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之間，呼吸相聞。段楹一瞬不瞬看著江侜予，一時沒有說話。

        節目組早替他們準備好了玩偶服，江侜予確定自己穩住了段楹，也就沒再多說，抽身去拿衣服，只留給段楹一個干凈利落的背影。

        段楹：“……”

        玩偶服也是根據各個小隊準備的，綠隊的徐沁分到的是套嫩綠色的小跳蛙，而到江侜予手里的，是套火紅的狐貍裝。

        他抱著巨大的玩偶服晃晃悠悠往更衣室走，火狐貍的大尾巴擋了他一半視線，余光掃過忙碌拍攝的導演組眾人，他忽然微微一頓。

        [那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是誰？]江侜予問055。

        導演組每天東奔西跑、上山下海，穿的都是方便行動的休閑裝，一群灰撲撲人里冒出一個穿昂貴黑色西裝、舉手投足也與旁人不同的年輕男人，就十分引人注目了。

        055很快給出答案：[宿主，那是這屆選秀的pd徐珃，也就是徐沁他哥！估計是聽說隱藏攝像機的事兒了，來給他弟收拾爛攤子吧？]

        徐珃是近年爆火的流量歌手，粉絲眾多，只不過比起唱歌，他的舞蹈能力更出色，所以比較缺少出圈作品。這次給《明日璨星》當pd，他給節目帶流量，節目組幫他提咖位，兩邊也算一拍即合。

        [……哦。]江侜予聲音里的興趣明顯轉淡：他還以為是這本書的正牌攻楊烽來了呢，不過仔細看看也確實不對，徐珃要打扮得更精致、也更年輕一些。

        江侜予沒了興致，徑自抱著玩偶服去換衣服。他身后，徐珃目送他進更衣室，轉頭問劉襄：“就是他跟徐沁吵架？”

        “對，”劉襄抹了把汗，都不好意思說那不叫“吵”，簡直就是單方面的屠殺，“還有段楹和白毓，不過他們沒說幾句話……”

        “我知道了�！毙飓z皺眉，知道劉襄這是“指明主犯”的意思。

        江侜予這個選手他有印象，聽說家里也有背景，然而自己就在節目里當導師，掌握著他的生殺大權，這家伙竟然還敢光明正大欺負他弟弟？

        劉襄見徐珃臉色不豫，知道他為自家親弟生氣很正常，再看徐珃目光又投向正在暮色中浮沉的水上浮橋，他更心虛了，忙安慰道：“珃哥，徐沁這是抽簽抽到的，我們也沒辦法……不過你放心，小沁穿的玩偶服是最輕的一款，而且肚子大、底盤穩，不容易摔�！�

        “江侜予穿的那款就不一樣了，那尾巴和頭都非常重，他應該連舞都跳不完，就栽進水里去了！”

        誰知徐珃瞥了一眼劉襄，說：“我還不至于靠幸災樂禍來找心理安慰�！�

        劉襄顯然一愣，徐珃搖了搖頭，道：“還好小沁的主題曲舞蹈，我專門給他調|教過，他要是能在對抗中大大方方勝過江侜予，那才是他挽回風評的機會�！�

        小跳蛙和小狐貍一前一后、晃晃悠悠地從更衣室出來時，一眾彈幕都表示被萌到了：

        【對毛茸茸沒有抵抗力，節目組從哪租的這兩套，太可愛了！】

        【愛了愛了，小青蛙和小狐貍這么萌，想到它們里面的人都好像也跟著變可愛了一點�！�

        【別鬧，玩偶可愛跟中之人有什么關系？而且也就這兩分鐘吧，待會他們上了浮橋，表演猩猩打狗丑態百出時，你就會嫌他們糟蹋這份可愛了！】

        ……

        的確，即將上橋的兩名選手都不是唱跳能力多出眾的人，觀眾們心知肚明一會兒必將看到糟糕無比的表演，投票也只是在爛和更爛之中選一個，只能安慰自己就當在看搞笑下飯綜藝了。

        “首先由綠隊代表開始——”

