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還有三處地方，藏了東西。

        發(fā)現(xiàn)的東西各異，但不像那張鬼圖般令人生畏。

        其中一處找到了碗碟碎片和一雙筷子。

        另一處塞了一支毛筆。

        最后還有一處，放了兩片相連的竹葉，分別寫著“大吉”和“平安”這四個字。

        看起來毫不相關(guān)，但同時出現(xiàn)，讓事情顯得更加復(fù)雜棘手。

        簡恒微皺著眉，就連和陸笙解釋著每樣?xùn)|西的釋義時，都有些恍然。

        一張代表死喪的鬼圖，一幅讓宅中人家道中落，后代靠行乞為生的碗碟碎片，一支代表家宅中能出賢人的筆，兩片寓意合家平安的竹葉。

        所有一切交織起來，都預(yù)示過去十幾年里，這里不像她所想的那般風(fēng)平浪靜。

        只是像日夜交替，陰陽兩極那樣，幾種壓勝物相互克制，維持平衡。

        “怎么破解？”陸笙直截了當(dāng)問道。

        他恨不得將那兩樣充滿惡意的壓勝物直接碾碎。

        簡恒答道：“將東西投入烈火中燒毀，放置鎮(zhèn)物的人，就會付出相應(yīng)代價，甚至可能飛來橫禍致死，但是……”

        她提出諸多疑點：“剛才那些黏液，不僅把這里毀得一塌糊涂，也把宅中人的痕跡一并抹掉，如果是宅中人放的，為什么這些還在？”

        “如果是看風(fēng)水的那位高人所為，他為了什么？十幾年過去，紙張和竹葉，為什么一點沒有磨損？

        “他會不會在誘導(dǎo)我們，讓我們以為燒掉這些就一了百了，其實卻另有隱患？”

        她越想越覺得復(fù)雜：“如果這件事謀劃許久，為什么會留我們兩個活口？”

        整件事目撲朔迷離，而留給他們的線索支離破碎，讓他們陷入僵局。

        唯一肯定的是，敵人精通各種異術(shù)，能布陣，能養(yǎng)奇怪的巨蟲，還能在一夕間就顛覆他們的生活，而他們卻深陷疑團，毫無頭緒。

        所以自冷冰冰的房梁上下來后，兩人都是沉默不語。

        天公似覺得他們這一晚的遭遇，還不夠沉痛，緊跟著補了一擊。

        明明已過五更天，正是迎來破曉的時候，天色卻愈發(fā)陰沉。

        不過一會兒，凌厲的閃電劃破天際，隨之而來的，是地動山搖般劈下的驚雷。

        雷聲一下比一下短促，一下響過一下，像要將天地就此掀翻。

        “我出去一趟。”眼看就要下起暴雨，陸笙卻只留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半個時辰后，外頭果然下起雨來。

        起初和風(fēng)聲大作，雷聲轟鳴的情況不同，天上只淅淅瀝瀝灑下些雨絲，讓人幾乎要錯以為，那是柔和的春雨。

        后來雨聲漸密，雨水如瀑布般傾瀉而下，重重砸在地上。

        非但沒有詩詞里“大珠小珠落玉盤”的風(fēng)光，倒是讓人越發(fā)心煩意亂起來，思緒紛亂。

        “攔住我們的，是什么陣法？”

        “房梁上的東西是誰放的？”

        “她和陸笙的隨身物為何會不見？”

        “那條巨蟲為何看著這么眼熟？是不是在哪本雜書上見過？”

        她也想起了那個聲音，莫名有了些寒意。

        “會和那個聲音有關(guān)嗎？”

        一旦想到這個，她就驀然心驚。

        就這樣，她在又硬又涼的地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渾身發(fā)僵。

        雖然已經(jīng)是疲憊，滅門慘事的疑點還是揮之不去。

        她漸漸腰背發(fā)酸，伸手揉了揉脖子，就在這一轉(zhuǎn)頭間，恰好看到陸笙丟在一旁的背簍。

        這一看才發(fā)現(xiàn)異狀。

        只見那條粗壯無比的白花蛇，長度縮至原來一半，慢慢變作透明。

        她趕緊伸出手，卻從透明的蛇身上穿過，摸了個空。

        腦海里冒出個念頭：“難道這并非真蛇，而是化形？”

        為證實猜想，簡恒雙手舉著背簍，口子正對外面。

        狂風(fēng)暴雨中，一道刺目的白光閃過，背簍中冒出白煙，瞬間消散在天地間。

        再看回背簍時，那條蛇果然已經(jīng)不見。

        簡恒不自覺瞥了眼腕上的五彩繩，怔了一瞬后，復(fù)盤起所有的細節(jié)，很快想出另一種有些沉重的可能。

        所有事的源頭，也許并不在陸家的人身上。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后，陸笙終于回到陸府。

