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時汀攀在懸崖峭壁上，沒心思觀察此刻的身份，腦海中還殘留著史萊姆的身影。

        滾圓柔軟，堅定，且義無反顧。

        時汀哭得更傷心了，整株植物在蕭瑟的風中發抖。

        這風來得古怪，還帶著一股無孔不入的陰寒，被直接觸碰到的花瓣表面已經凝出薄冰。

        她很快發現了此處的異常，勉強從悲傷中抽回心神，觀察周圍的環境以后，猛地一顫。

        目光所及之處全部皆是稀薄的霧氣。陰沉厚重的烏云，將所有日月的光亮遮蔽在外，唯一的照明工具，是空氣中飄蕩的瑩藍磷火。

        磷火在上下起伏間，照亮了她所攀附的石壁。

        “無、無妄坡？”

        無妄坡，是提瓦特大陸中最為詭譎的地域，常年不見日月，屬于陰陽兩界的交界處，因此時有離奇之事發生。

        “離奇”的源頭，是徘徊在生地，不愿離去的幽靈。

        似乎是為了回應她，荒森森的寒風，特意繞開她的花朵，分出細細的一縷，去觸碰她的莖。

        “……”時汀承認自己定居城邦的夢想，是異想天開，但是命運也不必如此折磨她。

        第一次看到地圖時，她就注意到這片恐怖的荒蕪之地，寧愿去對植物極不友好的雪山，也不想在這里遇見停滯的幽靈。

        倒不是怕非人之物，只是相比于雪山的嚴寒，此地的陰寒對一株植物而言，是極為致命的。

        “嘻。”

        突如其來的笑音挾裹著惡意，包圍住崖壁上孤零零的琉璃袋。

        時汀被嚇到渾身一顫，幾乎要拔根就跑。

        稚嫩的女聲不依不饒，貼著時汀道：“你是琉璃袋姐姐？還是哥哥呀？”

        還怪禮貌的。

        “我覺得你是姐姐，氣息聞上去很清新，而且，和其它琉璃袋不一樣。”小女孩聲音帶笑，語氣仍舊是陰森森的。

        “什么？”時汀甚至顧不得驚嚇，連忙道，“你能看見我嗎？”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從樹莓到落落梅，時汀從未放棄過“表達”，但是沒有得到過任何回應。

        這疑似小幽靈的女孩居然可以與自己交流嗎？

        只是女孩下一句話，便擊碎了時汀的幻想：“你一直不說話，我就當你是琉璃袋姐姐啦。”

        “我有在說話的……你是不是能夠察覺到我，但是聽不見我說話？”時汀失望，卻又覺得意料之中。

        琉璃袋沒有發聲器官，這些“話”從頭到尾，只是出于自我消遣的自言自語。

        女孩不知道琉璃袋的心中所想，自顧自地說著：“我過去也時常喜歡在這里閑逛，從來沒看到過你。姐姐，你是什么時候來的呢？”

        時汀收斂好情緒，雖然知道對方聽不見，還是回答道：“大概來了幾個小時吧。”

        “嘻嘻。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其實姐姐也想和我說說話的。”在女孩天真的笑聲之中，時汀周圍的霧氣緩慢涌動，逐漸凝聚出一只半透明的小幽靈。

        小幽靈看上去只有五六歲，紅色的花紋從她的脖子一直纏到臉上，在顏色對比下，愈發顯得她的臉白皙異常。

        睜著一雙幽黑而無眼白的眼，幽靈小心翼翼地用指尖點點花瓣，繼續道：“姐姐是不是可以聽見我說話。”

        “哼哼，等哥哥回來以后，我就把姐姐介紹給他，讓他知道我也有好朋友啦！”