        隨著主持人宣布順序，小跳蛙挺著圓滾滾的肚子踏上浮橋，在觀眾們不抱期待的目光里擺好了準備pose。

        主題曲音樂聲起。

        小跳蛙出乎眾人意料地認真擺動起四肢，雖然偶有晃蕩，但居然每一個動作都對上了音樂、每一個腳步也踩中了節拍！

        【哇~~跳得意外的好耶！】

        【雖然正式主題曲還沒出，不過舞蹈老師的練習室版本已經出了，我回去看了一下，徐沁的動作好像基本能對上！】

        【難怪他敢放狠話說等主題曲測評治江侜予，原來是真的下功夫了啊~】

        【不錯不錯，在業務能力上用心很拉好感了，我一會要投他！！】

        ……

        徐沁在彈幕的褒獎聲中跳完了全曲。雖然最后幾個小節他有點想不起動作，導致步履混亂，不過相比起眾人對他最初的預期，顯然已經相當驚喜了。

        音樂聲一停，他就一屁股坐在浮橋上，呼哧呼哧喘氣，好半天才抬手解下頭套。

        劇烈運動加上憋悶，他早就熱得渾身是汗了，不過迎接他的是現場熱烈的掌聲。徐沁情不自禁揚起笑容，和場邊的哥哥對視一眼，又滿心得意望向了某只看起來笨重無比的紅狐貍。

        可惜那火紅的小狐貍正在水邊候場，只能看見它毛茸茸的臉。它感應到他的目光，還做了個側身彎腰劈腿的熱身動作，仿佛在回應他的挑釁。

        “……你就裝吧�！毙烨咝÷曂虏�，覺得這也就是江侜予最后的硬撐了，他蹦跶著爬起來，在工作人員攙扶下顫顫悠悠下了浮橋。

        小狐貍一搖一擺地上去了。

        他的腦袋和尾巴的確沉重，走上浮橋的時候，都有好幾個瞬間差點趔趄摔倒。

        【他要不干脆直接假裝掉水里算了，免得待會持續丟人……】

        【話說就我好奇粉餅的素顏么，畢竟之前都大濃妝，今天又說過敏全程都戴口罩，我都快忘了他到底長啥樣了�！�

        【等他真掉下去，你就能看到了，不過目測不會好看，他濃妝也就7分，卸了妝能有4？哈哈哈……】

        【喂喂，你們就沒一個人想看他跳主題曲的水平么？】

        【23333因為結果是可預見的啊——“不如直接假裝掉水里”的水平[攤手]�！�

        ……

        紅狐貍努力站穩，擺開一個備場pose。

        頭套里悶熱憋悶、空氣流通不暢，江侜予已經預先將口罩摘掉，露出整張臉來。彈幕早在上浮橋之前就被他屏蔽了，055想說些什么，也被他要求噤聲。

        他長長吐了一口氣。

        15的劇情自由度，在如此長的直播時間里，其實供他騰挪的空間不小，而他之所以一直努力走劇情、將自由度留到后面，就是為了現在這一刻。

        曾經的頂流江侜予練習三年，登臺一年，癱瘓五年。他真正登上舞臺的機會其實很少，尤其是在雙腿殘廢之后，他無數次午夜夢回，都只想要再一次表演的機會。

        舞臺無所謂，觀眾，也無所謂。

        主題曲輕快動感的前奏聲響起。

        包括眾選手在內的整個攝制組奔波了一天，都累得夠嗆，個個無精打采地勉強撐著狀態，眼睛望著水橋上的紅狐貍、心里默念著趕快結束吧。

        下一刻，他們不約而同地微微一怔。

        ——那只紅狐貍在踩上水橋時，明明還晃晃蕩蕩、踉踉蹌蹌，令人覺得它下一刻就要栽進水里。然而音樂聲一響，它就像腳掌下生了根似的，牢牢扒住橋面，還跟隨鼓點，做出了一個清楚、有力、眾人壓根不需要回頭對應，就能立刻判斷出是屬于主題曲舞蹈的動作來！

        緊跟著下一個動作，它更是毫不猶豫，流暢、舒展、干凈，穿著笨重碩大的玩偶服，給人的感覺卻輕捷得像一陣風。

        “行啊，他也跳得下來，這么快……？！”練習生中有人忍不住嘀咕。

        “而且他跟徐沁明明做的是一樣的動作，為什么就覺得他有勁兒一點？”旁邊人也小聲附和，“我還是頭一次感覺到玩偶也會扭腰！”

        “可能是他這個玩偶服長手長腳，不像青蛙那樣圓滾滾的，更容易凸顯吧……”

        劉襄也聽見了岸上眾人的議論，臉色緊張。別的都還好，他生怕徐珃誤會他們特意給江侜予開小灶欺負他弟，那將來錄節目可就不好說了。

        他連忙湊到徐珃身邊：“珃哥，我們事先沒想到江侜予能跳下來主題曲，不過這個玩偶服真的特別沉，以他現在的體力，絕對撐不到跳完……”

        “閉嘴�！毙飓z忽然有些不耐煩地說。

        劉襄以為他是惱了，雙手搓著褲子絞盡腦汁繼續想補救辦法，然而徐珃視線緊緊跟隨著那只紅狐貍的一舉一動、一扭腰、一投足，少頃，低聲說道：“徐沁輸了�！�

        “�。俊眲⑾逡汇叮�“珃哥，你的意思是……”

        “我沒什么意思，我不是在暗示你！”徐珃眉頭緊蹙，眼睛卻亮得異常，“我是說江侜予他確實……”

        “——咚！”

        徐珃一句話沒說完，劉襄就聽見自己身后傳來一聲巨響，匆忙回頭只見水花四濺，有選手大聲喊：“江侜予掉到水里面去了��！”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聽又是“撲通”幾聲，好幾道黑影就下餃子似的跟著跳了下去。

        玩偶服沾水之后變得沉重無比，墜著江侜予向水池更深處去。

        江侜予舒展開身體，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選擇結束，一是遵守原文劇情，二是以原主的體力支撐到現在，就算有意志力撐著，也著實透支了，再跳下去簡直就是燃燒生命。

