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通靈
簡恒和他視線相對,在他眼中看到執著和勇氣。
那種龍潭虎穴都要一闖的勇氣。
但她也在他眼中,看到那個無論何時都一臉木然,宛如一潭死水般的自己。
他沒被極致的痛苦壓垮,意志反而更加堅定。
兩相對比,她讀了那么多卷《人間悲喜軼事》,仿佛都讀到狗肚子里。
如果真想看到更多,感受更多,倒不如放下顧慮,和他走一遭。
更何況這些年來,陸家待她不薄,始終有恩,她理應出一份力。
簡恒最后還是應了一句:“好,我跟你一起。”
陸笙搭在她肩頭的手松開,神態稍顯緩和。
“先休息把。”他見風雨還沒停下來的趨勢,將那床毯子遞給她,然后徑直走到墻角邊坐下,闔上雙眼。
簡恒把那床毯子半鋪在地上,半裹在身上,也試著暫時拋開一切入睡。
可她睡得并不踏實。
眼前時時閃過尸山尸海,血流成河的畫面。
好不容易入了夢,就見那畫卷中的女鬼懸在空中,歪著脖子,疾飛到她面前索命。
女鬼眼冒綠光,掐住她脖子,用凄厲地語調喊著:“為什么這么貪婪,為什么不肯還我命來?”
簡恒奮力掙扎,想掰開那雙手,卻是掙扎無果。
那雙手越纏越緊,就要將她而死。
她快要窒息……
“快醒醒!”就在此時,耳邊忽然響起陸笙的聲音。
簡恒這才睜開雙眼,看到他近在眼前的面龐。
呼吸十分急促,好像下意識就要多吸幾口氣。
“謝謝。”等到呼吸變得稍微平和些后,簡恒沖他道了聲謝。
要不是他喊得及時,只怕她還被夢魘的陰影困著,不能脫身。
“沒事就好。”陸笙見她無恙,安慰了一句,話里刻意回避了“噩夢”兩字。
他自己也不好受,這時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好退開一些,干巴巴地道:“累得話,就再休息會。”
簡恒見他面帶倦色,眼眶下方青黑一片,想來睡得也不踏實,就不再多說什么。
她閉著眼睛養神,卻也沒法入睡。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足足下了一天,直到到慘案發生后的第三個清晨,才迎來雨過天晴的時候。
雨停的時候,終于也打破這破敗的陸府中,長久的沉寂。
除了那塊木牌外,陸笙已將東西都收拾好,準備離開:“我們該走了。”
“慢著。”簡恒叫住了他,“你是打算以血立墳?”
陸笙輕點點頭。
仇深似海,他當然要用自己的血立墳,日后必報大仇,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簡恒開口問道:“你身上還有多少銅板?”
陸笙先是一愣,然后答道:“兩吊左右。”
“夠了。”簡恒有了主意。
她從包裹里拿出紙筆,寫下一張清單,叮囑道:“你去買這些東西,越快越好。”
清單上列了許多東西。
紙燈籠,柴火,水桶,藍紗,銅鏡,針線,瓷瓶,野草,甚至還有一頭瀕死的老牛,
幾乎毫不相干,但她又能一一說通:“既然要走,還是走得妥協些好。”
雖然獨立住在鎮外十幾年,可謂完全和鎮上隔絕,但棲霞鎮一直有夜巡的高臺,晚上有巡邏的士兵,能遠看到陸府的外觀。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要是府中的事被人察覺,反而會引人好奇,過來查看。
