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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刀鋒


雞蛋不能放在同個籃子里。她用這種借口拒絕了我的遲到。唉!后來談?wù)摃r又開始小題大做,趁機(jī)敲詐我,說:菲尼克斯,你要送我點(diǎn)東西才行。怕我拒絕似得,又添了幾句:不是我要你不來的噢。

        我知道。我知道。但這并不能代表我虧欠你了什么。

        人際關(guān)系分得這么清楚,也是要吃虧的。

        她像是吐出煙圈那樣吐出嘆息,半夜里,人好像也成為了煙,肌理被劃破,點(diǎn)燃,咬下一段豁口。但我清楚,她不會再抽煙了。那次誓言之后,不論嚴(yán)肅對待的,還是不認(rèn)真地證明了的,都好像煞有其事起來。我不太喜歡這樣的拔地而起。它很難說服我,就像莫斯提馬有很多種理由來拒絕回答問題,我也有很多抗拒的方法,來規(guī)避麻煩。有時候,她大肆嘲笑我的呆板,嗤笑連翹班也那么小心翼翼。

        我們在工作后灌酒。三角杯是酒保送我的,他夸贊我的紅發(fā),說我的眼睛和玻璃很配。但我只想到莫斯提馬說過,玻璃作為易碎品,最大的生存方式是被打碎。慣以結(jié)局的方式對抗結(jié)局的人,我很好奇在她失血過多時會不會剎那基因突變。但這假設(shè)太冷血了,也太冷酷了。至少我還沒有類鯊魚的兇惡性格,頂多刺幾句,那是底線。

        莫斯提馬在前幾個月出差回來,說是去了深海。

        我對泰拉的海敬而遠(yuǎn)之,此外,我還討厭濕漉漉的頭發(fā)和黏膩的羽毛。處理起來,烘干如同凌遲,曬干更是恥辱。我不喜歡有東西附著、卻只能感受而無法看見的感覺。但莫斯提馬很習(xí)慣這些,她擅長搖頭晃腦,像是某個神經(jīng)搭錯,火車脫軌也會與乘客搭話,說:吃了沒,吃了呀,吃了就好。我見過她喝酒,喝到一半跑去外面的雕塑前張開雙臂,大聲宣告,薩科塔的血液里或許都有這種半神圣的瘋狂,我不理解。但在她發(fā)瘋的這段間隔里,我正好可以去衛(wèi)生間補(bǔ)個妝。

        回來的車上她和我打電話,先講了半個小時的廢話。我在家里辦公,靠著抱枕敲鍵盤,昏昏欲睡,只聽見excel另起一行的聲音。聽筒里沒有車窗打開的風(fēng)聲,聯(lián)系模糊的夢里,寂靜的海面浮動,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深的藍(lán)色從更低層的卷上來,舔舐過沙礫,咸味覆蓋腳踝。充斥氣泡和未知的生物的骨骼發(fā)癢,發(fā)痛,傷口好像要腐爛。我在前一刻堪堪醒來,她察覺到了似得,笑著問我是不是要過勞死了。我面無表情地掛了電話。

        她又不依不撓打回來,說要給我繼續(xù)講故事,深海的故事,遠(yuǎn)離拉特蘭的故事:“一個獨(dú)居的老人出門打漁,他骨瘦如柴但卻胃口極大,到了海難期,快要餓死啦。伊比利亞的山坡像是懸崖,燈塔是野原里唯一的綿羊。離開懸崖,只有幼小的綿羊指引老人的方向,不過他生活在這兒好久,熟悉大海如熟悉自己。他捕捉水母、小蝦、橫著的青蟹、活蹦亂跳的海魚,偶爾能見到珍珠,那是很不得了的事。有一天,他見到了絕無僅有的,青色的珍珠。欣喜若狂時候,突然想起他未獨(dú)居時朋友說的預(yù)兆,加上回去時船突然側(cè)翻,浪花卷去了一半的收獲,于是變得惶惶然起來。”

        “……”

        我慢慢關(guān)上了電腦,還有些頭暈,眼珠發(fā)麻。昨夜沒睡好,熬夜時而讓我痛苦,和人講不正經(jīng)的話,也會讓這些痛苦加深。這是不是一種受虐行為?但我沒有掛斷,而是拎著電話,她略干啞的聲音于是從客廳一直來到書房,抖落很多類似餅干的碎屑。桌旁、門角處、書架上特意買的書目不多,更些的是別人贈送、二手的降價,不會有很多負(fù)擔(dān)。當(dāng)空閑時候,我便點(diǎn)亮那盞在插座的燈,如貝殼狀潑灑下光,依托這些我翻頁,成為空閑的、實(shí)在的人。我習(xí)慣在閱讀時留言。莫斯提馬不會,她看書嶄新地翻頁,嶄新地留給最后,像是虛無的靈魂飄過湖面,輕柔,冰冷,然后消失。基調(diào)是一致的、可觀的悲劇性:故事里,老人繃著神經(jīng)環(huán)視周圍,青色的珍珠放在屋內(nèi),其余的東西仿佛都變得昏暗了。這種昏暗一股又一股,像水一樣地蔓延開來,潮濕、黏膩,如同恐懼,如同深海通過青色珍珠鏈接,抓住缺口,來到了沙地之上,帶來永恒的寂靜。

