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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溫?zé)岬难簼娫谀樕稀?

        陸晚睜大著眼睛,盯著地上滾落的人頭,一時(shí)反應(yīng)不過來。

        “嘀嗒——嘀嗒——”

        除了血液劃過刀鋒落在地上的聲音,空氣中死一般的闃靜。

        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撕破了沉寂:“馬哥英明!我早說這小子和綠豆眼那混球是一伙的!”

        方才在山叢,那莫名戰(zhàn)起的廝殺,他們認(rèn)為是綠豆眼那伙人想黑吃黑。

        馬祿收回刀又拄在地上,目光如鋒利的刀片削在陸晚的頭頂,過了一會(huì)兒才道:“兔兒,你知道我這里的規(guī)矩,若是有人背叛我,無論是誰,我絕不留情。”

        過了會(huì)兒他又笑道:“我這般可是嚇到你了?”

        陸晚搖了搖頭,隨著她的動(dòng)作,臉上的血就順著從眼睫滴到了鼻尖。

        仿佛又回到了那夜。

        不同的是,那夜?jié)娫谀樕系氖峭醚F(xiàn)在,是人血。

        不知安靜了多久,耳邊才平地炸出一陣笑聲。

        柳娘扭著身子“科科科”的笑著,來到了酒局前,盯著地上的人頭似乎有些可惜地“嘖”了一聲:“弄的這般臟,可不方便剝皮了呀馬爺。”

        這不合時(shí)宜的笑聲讓驀然闃靜的院落顯得更加寂靜。

        陸晚覺得胃里翻江倒海。

        滾在地上的人頭上一秒還在與馬祿談笑風(fēng)生地飲酒,下一秒他臉上錯(cuò)愕的表情還在卻已經(jīng)成了死尸。

        他的眼睛瞪的很大,似乎還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

        陸晚只知道他叫王將,是那綠豆眼的朋友,他們都是這趟“生意”新入伙的,分的傭金也高于其他人,馬祿一直就沒那么信他們。

        只是她還是沒想到,人命這么的不值錢。

        陸晚抹了一把臉,濃厚的腥臭味在臉上抹開,風(fēng)一吹,就涼了。

        她挪開視線,不再去看那顆人頭,微微抬眸,視線便落在了馬祿臉上。

        憑良心說,馬祿長得并不可怖,與這些山野粗漢不同,他雖然身材魁梧,卻相貌端正,耳垂有些腫大地遮住了兩道的刀疤,眉目間看起來還有幾分慈善,往那一杵,就像一尊佛像。

        但就是這么像佛的男人,彈指間,卻殘害了這么多人的性命。

        陸晚知道這些人販子都是死有余辜,什么死法都是該他們受著的。她心里甚至還有幾分是痛快的。

        但痛快之余,她又有幾分茫然。

        這段日子以來,她一直只把這里當(dāng)作書中的世界,就算一草一木有多么真實(shí),就算這些山匪看上去是如何兇神惡煞,就算這叢林里是多么險(xiǎn)象環(huán)生,就算她方才剛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但她仍舊只是覺得這是體驗(yàn)感刺激的書中世界。

        直到人血撲在臉上,聞到了濃郁的血腥味,她忽然覺得耳朵嗡的一下,第一次意識(shí)到,這與現(xiàn)實(shí)的世界沒什么區(qū)別。

        只要馬祿對她起疑,對她動(dòng)手,她也會(huì)像那具尸體一樣。

        把她這段莫名的穿書之旅劃上句號(hào)。

        喉嚨里像堵著一樣難受。

        陸晚親眼看著旁邊的同伙滿臉麻木,熟門熟路地拖著尸體往外拖,等拖到院落外不多時(shí),聞味而來的長蟲馬上將尸體連帶著那顆頭顱一并拆骨入腹。

        她盯了很久,直到馬祿的聲音落在了耳邊:“好了,不過一條賤命罷了。你說你去撿傳信了,繼續(xù)說。”

        他往后一坐,又嘬起了那半碗酒水。

        就好像,他們只是話題被普通地打斷,又普通地續(xù)上了一樣。

        “我仔細(xì)的收起來了,以后也不會(huì)再這般不長記性。”

        陸晚攥了攥拳,從腰帶處翻出一卷折疊的紙,剛要打開,馬祿就擺了擺手:“收起來吧,我還能信不過你么。”

