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析眼前一亮，差點被羽毛球砸中。他揮拍扣殺，然后示意對面的同學暫停。

        視野中，系統給了他一個彈窗：【用戶請注意！任務目標：分入強班。(任務簡介請點擊系統進行查詢)檢測到您的任務進度滯后。】

        這是午飯后的大課間。昨夜的雨還沒有完全干透，塑膠跑道顯得濕潤而沉重，顏色也比平時要深。陽光又是那樣的晴朗，空氣是令人招架不住的悶熱。

        白析坐在樹蔭底下，擰開瓶蓋，喝了口礦泉水。

        然后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對系統說：“現在周圍有人，我和你的談話要是被發現了，任務的進度還得倒扣。”

        像是為了印證白析的預感，跑道上有一位同學路過，朝他看了一眼。

        然后維持系統穩定的那道進度條，往后縮了一小節。

        【主系統催我的。】系統的機械音還是如此波瀾不驚。

        “主系統坑你的。”白析回答。為避免再次被發現，他索性帶上了口罩。運動后的呼吸節奏還未平穩，他覺得胸口有點悶。

        【午休就要開始了，時間寶貴。建議你現在就往回走。】

        白析想翻系統一個白眼。轉念一想，系統可能根本看不見，索性作罷。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向陪他練習羽毛球的那位同學解釋過后，向教學樓走去。

        江弈注意到，道路兩旁的大屏幕上滾動播放著照片。

        麥田，石磨，陶土罐子，看樣子是前段時間高一學農時拍攝的。

        其中有一張是白析的。很搶眼。

        奈何白析的目光沒有多停留一會兒，江弈與那張照片只有一面之緣。

        白析踩著午休的鈴聲，進入了水房。

        “咔噠”一聲，反鎖。

        與系統進行交流，用戶和系統同時確認：領取了任務

        然后白同學覺得有點眼熟：“這玩意兒很像靜江背詞app啊？！難道也有工會嗎？”

        【小聲點，不要被人聽見了。】

        【靜江app？】江弈暗自回想，大概就是上周末的時候宿主點開的那個學習軟件。

        按照白析的學習習慣，一般是在臨睡前背單詞并處理工會的相關事務。

        然而幾乎一整個晚上，高一的江弈都學習任務繁忙，系統的技能全部進入無法使用的狀態。

        所以一般在午休之外的時間，江弈大多會選擇待機狀態。

        而待機狀態，并不是被主席統切入瀕死一瞬，而是類似睡眠。期間沒有任何感官和記憶，頂多有一些破碎的浮光掠影般的抽象畫面。

        在這一狀態下，江弈無法與白析感官互通，自然也不知道他去干了些什么。

        所以對于這個學習軟件，他只是略有印象而已。

        江弈回答道：【據我目前所知的信息而言，應該是沒有公會的。】

        “算了，暫且不糾結這些了。也許完成這一階段的任務后，就會獲得進入公會的資格了？”白析稍微燃起了一些興趣。

        江弈雖然希望白析能稍微配合一點他的任務，但是也不希望宿主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畢竟可能再過個十幾天自己就要煙消云散了，也不知白析到時候會是什么個狀態系統，主系統還會不會繼續為難他。

        白皙單手擰開風油精的蓋子，將它湊到鼻尖，輕輕地嗅了一口。

        然后他把風油精涂在手腕，腳踝和側頸。

        江弈發現這是宿主一直以來的小習慣。每次在學水房的寫題，總會有這樣一個開始。

        江弈回想起自己在遭遇車禍之前的夏天也用過風油精，還有一次專門去超市購買。卻都不像此時此刻，他隱約感受到的熨帖的氣息，很好聞。帶著一點藥的苦，也有草木的清朗。

        可能是宿主嗅覺更為敏銳？江弈揣摩著。

        白析皺著眉頭將課本翻到了三角函數相關內容。苦大仇深地攤開錯題本，將那張原先被主系統標記進度為“對折”的學案放在桌面上。

        鑒于他一向不擅長三角函數涉及到的繁瑣復雜的計算，白析很有先見之明的往太陽穴上點了一點風油精。

        【你今天怎么看著比綠蘿還蔫兒呢？】

        “你看看這幾道題，要化簡的式子寫出來有這么寬！”說著，白析伸出左手比劃。

        江弈看著宿主比劃出一捺的長度，感到太陽穴微微刺痛。當然，也不排除是風油精起到了提神醒腦的效果。

        白析無精打采地轉著筆：“說真的，我覺得這幾個式子看起來臃腫得就像往塞滿了空飲料瓶的垃圾袋里又填裝了三個數學老師。”