        幽靈此時眉飛色舞，原本的陰沉也散去些許，即使還是渾身冰涼，看上去也像一個五六歲的小孩。

        “哥哥也和你一樣是幽靈嗎？”時汀完全忘記一開始的情緒，只覺得幽靈這會兒過于可愛，像一個尋常人家的孩子。

        “姐姐，我和你說哦，哥哥他是大英雄！”幽靈洋洋得意地笑道，“他是超級厲害的夜叉，不僅會保護我，還要守護整個璃月呢！”

        夜叉？難怪幽靈的外貌與普通的人類不一樣，身上有這么多繁復的花紋，眼瞳還是一片漆黑。

        “可是……”時汀想著，腦海中浮現出夜叉一族的介紹來。

        提瓦特世界由來已久，其中有一個名為“璃月”的國度。在過去千年之間，夜叉一族一直在庇佑民眾，讓他們能夠在璃月安居樂業。

        而數百年前，巨大的災變襲擊整片大陸，璃月也難逃侵擾。危急存亡的關頭，以璃月之神摩拉克斯為首，無數夜叉和軍隊前赴后繼，只為民眾爭得一個未來。

        敵人的強大已經不可知，百年歲月流去，如今只能勉強從璃月等眾國付出的代價中，窺得持續許久的戰爭中，片面的殘酷。

        代價之一，是無法想象的巨大犧牲，其中夜叉一族首當其沖，幾乎滅族。原本輝煌的家族，如今只剩下一位，背負著過往，以守護璃月為己任，日復一日地同邪魔戰斗。

        也就是說……幽靈口中的哥哥，已經去世了。

        時汀看著小幽靈漆黑卻不失靈動的雙瞳，一時語塞。

        幽靈一無所覺地笑著，滿臉自豪，還在同她的琉璃袋姐姐，講述哥哥的各種英雄之舉。

        “啊，對了！”稚嫩的幽靈道，“我還沒有介紹自己呢。我是月見，哥哥的名字是火堯。”

        時汀沉默。月見和火堯，這兩個名字，都未曾在記錄災變的史書中被提及，是屬于……“無名夜叉”的范疇。

        無名夜叉，在無名中犧牲，不為榮耀，只為守護。

        旅行者百思不得其解，面前操縱的角色不再失控，失靈的鍵也恢復正常。

        但是方才史萊姆救落落梅，角色自己吃落落梅的這兩幕，屬實給了她不小的打擊。

        她甚至短暫克服了自己的社恐，去官方論壇上發了帖子，如實描述自己在游戲中遭遇的一切，并詢問廣大游戲玩家，是否也遇見過類似的漏洞。

        “我覺得樓主需要換副眼鏡，材料是直接進背包里的。游戲建模再厲害，也不至于吹到全息游戲的程度吧。”

        旅行者咬唇，回復對方：“麗莎真的吃落落梅了。”

        “那你錄屏了嗎？”對方問她。

        “我忘記了。”旅行者打字道。

        “哈哈哈，下次遇見重大bug記得錄屏，高低得讓策劃給點補償嘛。”

        旅行者深以為然。不過這種情況入游至今，難得一遇，說不定就沒有下次了。

        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暫時選擇性遺忘那幅場景。利落地收集完現有的落落梅，預備繼續自己的突破之旅。

        翻看角色屬性頁面后，已然確定接下來的行程。

        “先去璃月那邊的山，再去……”

        空蕩的房間里，響起女生難掩激動的聲音。

        “沖沖沖，下一個要收集的材料是，琉璃袋！”