        院子里的血漿也已經(jīng)被清理,但她臉上的腥味卻愈發(fā)濃郁。

        馬祿看向她:“去洗洗臉吧。”

        卻又在她轉(zhuǎn)身的瞬間喊住了她:“兔兒。”

        陸晚回頭,馬祿已經(jīng)走到了她跟前,他個(gè)子很高,塊頭又大,站得這般近,快將光線遮住全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幽森:“你最近,對那些‘貨’,過分關(guān)注了,越界了,兔兒。”

        陸晚心中一跳,臉上卻愈發(fā)麻木:“挺好玩的不是嗎。”

        這下?lián)Q馬祿愣了一下。

        陸晚繼續(xù)說:“這些孩子,我對他們好點(diǎn),便這么信任我,然后我再一分分敲碎他們的信任,不是很有趣嗎。”

        她說的又快又冷靜,說到最后手腳有些發(fā)涼。

        馬祿盯了她片刻,默了默,才咧嘴笑了起來:“你啊你,從小就如此貪玩。”

        他笑道:“行了,我也不逗你了,你這一路上想怎么玩我都不管,只是有一點(diǎn)你要記住。”

        說到這,他頓了頓,忽然伸手掐住她的臉:“我只相信你了,兔兒,你可不能背叛我。”

        陸晚盯著他的眼睛,點(diǎn)了點(diǎn)頭:“放心馬哥,我絕不背叛你。”

        她心中卻想,我不背叛你,我就想弄死你這個(gè)龜孫兒。

        “好了,去洗洗吧。”馬祿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坐回了長凳,開始飲酒。

        陸晚點(diǎn)頭轉(zhuǎn)身。

        沒走出幾步倏然停住腳步。

        幾步遠(yuǎn)的位置,程厭非正坐在長木凳上,靜靜地看著她。

        他似乎剛洗完澡就被人帶了下來,發(fā)上還濕答答的,水珠順著發(fā)絲落到肩上、衣襟上,整個(gè)人濕答答的,連眼里都還沾著霧蒙蒙的水汽看起來有些無辜。

        但陸晚知道,他在看她。

        夏日,風(fēng)吹在身上都格外灼熱,陸晚感覺自己好像被無聲地打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疼。

        也不知道是他什么時(shí)候下來的,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剛剛他們的對話。

        要是聽到的話……

        陸晚想,這真是天大的誤會(huì)啊!

        她是不是該跑過去說“你聽我解釋!”

        程厭非又會(huì)不會(huì)捂住耳朵怒吼:“我不聽我不聽!”

        糾結(jié)了一會(huì)兒,程厭非已經(jīng)挪開了視線,落到了庭院外。

        “我看這小子膝蓋傷得挺厲害,估計(jì)也跑不了,就讓他透口氣可以吧,馬爺。”說話的是柳娘,半依在紅木柱上,柔若無骨地指了指程厭非。

        馬祿看了程厭非一眼,視線又落在了柳娘身上:“我看你是瞧上這張臉了吧。”

        被說中心事,柳娘也沒有不好意思,反而笑得更加尖銳了:“放心,我可不敢碰您的貨。”

        臉上的血干巴巴地黏在眼睛上,陸晚有些難受,見柳娘并沒有要傷害程厭非的意思,她便先去清洗了。

        溫?zé)岬乃疂娫谀樕希蓾哪查g溶成一片血水,閉上眼就能想到剛剛那副血淋淋的場景,陸晚擦得很用力,像是要將那快臉皮摳下似的。

        直到水換了一遍又一遍,臉已經(jīng)被搓的起皮通紅,這才收了手。

        天又黑了一點(diǎn),晚間的風(fēng)比剛剛涼了許多。

        程厭非還坐在剛剛的位置上,柳娘在一旁磕著瓜子陪他。似乎聊著什么,柳娘說一句他應(yīng)一句。

        這畫面有些和諧。

        程厭非膝蓋撞得不輕,晃在長凳下,看起來有些僵硬。他雙手抵著凳子,撐直了身體,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問道:“你們住在這里不怕嗎?”

        柳娘在這里坐了這么久,說了一堆話,這小子只敷衍地應(yīng)了幾聲,冷不丁聽到他主動(dòng)搭話,她立刻攢出個(gè)大大的笑容:“為什么要害怕?”