        【……你這句話單看長度就挺臃腫的。】江弈評價道。

        【其實這道題本身并不復雜，主要還是你誘導公式沒有背。】江弈強行忍住吐槽的沖動。

        眾所周知，誘導公式是三角函數中的核心內容之一。

        雖然不排除是原先掌握，后來逐漸遺忘這種情況。但是能忘記這么重要的內容，可見白析的數學處于怎樣的一種自由狀態。

        “誘導公式是什么來著？好像有個口訣？”白析努力回想，卻怎么都記不起來。

        江弈忽然產生了一絲懷疑：如果他借這個機會把口訣告訴白析，會不會被發現自己是一個人類？

        期待中摻雜著緊張，他緩緩開口：【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

        “哦，這個啊。我想起來了。”白析恍然大悟。

        對江弈的心理活動毫無察覺，他抬手揉了揉眼睛，無意中將少許風油精揉了進去。眼眶倏然濕潤，他使勁眨了眨眼。

        江弈本想提醒白析小心一點，卻發現主系統駁回了他這條語音。

        “為什么？”江弈詢問。

        〖你關心他是沒有意義的。你很快就會接管他的人生，不必要對他懷有過多的情感。

        之前已經告訴過你：給你這個過渡階段，主要是為了不讓世界線產生較大的變動，以免引起周圍人過多的疑惑，產生難以處理的變數。〗

        主系統補充道：〖同時，也能夠讓你多了解一點這個宿主相關的人際關系，有利于繼承相關記憶。〗

        〖不過嘛，你下次要是想提醒他小心的話，我可以幫你以另一種方式轉述。〗

        主系統的信息傳輸速度相當的快，所以江弈并沒有中斷與白析的對話。

        【如果覺得記憶公式有困難的話，可能需要自己對著教科書上的推導過程多順幾遍。此外，要持之以恒。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終歸難有所成。】

        白析有些自嘲地回答：“我覺得比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要持之以恒一點兒吧：我每天都曬網。”

        【那恭喜你，曬網還曬出成果了。】江弈并不排斥與白析言語上略有交鋒，語氣懶散地接著話茬。可惜機械音自動過濾了他的語氣。

        【周測的分數總歸是有小幅度的提升，這張學案也及格了。】

        不知是不是主系統所謂的情感上的互相擾動，江弈感受到白析的心情一下子明亮起來。非要找一個形容的話，可能跟宿主揉倉鼠毛的時候心情類似。

        然而，白析的表情卻很平靜，他看了一眼手表：“都過去五分鐘了，開始吧。”

        【首先選擇題的第三題你就圈起來了……】

        江弈滿懷悲憫地感慨：【這題不難，真的不難。】

        白析滿懷悲傷地回答：“這題不會，真的不會。”

        【你只是計算又出錯了……】

        …………

        雖然涂了風油精，還是架不住白析招蚊子的體質。正聽系統講題聽的投入，白析小腿就傳來一陣癢意。他先是用指甲尖輕輕掐了一個十字。卻又忍不住抓撓。

        白析覺得系統的講解比起之前更加通俗易懂，步驟的跳躍性也沒有之前的強。于是不希望打斷。

        就這么邊聽邊撓，無意間撓破了也沒有發現。

        聽著聽著，白析想起了被遺忘在桌上的風油精，就往小腿的蚊子包上涂了一點。

        “嗷！”白析像一只被高跟鞋踩了尾巴尖兒的貓，從板凳上彈起來。“嘶~”他倒吸了一大口涼氣。

        【恭喜！】

        耳畔是系統親切而欠揍的機械音。白析覺得除了自己的小腿，后槽牙也有點開始發癢。

        江弈猛然回想起主系統的話語：“你下次要是想提醒他小心的話，我可以另外一種方式幫你轉述出來。”

        轉述。

        白析板著張臉質問：“作為系統，你的良心呢？你的職業道德呢？合作意識？唉——”

