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星久違地做了夢。他們行軍在寒冷的土地上，烏薩斯的帝國旗幟如影隨形。與之相連的還有已淤化為黑夜的傷口。長長的風似收割冬天的刀，有著斧一般的力量和有如巨像的推力，讓他們在偌大的冰原上奔跑。霜星聽得到愛國者帶領眾人迅速游擊的號令，那斷續的語言化在霜凍的雪里，也成為了她的一部分。這些語句滾燙地燃燒起來，不可避免地淌開了水，一大片，一整片，化作屬于愛國者的大海。屬于博卓卡斯替，一片永恒。雨、細碎的潮光，月亮在正中央，刀劍相互切合的呼號向前，罪無可赦。穹箭極速地刺殺了高懸在上的燈光，于是一切墜于黑暗。葉蓮娜，霜星奇異地沒有感到驚慌和憤怒，她呼出淺淺的川流，聽到愛國者的大海正呼喚她。葉蓮娜，她的父親對她說：跑。

        霜星的那枚護身符用針線縫合而成，粗糙但結實。上面寫著她的名字，沉甸甸又輕飄飄，那么透明，大概到冰原之外就可能會融化了。她想著，在夢中奔跑。黑暗之中熱氣緩慢上浮，破碎得很快，又聚合得很快，仿若也走在現如今的這條路上，從烏薩斯的凍土到真正的移動城邦，名為切爾諾伯格的城池永不落淚，要一直燃燒。氣息由干燥寒冷而慢慢變得濕潤炎熱，霜星于是感覺自己也和它們一起融化。四肢。五官。心臟。但攥著的那枚護身符卻沒有她想象中那樣會緩慢動搖，它似乎繼承了永遠行軍的贈予者的一切，也擁有一雙沉默卻包容的眼睛：沒有畏懼春天，也沒有排斥冬天。霜星從中汲取力量，幾乎哽噎。她輕輕地停下了腳步，像是一張紙翻了面，一個世界呈現在她的面前。她努力地回過頭去，在黑暗中問她的伙伴在哪里。她的小隊，她的家人……卡列，謝爾蓋，波沙，雅各，安德烈……愛國者在哪里？黑暗是一片大海，充斥在她的夢境中，存在她的孤獨與脆弱，彷徨和不安。她知道這不是真的，但她不可避免地落下淚來，她永遠可以在海洋里落淚：父親，我們應該去哪里？冰原融化了，形成大片大片的湖，泡發泡軟了的月亮也不再發光……當霜星停下步伐時，大海擁抱她，又繞過了她。冰雪生活在流浪的土地上。

        博卓卡斯替在一片廢墟駐扎的帳篷中醒來。沉默的怪物夢到他的余生，他的女兒笑著看向他，而他站在原地，向白色的柔軟的兔子緩慢招手。他知道自己將迎來死亡，無可抵擋、強大無畏的戰士不去埋怨這一生太過糟糕，他漆黑的眼瞳里跳動著那夜雪原中積雪反射的小光。紙張薄薄的，是信、郵戳，以及美麗的漆。那夜他用顫抖的手指握筆，笨拙得如學步的小熊，歪歪扭扭地寫下：葉蓮娜，我愛你。愛國者。

        愛國者站在廢墟之中，陰影為他落下，如一身漆黑的戰袍；他看那日出之升，看黑夜之墓。但一切總要回環，如同不斷川流的大海。他是一位偉大的將領，脊梁筆直，從始至終。

        行軍前，他總是說那句話：信我者生。

        但是啊，但是啊，他還是不忍心注視他的孩子投入火海似的戰爭。一切都有預兆，我們要迎向火，要迎向死，但不是你。不是你，葉蓮娜，你不應被融化。于是他說：葉蓮娜，信你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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