        “因?yàn)椤背虆挿钦A苏Q郏坪跤行┪房s,“山叢里有吃人的長蟲。”

        柳娘嗤笑了一聲:“那東西可進(jìn)不了我們這里。”

        “看到院外撒的粉末了嗎?”她指了指院外,“那就是驅(qū)趕長蟲的,那東西怕它。”

        程厭非似懂非懂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后靦腆地笑了笑:“我還以為那是砂糖。”

        “砂糖?”柳娘笑得往后仰去,過了會(huì)兒才瞇了瞇眼睛道,“那叫姜木粉,可不興吃,大人吃了呢,得昏昏沉沉渾身無力好些天,你們這些小孩吃了啊,得一命嗚呼!”

        她刻意說的很重,看到程厭非因?yàn)楹ε挛⑽⒂行┥n白的臉蛋,她救忍不住開心地想摸一摸,可惜了,這張臉不能剝下來,不然她一定要做成一盞最美的人皮燈,就掛在床頭,日日夜夜地欣賞。

        屋檐下掛了幾盞等了,夏風(fēng)一吹,晃晃悠悠,散發(fā)著微弱跳躍的光線。

        柳娘心癢難耐,剛要伸手去捏臉,面前忽然投下一片陰影,抬頭便看到了陸晚。

        “快入夜了,我得把他先關(guān)起來。”

        柳娘努了努嘴,雖然心中有所不滿,眨眼間卻又剝了顆瓜子不在意道:“好啊。”

        陸晚這才看向程厭非:“回屋吧。”

        程厭非也換去了那一身血淋淋的襤褸衣衫。

        這里并沒有適合他的衣物,他穿得不知道是哪個(gè)男人的,袖口又長又大,撩到了肩口還能長到手腕,褲腳也大了厚重的死結(jié),纏了好幾圈才固定住。

        看起來就像一個(gè)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程厭非跳下板凳,張開手,已經(jīng)能很熟悉地爬到陸晚的背上。

        囚籠在二層閣樓,房間很小,程厭非一直病怏怏的,陸晚怕再給他悶處病來,就安排了一間最里廂的房間,不是很大,勉強(qiáng)能住下一人,馬祿便也沒說什么。

        陸晚將他背回了屋里放下。

        怕天太熱,便幫他開了扇窗,窗外還有層紗布擋著,也不怕人逃跑。

        “等會(huì)兒我會(huì)給你送點(diǎn)吃食上來。”這間屋子沒有那么多嚇人的人皮等,陸晚摸索了許久,才在抽屜里找出半截蠟燭,點(diǎn)燃后倒了點(diǎn)燭油,固定在桌案上。

        燭光將屋子照得半明半暗。

        程厭非看著她,聲音輕輕怯怯的:“我不用被關(guān)回去嗎?”

        陸晚說道:“今天不用。”

        程厭非的眼里染上一層疑惑,歪了歪頭:“為什么?你們不怕我逃走嗎?”

        陸晚搖了搖頭:“你逃不走的。”

        是了,他膝蓋傷成這樣,就算沒有人看管他,讓他大搖大擺地從大門走出去,恐怕也要廢上好多時(shí)候。

        程厭非抬眸:“可你說過會(huì)救我的。”

        陸晚愣了一下,想了好一會(huì)兒才隱約記起來這是她幫程厭非去找那項(xiàng)墜時(shí)在馬車上說的話,原來他聽見了。

        紗窗擋住了屋外的光,屋里的燭光影影綽綽,點(diǎn)不亮屋里的角落。

        程厭非坐在床腳,燭火將他的身影拖得頎長,大片的陰影幾乎將他吞噬。

        陸晚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有些尷尬,想了想就說:“現(xiàn)在還不是時(shí)候。”

        她以為程厭非會(huì)說那什么時(shí)候才行,但他就那樣安靜地坐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過了好一會(huì)兒才抬頭,帶著點(diǎn)討好的聲線:“我想吃糖可以嗎?”

        這還是他第一次向她提要求,陸晚心中很是高興,可高興了沒多久就犯了難,在這樣的荒野之地,去哪里找糖來給他。

        意識(shí)到陸晚的猶豫,程厭非從黑暗中抬起頭,他的睫毛很長,在暗光下將眼底的情緒撇去幾分,陸晚只能聽到他落在屋里的聲音:

        “砂糖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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