        江弈百口莫辯，選擇轉移話題。

        【選擇已經講完了，我們來看一眼填空，填空這次的正確率還不錯。恭喜！】

        白析挑了挑眉，想說點什么，無奈地改成了一聲嘆息，然后又笑了一下，繼續寫題。

        …………

        終于，又一項任務完成了。

        主系統給出的任務完成判定音剛落，白析就癱在椅背上，兩眼放空，盯著天花板。

        【建議趁現在看一下課本上的例題，復習一下基本概念和公式。】冰冷的機械音說著更加冰冷的話語。

        白析內心經過了一番艱難的抉擇，掙扎著坐正，開始隨手翻閱課本，也不知到底在復習什么。

        江弈看著他翻到了復數單元。白析沒有勾畫知識點，卻把那一單元的卷首語圈了起來：

        “虛數是奇妙的人類精神寄托，他好像是存在與不存在之間的一種兩棲動物。——萊布尼茨”

        江弈忽然覺得自己現在就是一個虛數。

        在生與死之間徘徊，現在與未來之間流浪，介于存在與不存在之間的一種，兩棲動物。

        他感到難過。

        可能是受到了江弈情緒的影響，白析忽然覺得心臟隱約刺痛。他把目光從那行他一向非常喜歡的卷首語上移開，才覺得好一些。

        主系統敏銳地捕捉到了江弈的異常，見縫插針地勸說著：

        〖其實我們的計劃，也不等同于完全抹殺。我會把白析“提取”出來，做成常駐系統。他會以一種特殊的方式伴隨你一生。

        他的自我意識或許會被壓縮，但并不會被完全抹殺。〗

        〖他會完完全全地接納你。〗

        江弈一言不發。

        主系統似乎在寬慰他：

        〖以你的能力和才華可以給這個宿主，這一幅軀體帶來一個很好的人生，未必比他未來的軌跡就差。〗

        〖而且……收益歸你，代價歸他。〗

        江弈用一種陳述的語氣詢問主系統：“你所說的任務，是在分班考試中考入強班？”

        〖的確。〗

        “按照目前所完成的那幾個任務來看，你雖然對用戶含糊其詞，給我的任務描述卻非常嚴謹，幾乎堆滿了限定詞。”江弈的語氣似乎被這幾天作為系統的生活影響，帶著一點非人的質感，“唯獨這個最重要的任務，你給我的描述和給他的描述一樣，都十分簡短。”

        “我很好奇：為什么你沒有強調是理科強班？很顯然，用戶所在的學校是設立了文科強班的。”

        江弈繼續排列思路：“用戶的文理選科好像對你來說至關重要，很可能聯系到核心利益。”

        “所以結合你之前透露出的某些信息，我設想：你對現實的干預是有限的，而之所以反復勸說我篡奪他的命運，改選理科，只是因為這種投資方式對你來說更為保險，風險小，收益高。”

        “那如果，至少按照那個任務的字面要求，白析成功考入了強班，但是是文科強班，會發生什么呢？”

        主系統沉默片刻，給出了簡短的答復：〖想死的話，你可以試試。〗

        江弈退出了與主系統的一對一聊天，與他那位正在一行一行地啃著知識點的宿主進行討論。

        白析又聽見了熟悉的機械音：【根據我的估計，你需要把數學總分在這20天內從60分提升到90分。這樣就有可能分入文科強班，完成任務。】

        【當然前提是這20天內，你的其他科目分數沒有下滑，考試時正常發揮。】

        “也就是說，”白析反復按壓著圓珠筆的筆帽，若有所思地說：“按照我們現在的進度，想完成考入強班的任務還是有點懸。”

        【是的。】江弈回答。

        “嘖，”白析看著視野下方銀白色的進度條，吐槽道：“一點都不人性化，不匹配宿主本人的學習能力。”

        江弈心想，主系統的目的就是不匹配白析原先的學習能力。

        他詢問過主席統，得到的回答是：只有預先在訂正錯題這樣的小事情上做點鋪墊，當他奪取白析的身份后，周圍的人的懷疑才容易打消，避免邏輯出現問題。

        否則無法解釋白析為何會在短期內脫胎換骨，忽然從文科偏科生變為理科尖子生。

        然而，現在江弈完成任務，也只是為了維持穩定，以這種系統的狀態，多活幾天。那一段對主系統所說的分析，他自己都不能肯定。

        他只不過在飲鴆止渴地多看幾眼這個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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