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月見氣息中的狂躁愈發(fā)濃郁，時汀卻不能做出半點動作，只能徒勞地在原地著急。

        正當(dāng)時汀慌亂無措之時，那邊的月見忽然安靜下來，不明緣由地，整張臉倏然變得面無表情。

        隨著月見的安靜，她周身的戾氣并著身上的血色，居然都在逐漸淡化。就連地上聚集的血泊，也好像被水稀釋開來，從猩紅變成淺粉。

        風(fēng)吹過石縫，響起一陣嗚嗚的哀聲，仿佛誰人的低泣。空氣恢復(fù)流動，磷火復(fù)燃，幽藍(lán)的微光如燈一般，靜靜地漂浮。

        月見直直地盯著虛空處的一點，緩慢地站起來，黑黝黝的瞳里映出星點的藍(lán)色。這般狀態(tài)的她，倒是比最初更像是一只，已經(jīng)死去、卻不愿意往生的幽靈。

        死氣沉沉。

        時汀被一連串的突變打得措手不及，在她怔愣間，月見臉上的花紋，也在淡化的血中變得愈發(fā)清晰。

        一片寂靜里，月見終于動了。她回身看向來時的小路，眉眼微動，竟是露出一個天真而飽含期待的笑。

        這笑容只淺淺綻開，戾氣猶如冰雪遇見火，盡數(shù)消融。在嗚嗚的風(fēng)聲中，月見拍拍裙擺，不無愉悅地說道：“哥哥讓我在這里好好等他，我去看看有沒有花，等會兒給他一個驚喜。”

        此時正巧擁有花瓣的時汀，在錯愕之中，對上月見純黑的眼。

        那雙眼此時，像晴天下被水沖刷了一遍，干凈清澈，毫無污垢，還帶了隱約的期待，以及屬于這個年紀(jì)孩童的單純。

        這是……月見死前經(jīng)歷的事情嗎？

        月見一怔，聲音甜膩道：“那邊的崖上，是不是有一位琉璃袋姐姐，或者哥哥？”

        她忘記之前的事了。

        “我第一次到這邊來，不太認(rèn)識路，你可以幫幫我嗎？”月見噔噔幾步走到崖底，抬頭去望琉璃袋，笑嘻嘻道，“我看不見，但是可以聞到，姐姐的氣息很清新。”

        原來月見是依靠氣息，來辨認(rèn)事物的。

        但是自己身上，除了琉璃袋的味道，還有什么特殊的，是能夠被月見捕捉，并讓她斷定身份是“姐姐”的東西嗎？

        時汀看著下方小小的幽靈，在細(xì)弱的風(fēng)中微微晃動，忽而想起一件一直以來，被忽略的事。

        從樹莓，到落落梅，再到琉璃袋。她沒有眼，也沒有耳，是怎么“看”和“聽”的？

        “哎呀，姐姐是不是不能說話。”月見鼓起腮幫子，輕輕把臉貼在石上，聲音含糊不清，“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總有一天可以說話的。姐姐只要，好好等著就行啦。”

        這話似乎意有所指。時汀心想。

        “哥哥很厲害的，等他來接我的時候，我讓他告訴姐姐，怎么樣才能……唔！”月見說著，突然低頭捂住心口，吐出一口血。

        這口血濺在石壁上，卻沒印下一點痕跡。

        時汀的心神皆放在小幽靈身上，沒注意此處細(xì)節(jié)，連忙問道：“你怎么了？”

        月見聽不見，粗略擦掉嘴邊的血后，氣息不穩(wěn)地靠在石壁上，片刻后呼出一口氣，喘道：“姐姐，我好像曉得什么了。”

        她輕輕地閉上眼，伸手撫上眼角，指腹之下，花紋在眼尾勾勒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她道：“我不知怎么來的，哥哥不在這里。我快走了，姐姐。”

        這句“姐姐”背后，緊跟著一聲嘆息。月見的身上，再次出現(xiàn)那些狂虐的戾氣，只是她神色平靜，手指在眼角按壓，道：“我就說，怎么頭一回覺得，琉璃袋里，住了個姐姐呢。”

        “哥哥帶我摘過好多琉璃袋，沒有一支里面住了人的。”月見想起哥哥捏著小花做香囊的樣子，又笑起來，“等哥哥回來以后，我再帶他來認(rèn)識你。”

        每一個字時汀都聽得懂，但是合在一起以后，就變成了一團(tuán)沒有源頭的線團(tuán)。

        與此同時，時汀注意到，月見本就不凝實的身體，正在淡去。

        “姐姐，很高興認(rèn)識你哦。”月見仰頭沖高高的琉璃袋笑，稚嫩的臉上不帶一絲陰霾，“我繼續(xù)等哥哥了。”

        “你的哥哥，也許已經(jīng)犧牲了。”時汀喃喃自語。所有的等待，或許只是一場虛妄。

        “姐姐，如果有一天你去冒險，途中遇見了迷路的哥哥，能不能和他說一說，快來把月見接回家吧。”

        月見消失了，突兀地來，又比來時更為突兀地離去。只留下來一個又一個無法被解答的疑問，在時汀地心上落下力道極重的幾筆。

        時汀試圖理清寫滿問號的線團(tuán)。

        首先，是月見的戾氣。

        她在第一次離開的時候，應(yīng)該是想去見接她的哥哥。且不論哥哥那時是否已經(jīng)犧牲，月見為什么會身負(fù)重傷而歸？又為什么帶來，那樣恐怖而難掩強(qiáng)大的負(fù)面氣息？