        他穿著蓑衣，手里拿著個油布衣裹著的大包袱。

        一回來后，他摘下斗笠，脫下蓑衣，將懷中揣了一路的吃食，遞給簡恒：“先吃點東西。”

        簡恒從他手上，接過冒著熱氣的包子，和一個擰開蓋的暖水瓶，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雙唇干燥龜裂，已經(jīng)脫皮。

        溫?zé)岬乃�滑過喉頭時，她心中忽而涌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就像這樁懸案般，處處充滿說不透的地方。

        她看了眼倚在墻角的陸笙。

        他正把手中的白面饅頭往嘴里塞，幾乎沒有咀嚼，連吞咽都十分草率，僅用三五口，就吃完饅頭。

        與其說是在進食，更像往胃里強塞東西。

        他額前的碎發(fā)淋了雨，在額角邊結(jié)成塊面上盡是風(fēng)霜之色。

        和不久前那個心懷期許，神采飛揚的少年，判若兩人。

        咽下最后一口后，他拿起水囊，整袋灌下去，竟是喝出種借水澆愁的悵惘來。

        察覺到簡恒的目光，他還以為是東西不合她口味，以幾不可聞的音量，嘆了口氣：“情況特殊，只能這樣將就一下了。”

        他打開用油紙傘遮上的包裹：“我去錢莊把身上銀子兌成銅板，還買了這些。”

        他把采買的東西擺在面前。

        一些干糧，幾套換洗衣物和夜行服，一床薄毯，筆墨紙硯，防身的匕首，和一些其它趕路時的必需品。

        最顯眼的，莫過于一塊削得方正的木牌——定是要用來給家宅中上上下下幾十口人立墳。

        陸笙視線閃爍，盡量避開那塊木牌，顯然還未從悲痛中走出。

        但語氣已不復(fù)初時激昂：“不知道以后會怎么樣，還是備了套男裝，一會兒你試試合不合身，若尺寸不合，還能拿去調(diào)換。”

        “你要去哪？”簡恒道出最棘手的問題。

        陸笙眼神堅定，已然把復(fù)仇的心念烙進了血脈。

        他恨聲道：“就算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把兇手找出來，扒他的皮，抽他的筋，用他的血祭奠死者！”

        他一直想離開陸府，離開棲霞鎮(zhèn)，卻沒想到真正要離開時，會和他最初的設(shè)想背道而馳。

        一夜之間，他好像被迫成長，肩頭挑著沉重的擔(dān)子，仿佛稍一松懈，就會被徹底擊潰。

        多年相處，讓他自然把簡恒劃分到同一陣線。

        他近乎失去所有，唯有她還在身邊，給了他稍許慰藉。

        “你先聽過我的想法，再做定奪。”簡恒另起話頭，“你這次自學(xué)堂提前回來，有沒有被其他人盯上？”

        陸笙搖了搖頭。

        簡恒又問道：“你身上除了你娘的遺物外，還有沒有其它的辟邪物？”

        她始終懷疑，那條白花蛇會那樣，是有原因的。

        陸笙點了點頭，自身上拿出一個黃褐色的鐲子：“臨行前爹給了我這個，說是玳瑁鐲，能定心神，行氣血，還能防蠱毒。”

        他當(dāng)時不覺得有異，如今卻不敢斷言。

        “難怪。”簡恒接過鐲子看了看，只見這鐲子通透細膩，光澤柔和，確實是上等珍品。

        她沖他招手，示意他過來看空了的背簍：“就在你出去的時候，那條蛇不見了。”

        陸笙聽到這話，驚愕不已：“它不是死了嗎？”

        但細細一想，又驚出一身冷汗。

        那條蛇出現(xiàn)的，的確很突然。

        “也許它本來就不是活物。”簡恒說出自己的推論，“可能是吸食天地精氣而成，還可能是某個陣法的陣眼。”

        “如果那樣，本該一接觸生氣就消散了，但你來了，它剛好離這鐲子近，才會維持化形這么久。”

        “那山上會不會有什么古怪？”陸笙也有了猜想，“我們搬來前，后山有人居住，還是爹花了銀錢，讓他們?nèi)�別處安置。”

        如此狠毒的作風(fēng)，絕對謀劃已久。

        他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雙手微微發(fā)顫：“如果按你所說，那蛇是陣眼的話，難道是我那一箭才……”

        他一時哽咽到說不出話。

        如果他的無心之舉，成了助紂為虐的幫兇，即使日后，他將矛頭對準(zhǔn)兇手，心中也會永遠多個跨不過去的坎。

        “不會。”簡恒斷然否決，“如果有人能在后山布下這么強大的陣法，必然寸草不生。”

