬著接近它的生靈，那是對生者的優(yōu)待。仿佛祂在最終點(diǎn)高聲道：一切終將來到我的懷抱。
但這和獵人毫無關(guān)聯(lián)。
她們是阿戈?duì)枴Ｋ齻兪囚~。
她們熟悉海洋多于熟悉自己……她們殺死海洋的辦法，多于殺死自己。
眼睛。一只眼睛。她們想要尋找它，看見它，想必它也是。
斯卡蒂于是縱身一躍，風(fēng)帶她們來到這里，她也這樣掀起風(fēng)，開路，起航。
她的劍切開海一貫流利。
“來吧。”開始了。
水聲緘默。深海獵人們向下游去，潮水推開又合攏。
越向下，越被那股窒息的潮濕黏在漩渦中。
來，請走上前來，讓我們看看你。四處包裹的藍(lán)色里仿佛有聲音這樣說：讓我們看看你……孩子，請走上前來。你擁有如霜的、不會融化的頭發(fā)，這是我們賦予你的；你擁有如血的、透析親緣的眼睛，這是我們賦予你的。孩子……恭喜你，你擁有能感受到我們彼此的心，這也是我們賦予你的。請往這邊來。
哇，垃圾。歌蕾蒂婭揚(yáng)了揚(yáng)眉，神情有些憊懶：你竟然還知道心。你竟然知道……對不起，我之前小看你了，你葫蘆畫瓢還是挺厲害的。
斯卡蒂不太吵嘴。她認(rèn)真地尋找眼睛的蹤跡。她選擇吞咽。她選擇吞咽自己的嗅覺：那些不必要的雜質(zhì)。她選擇吞咽自己的味覺：那些不愈合的成分。她選擇吞咽自己的視覺：那些不干涸的顆粒。她尋找，依靠她的觸覺，以及聽覺，還有直覺。
……在這里？卻不太確定。
海洋豁開一道大口，竄動如流星。斯卡蒂看見掠過的幽靈鯊做了幾個(gè)口型，然后說：在這里喲——
像是回應(yīng)她，又像是回應(yīng)別的。
那陰影陡然上升，如果爆裂開來，足以掩埋一個(gè)枯萎的伊比利亞，隱藏著骸骨、孤寂、死亡，以及詭秘。
歌蕾蒂婭似劍一般果斷地刺出去，裂縫被掩蓋，劃開一道軌跡。
鯊魚挺高興的，忙敘舊：你好，最近過得好嗎？
漩渦沒有回答她，它沒有嘴，沒法說話。即便有可以溝通的器官，他們之間也無法交談。而眼下的這些也不過是獵人的消遣罷了。或者充其量是昨日信徒和過氣神明的交談，哎，真是有點(diǎn)尷尬。
斯卡蒂啞口無言：你先找到啦。
我找到咯。她笑起來，紅色的眼瞳流動著，映稱水光，浮著薄冰：因?yàn)槲蚁葐柕k了嘛！
你問它……唉。
噓……斯卡蒂。鯊魚輕巧地舉起武器：我問祂，可不可以見到你？
“他們的神沒有神諭。”
他們依靠自己。
水波一層一層地泛開，柔軟如同彎曲枯萎的葉子。斯卡蒂這才意識到，這個(gè)家伙不在意究竟會不會遇到什么。她只在意[遇見]本身。
以及[殺死]本身。
這是活人的禁忌，卻是她們的秘訣。
先行動——
再決定。
海水轟轟烈烈，覆沒在陸地看不見的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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