        不像是幽靈或者夜叉，更像是——當(dāng)年造成提瓦特災(zāi)變的原因之一，魔神。

        而在后面，那些東西又隨著月見的冷靜，悄無聲息地銷聲匿跡了。

        其次，是月見的失憶。

        她從癲狂中清醒以后，忘記了與“琉璃袋姐姐”的相識，以為自己是“頭一回見到琉璃袋中住了位姐姐”。那么月見是經(jīng)歷了什么，才造成了這種失憶？

        如果說兩次相遇分別是，月見在死后和生前的經(jīng)歷，她的記憶是怎么出現(xiàn)偏差的？

        再而，是月見的消失。

        她似乎是知道自己會消失，又說“不知道是怎么來的”。莫非來到無妄坡，不是她的哥哥帶來的？她還會再出現(xiàn)嗎？

        最后，就是與時汀有關(guān)的，那些語焉不詳?shù)脑挕?

        這個小小的幽靈像是提前預(yù)知，時汀會在今后，成為手腳俱全的人類？為什么在說到一半的時候，會突然口吐鮮血，是因為有未愈合的傷口復(fù)發(fā)？還是……被什么阻止了？

        想到此處，時汀頭疼地嘆一口氣：“也有可能，都是瞎想。半大的孩子，又遭遇太多，思維錯亂了吧。”

        只是，“自己是誰？自己從何而來？又往何去？”這幾個問題的答案，她很想知道罷了。

        目前零碎的線索，根本無法串在一起，更別說整理出有用的結(jié)果。

        時汀無奈地收回全部思緒。當(dāng)時她能夠再倉庫中待那么久，也不急于一時。況且，此時的身份，依然是無法做出什么事情的。

        更換身份的時機(jī)來得極快，時汀剛想靜下來穩(wěn)住自己跌宕的情緒，上方便傳來細(xì)碎的動靜。

        有人來了。

        隔著山石，時汀無法得知來人是誰，只聽見熟悉的破風(fēng)聲，下一秒，她被一雙細(xì)嫩柔軟的手緊緊握住。

        是額前貼有黃色符紙的女孩，穿著形式考究的古樸服裝，面色慘白，粉色的眼中不帶情緒。

        風(fēng)在身側(cè)呼號，將時汀的花瓣吹攏成一團(tuán)，也將女孩的符紙高高揚(yáng)起。

        等到風(fēng)聲停下時，時汀不期然看見，這人頭頂，是一行熟悉的字符——除了金發(fā)金眼的少女，她遇見的每一個人，頭頂都會有這樣一串文字。

        “我永遠(yuǎn)愛魈貓”。

        從將她從倉庫中救出的牧師女孩，到慵懶的紫衣女人，以及面無表情實力高強(qiáng)的黑衣男人，再到現(xiàn)在面色慘敗的女孩。他們或男或女，都頂了一模一樣的深奧字符。

        等等，月見頭上……沒有字符？

        表情符、我永遠(yuǎn)愛魈貓貓、沒有字符。這三者之間存在什么異同點嗎？

        當(dāng)下的情況不允許時汀深想，因為這陌生相貌的女孩緊緊攥著她，手指冰涼，而且，將她遞向了唇邊。

        【七七你？為什么七七又bug了？】

        熟悉的金邊框再次出現(xiàn)。

        【這游戲什么毛病？一次兩次的，凈整些奇奇怪怪的bug！】

        女孩顫抖著手，緊貼花瓣的唇微張，輕而緩地說：“對、對不起，七七想要保護(hù)。”

        她把琉璃袋吃下去了。

        沒有咀嚼，琉璃袋的花和莖在入口的一剎那，化作溫暖的能量，徑直涌向女孩的頭部。

        時汀來不及思考女孩的道歉和“保護(hù)”，和待在圓盤中一樣，或許更快，她的琉璃袋身體迅速被溶解，在徹底化為能量以前，她的意識跟著它們，一齊順著流向女孩的“大腦”。

        很難描述呈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一切。這次不再是先前倉庫，而是更加，令她無法理解的東西。

        那是一個更為廣闊的空間。

        里面同樣被劃分為諸多區(qū)域，和倉庫不同的是，這里每一塊區(qū)域的大小完全相同。

        而在這片空間里“儲存”的，不是植物礦石，或者食物寶藏，而是一個個緊閉雙眼，沉默不言的……

        人。

        粗略看過去，竟然有三十余人！

        這些人中，有一位就是將時汀關(guān)押在倉庫許久的，金發(fā)金眼的惡魔少女！

        少女頭顱微垂，金色的眸子被眼皮遮住，金發(fā)上的花朵無風(fēng)自動。

        即使相隔不知多少歲月，時汀也能記得對方丟下精靈同伴，用最無辜純善的表情，將自己放進(jìn)無盡倉庫中的模樣。

        而其他特征各異的人中，同樣有幾位，是時汀的“老熟人”。

        牧師、紫衣、黑衣，以及剛才遇見的額頭貼有符紙的女孩……

        除惡魔少女之外，每一位所居住的空間外，都豎立著一塊似乎是寫有姓名的華麗銘牌。

        芭芭拉、麗莎、迪盧克、七七。依次是相熟的人的名字。

        “這些……都是什么？”

        時汀被震撼到無以復(fù)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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