        她見他表情緩和幾分，才繼續(xù)說道：“只是這虛物以精氣為生，無從追溯來源。”

        線索一下中斷，陸笙眉頭緊鎖，額上青筋突突直跳。

        但顯然，他報仇的決意更加堅定，凜聲道：“上天入地，我都會把仇人揪出來！”

        “也許，你不用走這條路。”簡恒不想有所隱瞞，頓了頓后，先將昨天在后山時，聽到奇怪的聲音一事，如實說出。

        她希望他有了自己的判斷后，再決定怎么做。

        而她也早已習(xí)慣，把事情往最糟的方向想：“如果不是你提早回來，我不會在山上逗留，可能也會尸骨無存。”

        “這一切是不是巧合還不知道，但很又可能，來歷不明的我，才是幕后之人原本要殺的目標(biāo)，府上的幾十口人是為我陪葬。”

        陸笙聞言，倒吸一口涼氣。

        他沒想到，她可能會是尋仇的對象，一時間頭腦有些混亂。

        思緒轉(zhuǎn)了幾轉(zhuǎn)，還是找出漏洞：“如果兇手這么神通廣大，昨晚就該發(fā)現(xiàn)漏了活口，怎么不斬草除根？”

        “我也不明白。”簡恒對此，也感到十分困惑，“留下兩個活口，更像刻意為之。”

        她輕嘆口氣：“這背后如果另有蹊蹺，查起來必定困難重重。此行艱險，我體弱多病，你和我同路，只怕會多生事端。”

        “所以呢？”陸笙出言反問。

        簡恒在他復(fù)仇的火焰上，澆了桶冷水：“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那幾樣壓勝物還在，但總覺得，有祈福寓意的那兩件，是出自陸老爺?shù)氖止P。”

        她把那玳瑁鐲，交還到他手中：“陸老爺為你花盡心思，如果泉下有知，肯定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陸笙眼眶發(fā)紅，目光沉痛，用還在微微發(fā)抖的手，緩緩戴上了鐲子。

        但再抬眼時，面上已看不出太多頹色，而是靜等著她的后文。

        “陸老爺信天命，必然也相信相術(shù)。”簡恒一邊說著，一邊離得他近一些，打量起他的眉眼。

        讀過的雜書太多，她也了解相術(shù)，很久以前，她曾想看自己的運數(shù)，卻因此和陸笙起了爭執(zhí)。

        那時她拗不過他，就抱著反正這輩子都可能活在這么閉塞的地方，懂不懂，靈不靈好像也沒什么區(qū)別。

        只是沒想到的是，如今不復(fù)當(dāng)時，府上的安寧，終究因為死亡的代價被撕裂。

        簡恒直直盯著他看：“雖然你對這些不屑一顧，但有些事物之所以存在，并有人信奉，總有它的道理。”

        和她看過的那些醫(yī)書一樣，她相信，相術(shù)這東西，看不破自己的運數(shù)，但對旁人，還是能說出一兩分門道。

        她目光自上到下，依次掃過這張她最熟悉的臉：“你額骨微凸，劍眉星目，耳朵低于眉部，鼻梁高聳□□，口齒端正。”

        “還有這顆痣……”她說到這里時，抬手指著他唇角邊點了點，“這些都是余生富貴平順之兆，只要你遠離紛爭，應(yīng)是能安享晚年。”

        她為他點明另一條路。

        留在這里，不參與其中，或許是不錯的選擇。

        一去，也許又是血風(fēng)肉雨。

        但她并不強迫他做出決定：“最終如何，還要看你。”

        陸笙聞言，唇角緊抿，似是陷入沉思。

        良久后，才開口反駁：“你說得并不全對，很多事情存在，確實自有原因，但不代表這就合理。”

        “就像面相，不是決定運數(shù)的標(biāo)準(zhǔn)，起碼定不了我的。”如此艱難的處境，反而激發(fā)他昂揚的意志，“用那些條條框框限制，才不可取。”

        他的胸膛，正因為經(jīng)歷喪親巨變的痛楚，而劇烈地起伏著。

        就連他的語聲，也變得更高了些：“你的推測，未必是真的，但仇是真的。死去的人回不來了，也是真的，我自認從沒做過惡事，憑什么受這種折磨？”

        “如果你口中的富貴平順，要以良心和貪圖安逸為代價，我寧可不要。”

        話音一落，他抬手搭住她肩頭，微微彎下腰來，平視著她：“我只問你，如果發(fā)生的一切，也和你的身世來歷有關(guān)，你想不想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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