而一不小心誤入,很可能平丟了性命。
簡恒要利用流言,利用別人對未知的恐懼。
“把藍紗鋪到紅燈籠里,再放根快燃盡的蠟燭,常人見了這閃爍的藍光,肯定會以為此地陰氣太重,冤魂纏繞,這樣一傳十十傳百,絕不會有人靠近。”
“萬一真有人來,還有嚇退的法子。“她走了幾步,摸了摸屋內的梁柱,“刮一層紅漆下來,融了后潑在墳上,來人一般會當作黑狗寫,以為這家惹了事,不敢靠近。”
“不過所有東西里,那老牛最要緊。”她又強調了一遍,“你去鎮上的農戶問問,最好找那種,沒有幾日可活,立刻要送到屠戶那里宰殺的。”
她雖然沒提及老牛的用途,但說得如此謹慎,陸笙一下就明白其中的重要性。
他應聲后出門,不多時后,就將她說的那些東西都買了回來。
那頭老牛的確已老得不像話,需要他大力牽著韁繩,才勉強走得動,所以一進府,它就趴倒在地。
就算在它面前鋪滿野草,它都只是懨懨地垂頭,一口都不肯嚼。
“要怎么辦?”陸笙正和她一起動手,制造“鬼火”和“狗血”,但唯獨不知如何處置這頭老牛。
“等。”簡恒給了個直白的答案,“等到它快死為止。”
無意義的等待,向來是她最討厭的事,但在如此被動的處境下,卻無形中,激發她兵行險著的斗志。
有一絲成功的希望,她就要放手一試。
即使方法聽來像是天方夜譚,不擇手段:“只有這樣,我才有機會,再見到陸老爺本人,找他問個究竟。”
她正從柱子上刮著紅漆,連眼皮都沒跳一下:“與其我們兩個天南地北,大海撈針般找人,還不如試試通靈。”
“你瘋了嗎?”陸笙滿臉愕然,“我爹他已經……死了。”
簡恒神色未變:“你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不是嗎?”
她將水桶擱在生好的柴火上,只見桶中的紅漆,從塊狀一點點融化,燒出刺鼻的味道。
她拿著瓷瓶和匕首向外,去查看那頭老牛的狀況。
陸笙跟過去,還想攔著:“我雖然不懂這些,但通靈的事,肯定很兇險……”
“你都把牛招來了,不利用豈不可惜?”簡恒淡淡地反問。
她抬手,摸著那牛背上細碎的毛發:“據說老牛能在瀕死前看到自己的死狀,并因此落淚,如果它能通靈,這能力,說不定也能轉到人身上。”
這話才一說完,那頭老牛,就好像感應到了什么,張嘴叫了一聲:“哞。”
叫聲沉悶,卻無故讓人聽出幾分感傷。
辛勤耕勞一輩子,臨了還要被人的私欲利用,的確下場凄涼。
但大事在前,總得試試非常手段。
她指著自己額頭到雙眉間的部分,繼續說道:“這是司空,極為重要。我要你在子夜時,用匕首挖下這塊肉,灌入牛淚,再用針線把□□上。”
“這樣一來,如果陸老爺的魂魄還未投胎輪回,我便能從他那里問出線索。”
陸笙覺得她說的每個字,都極其詭譎,但從她口中說出,莫名的很有說服力。
仿佛只要照做,再不可思議的事都會成真。
但他還是有所顧慮:“不能你來挖我的肉嗎?你身體不好,硬要挖肉放血,不一定受得住,我又不通醫術,萬一出了意外……”
簡恒有自己的考量:“你和陸老爺是至親,本來是最佳人選,但你到底是男子,陽氣過重,就算用這法子,也不一定見到亡魂。”
陸笙緊抿唇角,還是有些猶豫。
簡恒見狀,將匕首塞入他手中,刻意激他:“如果連這點事都做不到,談什么報仇?”