        她說得似真似假。我只當(dāng)自己聽明白了一部分,不明白一部分。掛斷電話時,外面剛好下雨。我懷著這樣虛偽的遲鈍觀察窗外,除了屋內(nèi),外圍都是水聲。屋檐在下雨,中心在下雨,拉特蘭在下雨。我站起身,抽出雨傘,跳進(jìn)雨中。

        不出意外,我在酒吧逮到她。薩科塔的眼睛腫了一圈,好像被人打了,又好像不是。沒等我問她就開口:“水土不服還沒消呢。”我皺了皺眉,聞到她口腔里的酒氣,水果味,紅茶,冰塊,酒精超標(biāo)。酒保向我示意比出數(shù)字,我大吃一驚。

        “你怎么突然……買醉?”我拉開椅子坐下,身上的雨滴滑進(jìn)亮晶晶的木縫中。

        “因?yàn)樾∝埡芸蓯邸!彼创稹:挳?dāng)頭,某人醉得徹底。不過莫斯提馬酒品挺好,至少比清醒時候正常得多,不太沉默,也不會話癆,我叫了杯杜松子,又忍不住扭頭仔細(xì)看她,沒發(fā)現(xiàn)受傷的痕跡才繼續(xù)喝。酒鬼看我喝了,也說:“請給我來一杯琴。”

        我才不管她。酒味解困,頭不太疼了。幾個月沒見,莫斯提馬酒量上漲,到現(xiàn)在還沒有昏睡的跡象,似乎還愈戰(zhàn)愈勇,靠過來與我打賭誰喝得快。

        我說好,悄悄讓酒保給莫斯提馬切冰。她跑了三趟廁所,第四次之前終于動彈不得,很實(shí)誠地說:“喝不動了。”薩科塔半趴在柜臺上,大衣好像沒被雨淋過似得服服帖帖合攏,嘟囔,“肚子里都是水啊,菲尼。”

        我想:你腦子里也都是水。她半瞇著眼睛,像是要進(jìn)入冬眠了。我卷起袖口,準(zhǔn)備搬她回去,她配合地?cái)堖^我的腰,頭發(fā)熨帖地塞進(jìn)我的帽子里,卻突然說:菲尼……你可又成為這樣的人了。

        聲音夾雜著冰塊,很多東西凝固在里頭,因?yàn)檎f出口碰到人而化掉,露出的的確確存在的東西。我有些不明白,但沒來得及去思考,下一秒她像是清醒過來,睜著綠松石藍(lán)的眼睛,環(huán)狀的、透明的,屬于莫斯提馬的,影子疊著影子,一環(huán)套著一環(huán)。她開始壓我的脖子,如同一顆執(zhí)著沉底的石頭,不斷弄出氣泡。這種石頭躺在山脈似得河床上,分明在最底下卻仿佛裸露。

        我想到我第一次來喝酒時。繁瑣的工作刺骨,過時的信息枝繁葉茂,撞見莫斯提馬。她的影子看起來很模糊,即便用指尖抹掉玻璃上的水汽,距離看起來依舊是那樣,也如同現(xiàn)在這樣。

        我從來不去問她做了什么;她也不會來詢問我——我們——盡管她總是好奇。

        像是有更深的溝壑橫貫在外面似得,比如,時間。我們明白。

        走到半路,雨停了。我聽到她的聲音,街道上,比我客廳和書房寬敞得多。那種游離,又不愿意重新開始的說法,仿佛整個拉特蘭都是她的舊愛,仿佛下一秒圣軀就會詐尸,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

        “菲尼克斯,如果你能實(shí)現(xiàn)一個愿望。”

        她改口:“若你能被實(shí)現(xiàn)一個愿望,你要做什么?”

        老土的、又充斥套路的話……說實(shí)在,我不愿意回答這樣的問題。很多時候,過度交談導(dǎo)致距離的縮小,造成感情的錯覺。不是說會不會,而是要不要。我不要回答她,我想。可薩科塔的靴子在雨里踩得很重。她低下頭,故意等著水花濺起,然后厚重的大衣就沉下去,只有目光輕飄飄。如出一轍。每當(dāng)這時候,她就顯得很無奈,好像蚌破開了口,翅膀傷了一只。

        雨不是她想要的,夜晚也不是她想要的。

        難道我就不是嗎?

        話語如氣泡一樣上升……下面是游離的人,各自揣著無法接通的電話;我抬頭,看到的反而不是孤單的月亮,只像是鋒利的灼日。她的手還搭在我的脖頸上,癢得,麻的,無知覺,銳利無比。到處都是刺目的白光,時間如刀鋒破開。

        我們在底下,仿佛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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