        時汀的身邊又恢復了安靜。除了嗚咽的風聲，半點動靜也沒有。

        在片刻以前，名為月見的小幽靈忽然興沖沖地離開了，她越過時汀面前的山石，速度飛快。

        畢竟是人跡罕至的無妄坡，不用擔心幽靈的安危。

        所以當月見帶著沖天的戾氣回來時，時汀大驚失色。

        如果說整個無妄坡是灰暗的色調，那么此刻的月見，就是以一己之力，讓本就陰森可怖的無妄坡，更添詭譎。

        戾氣濃稠到猶如實質，以月見為中心向外擴散，散發出暴虐狂躁的血腥味。

        “血腥味？”時汀震悚。

        月見雖是幽靈，行走時還保留著用腳的習慣，不同于離去的迫不及待，她腳下動作滯澀而緩慢，一步一頓。

        隨著月見越走越近，空氣逐漸變得粘稠起來，磷火的微光直接被碾碎，風也全都停歇下來。

        “滴答”，是液體落在石板上的聲音，幾聲砸下，空氣中的血腥味愈發濃郁，月見果然受傷了！

        時汀心下著急，不知道是什么人善惡不分，傷了月見，而且傷勢看上去如此嚴重。

        只見月見白皙的臉血洗了一般，紅色繁復的花紋幾乎看不到，猩紅的血從頭到腳淋遍。

        一些順著她飽滿的臉頰滑落下，再浸入衣中，而吸飽了血水的衣服，正不斷向下滴落著血點。

        “你被誰傷的？發生什么了？你去了哪里？”時汀想丟出一連串的疑問，猛地想起月見聽不見這些話。

        走近后，能勉強看清月見的表情。她此時面目猙獰，瞳孔中盡是與年齡不相符的瘋狂，兩顆可怖的獠牙帶著不可忽視的存在感，從微張的唇角露出，死死地扣住她的下唇。

        無力感纏住整株琉璃袋。時汀顧不上自己有枯萎之相的身體，恨不得立馬長出一雙手來，將小小的幽靈攏在懷里。

        但是琉璃袋只有莖和花，沒有嘴，更沒有手腳。她再一次憎惡起自己沒有作用的軀殼。

        身為落落梅時，被史萊姆營救也是如此，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沖向鳳凰，而時汀只能在原地杵著，半點忙也幫不上。

        現在作為一整株琉璃袋，比落落梅還不如，至少后者還能脫離枝干，而前者為了生存根系牢牢攀住石壁，根本不能脫離。

        月見倏然抬頭看向琉璃袋的位置，眼眶里猛地涌出一圈淚花，凄慘道:“姐姐，你在哪兒，我怎么看不到你了？”

        “我想去找哥哥的，但是哥哥沒來，我找不到哥哥。他說過會在路口接我的，他食言了，來了一個好可怕好可怕的妖魔，拎著一把好長的劍，我好痛啊，好痛啊！”

        月見聲嘶力竭地喊著，想要把所有絕望抒發出來。

        她停在原地，佝僂起身子，被染紅的雙手死死捂住心口，試圖緩解那處的絞痛:“哥哥說好了要保護我的，他去哪里了，是不是遇到無法解決的危險，所以才沒有按時回來？”

        淚花聚在一起，突破界限從眼眶中滾落，蜿蜒而下，在血中沖出一道印子。

        她的傷勢實在是太嚴重了，原本滴落的血點，在腳下聚集成血泊。時汀無法想象，那具小小的身體里，為什么有這么多血。

        月見耗盡力氣，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哥哥沒來，他沒有來。姐姐也不見了，姐姐你去了哪里？”

        “我沒去哪里，我就在原地……”時汀無措地看著幽靈，忽然想起那雙純黑的眼睛，像是明白了什么，當即輕聲道，“月見，你的眼睛，是不是，看不見東西？”

        “我找不到哥哥，也找不到姐姐！”月見呼吸急促，幽黑的瞳固執地“看”向琉璃袋的位置。

        緊接著，她抬手蓋住自己的眼睛，任由戾氣在周身縈繞，委屈道:“姐姐會不會嫌棄我，是個瞎子？”

        果然！那雙沒有漆黑而無白色的眼，并非成為幽靈以后被侵染才導致，而是先天失明！

        那邊月見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覆在眼上的手指向內扣緊，作出一個摳挖的動作，神情中帶了癲狂:“月見月見，永遠只能看到黑夜。這眼睛找不到哥哥，要它們又有什么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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