“不過,你真的下不了手,也無所謂。”她早已設想過他的反應,想好后招,“我可以對著銅鏡自己挖,只是又要止血,又要縫合,反而更容易出意外。”
話音一落,水桶內的紅漆燒開,發出咕嚕咕翻滾的聲音。
簡恒轉頭走回正廳,不發一言,看似仍然是把選擇權交到他手中。
但她實在太了解他,知道這么說,就等于是逼他做出決定。
果然,陸笙望著她背影,很快就意識到,他必須更果斷些,也必須有所取舍。
他走回正廳,笨拙地拿起針線,對著頂端小小的孔瞄準后,穿過更細長的線:“告訴我怎么做。”
簡恒告訴他縫線和收針的要領,再和他一起布置好兩樣“道具”。
處理完后,兩人就并排坐在門檻前,觀察著老牛的一舉一動。
那頭牛伏在地上,閉著雙眼,安詳地呼吸著,看起來不像臨近死亡,更像結束一天的耕種后,在好好休息。
倒是讓眼下的情境,多了幾分暗涌。
“它大概不知道,有人這么盼著它死。”簡恒頗覺得諷刺,突然蹦出這么一句話。
明明還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下,她卻急不可耐地渴盼著死亡。
陸笙不想她有消極的想法,忙不迭接口:“它是我找來的,我比你更盼著它死。”
那些陰暗的,負面的事,都由他承受就好。
簡恒并不答話。
兩人就這樣靜靜坐著,等到夜幕降臨。
夜色像暈開的墨點,逐漸變得深重。
晚風吹來刺骨的涼意,那頭老牛抖了抖身上的皮毛。
它似是餓了,終于肯站起來,即使牙齒早已掉光,還是咀嚼著面前的野草,仿佛已經預知,這是它最后一次放開胃口。
吃完后,它依舊躺倒在地,眼角邊大顆大顆落下淚來。
陸笙大步向前,趕到它身邊,用瓷瓶接過淚水。
塞上瓶蓋的那一刻,他禁不住探了探老牛的鼻息,發現它已安詳的去了,心里驀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快要到子夜時分,簡恒見時間緊迫,催促道:“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
她直接平躺在地上,等著陸笙過來下刀。
陸笙回過神來,握著匕首到她跟前,手中都滲出汗來。
他連忙深吸口氣,穩住心神:“忍著些。”
真的下手時,他并不拖延,倏然一下,就刺在“司空”上,刺得又穩又準。
血水一點點滲出來,他忍著不舍,斜著刀柄,抵著她額骨加重力道,將她司空處那層薄肉,一點點挖出來。
偶爾還能聽到刀尖和骨頭碰撞的聲音。
好在她額頭滲血不多,只需用白布一擦,就能抹去血痕。
陸笙將牛淚灌進去,再拿過針線,戳進她皮肉里縫線。
雖然收針時,尚顯生澀,但總算有驚無險。
他扶她坐起來,急切地問道:“感覺怎么樣?”
“沒事。”簡恒才一起身,就盤著雙腿正坐,集中精力,在心中默念,“生死相隔,已成定局,唯盼再見,了卻心愿。”
重復幾遍后,她就覺得自己的魂魄和□□,漸漸切割。
魂魄是輕盈的,沒有重量的,所以先是輕飄飄地不斷升高,高到她仿佛能觸到云端。
但這樣飄忽,反而難以自控,很快就直直落下,跌入一個近乎被黑暗籠罩的地方。
而魂魄也有痛感,這一摔,簡恒五臟六腑都在作痛。
身上的痛楚還沒緩和,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幽幽地問話聲:“你是誰?”
聲音一下遠一下近,根本無從判別方位。
那問話聲,似是因為沒有回應,暫時沒了動靜。
簡恒忍著痛站起來。
她環顧四周,只看到一點零星的光點。
她正欲借此,看看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背上就搭上一只手。
她下意識屏住呼吸。
那只手是褪去皮肉的,手骨如如鉤子般刺人,抓得她越來越緊,仿佛要捏碎她肩骨,逼得她只能轉頭。
這一看,又是一驚。
身后站著的,是個陰惻惻的亡魂。
這亡魂的頭顱被砍去半個,五官只剩半個鼻子和嘴巴。
它嘴中突然伸出一條肥大的舌頭,不住在唇邊打轉,好像要吃了她。
“血,給我血。”那亡魂嘴角抽動,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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