        他的堅持是只需要表演時做到最好、絕不擺爛，結果如何他并不很在乎。

        [宿主宿主！]不過055像是生怕他暈過去似的，在他耳邊嘰嘰喳喳，[你知道都有誰跳下來救你了嗎？]

        [隨便吧。]江侜予勉強張開眼睛，望向光怪陸離水波里向他游來的影子，[055，花10點開一下美顏濾鏡。]

        [嗷嗷！]055早先聽江侜予說“要把好鋼用到刀刃上”，就一直等著這一天了，它興奮地答應一聲，在準備扣積分的時候停住了，結結巴巴說，[宿、宿主，10點……？！]

        1000點20小時，10點就約等于12分鐘，它雖然是個新手系統，可這么“精打細算”的宿主也是聞所未聞……

        [你在腹誹我摳門嗎？]江侜予沒等它反駁，唇角勾起一點笑，說，[效果也是開一半就行——相信我，夠用。]

        【江侜予今天出門沒看黃歷？先被懲罰負重爬樓，又是陪著做那么多游戲，好不容易被推上去跳舞還接住了，沒想到又掉進水里了。】

        【穿玩偶服跳舞確實太累，體力不支很正常，他今天真的好慘，我都不忍心再罵他了。】

        【彈幕老哥老姐們商量個事唄？一會粉餅被撈上來，不管多狼狽多丑，咱都以安慰為主，別截他丑圖表情包之類的出去散播了�！�

        【嗯……他今天莫名的沒那么惹人討厭，而且現在也知道他是過敏了，再戳人傷疤不太好。】

        ……

        白毓在岸邊吹著冷風，透過系統看這些彈幕，心簡直比身上更蕭索。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事情就是按照他的設計一步步發展的，連江侜予承受的懲罰都一致，可是事件的結果卻完全不受控制，江侜予莫名其妙得到了觀眾的同情和諒解，就連他準備好的終極殺招——暴露江侜予毀容事實，現在看起來效果都要大打折扣。

        他花了一次又一次積分，差點兒把家底掏空，如今看來，簡直就像是特地給江侜予博好感送助攻的！

        ……究竟是哪一步開始不對的？

        他來不及慢慢復盤，只因此時江侜予已經被人抱上岸來，而那個抱他上來的人，臉色蒼白，黑發濕淋淋，一雙異瞳流光溢彩。

        那是段楹。

        段楹的“背叛”更讓白毓覺得煩躁又困惑：他甚至不知道這兩個人究竟是什么時候搭上線的？還是段楹只是單純陪江侜予演戲，想讓自己吃醋？

        白毓深吸一口氣，無論如何，他也不能放任事態失控下去。好在“白蓮花光環”還在，他快步上前擠開眾人，在江侜予身前蹲下，柔聲呼喚：“侜予、侜予，你沒事吧？”

        江侜予的玩偶服是連體式的，頭套不拉開拉鏈摘不下來，白毓透過氣孔隱約看見他半睜著眼，似乎沒有戴口罩，心中暗暗竊喜。

        他轉頭掃視眾人，一臉堅定：“麻煩大家讓開一下，侜予需要呼吸新鮮空氣，我幫他把玩偶服脫下來！”

        在“白蓮花光環”的加持下，眾人聽話地給他讓出一圈空間。

        劉襄心領神會，眼色示意攝像師，讓他過去近距離拍攝這倆人的臉。

        白毓滿意地看著攝像頭推進，轉回身，語氣溫柔地對江侜予說道：“我幫你摘一下頭套，別動好嗎？”

        他眼看著江侜予眼睫簌簌顫動，像要努力搖頭的樣子，心底一陣痛快，手下用力唰地拉開拉鏈，將頭套用力往后扯。

        江侜予的臉全然暴露在了鏡頭下面。

        白毓還沒來得及高興，江侜予猛地一咳嗽，一口水噴到了他臉上。

        白毓：……�。�！

        池子里的水又腥又咸，他完全猝不及防，一下子眼睛、鼻腔里都濺滿了水，糊得他睜不開眼，拿粗布袖子連著擦了好幾下才勉強能視物。

        偏偏江侜予靠在段楹懷里，吐完那一口水以后連連咳嗽，從鼻頭到眼尾一片通紅，好不可憐。

        是的，可憐。

        江侜予臉上曾經那些可怖的痕跡，并不能說完全消失，但實實在在要比白毓印象中要淡得太多了。黑眼圈、腫塊消了下去，只剩一些細如米粒的淡紅色小點，點綴在濕漉漉、白生生的皮膚上，一瞬間竟然令人想起雪地里開出的滿枝榴花。

        【有無人覺得，粉餅素顏其實還挺好看的。。】

        【皮膚過敏成這樣，妝花成這樣，頭發都濕成一綹一綹的了，我居然還是感覺好看。。。】

        【他之前涂那么厚的粉是搞錯路線了吧。。把他五官本來好看的地方都弱化了，其實仔細看看。。眉眼鼻子都很精致，我都不想再叫他粉餅了。。�！�

        【彈幕你們怎么回事。。為什么都開始吐泡泡。�！�

        【他們不好意思說，我臉皮厚我來。。他們對五分鐘前還在噴的人，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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