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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真正的恐懼


手上還有結余,除了“現行水”外,還能兌換其它物事。

        兩人商量過后,最終取了樣叫“千里飄”的東西。

        法器輕飄飄的,像跟柳枝,上面共有八片葉子。

        只要摘下一片,說出地點,就能像乘了一葉扁舟般,到想去的地方附近。

        不過此物不是穿行無阻,有所限制,最適宜在城鎮間穿梭,但破不了結界、密室和法陣。

        最后手中剩下的兩個善緣,在簡恒的嚴重,格外礙眼。

        一想到報仇前,還得和敲緣閣扯上關系,她就和陸笙一樣,心有不甘,暗暗想著:“這還叫什么善緣,分明就是騙人騙己,還不如改叫孽緣。”

        得到現行水的過程,不如預期暢快,回到佟府后,兩人對著那張紙片,也少了些果決。

        尤其是陸笙。

        “那我倒了?”這是他第三次重復這句話。

        他一直舉著瓶子,卻遲遲沒有把現行水倒上去。

        手里的瓶子歪著,是傾倒的姿勢,但他心中早已翻起波瀾。

        如果這次也失敗了,要如何是好?

        如果他們一開始就猜錯了這張紙的用途,又該如何是好?

        在失望面前,他也有躊躇不前的時候。

        剛強的意志力在這一刻瓦解崩潰,他整個手腕都在發抖。

        簡恒看出他的擔憂,一把搭住他手腕。

        他開解過她太多次,所以在他退縮猶豫的時候,她絕不會坐視不理。

        她沒有說重話,也不想說重話:“你小的時候,握不好筆就算了,如今怎么連拿瓶子都要我教?”

        言下之意,已經十分明顯。

        既然選擇一起承受后果,那無論做什么,她都會和他一起面對。

        簡恒緊握著陸笙已然麻木的手腕,兩人一起打開現行水的瓶蓋。

        現行水無色無味,一點點低落在平整的紙面上,滲出一點點水痕后,頃刻間就蒸發的干凈,好像他們只是空握著,一個什么都沒有的瓷瓶。

        陸笙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那張紙看。

        他心急如焚,就差在上面瞪出個洞來。

        但那張紙依然毫無動靜,沒有露出任何字跡。

        陸笙拿起那張紙,端詳片刻,苦笑道:“可能上面真的什么都沒有吧。”

        就當他倍感失落時,指尖卻像被烈火灼燒般,生出痛感。

        那張紙光滑的表面,像墻皮一般,一小塊一小塊的剝落著,露出里面一個黃褐色的角。

        峰回路轉,陸笙欣喜若狂。

        但等那外皮掉完了后,在他眼前的,只有一張祭奠逝者用的黃表紙——上面仍然沒有字跡。

        他怕錯過什么,忍不住屏住呼吸,靜等黃表紙上頭也脫層東西下來,但許久過后,還是什么都沒發生。

        陸笙心里難過,還要強顏歡笑:“爹也真是的,把這玩意搞得像街頭賣的套娃一樣,真沒意思。”

        他把黃表紙擱在桌上,自嘲道:“可能是他怕我大大咧咧的,在外面走著走著就忘了他,才提醒我多燒點紙錢,這樣他在下面,好過得舒服點。”

        “我說過,陸老爺唯一的心愿,是盼著你好。”簡恒輕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句。

        她接過那張黃表紙,想用倒水烤火之類的法子再試一試。

        在紙上倒水后,黃表紙依然沒有字跡,但一湊到火邊,這張紙就“沙沙”作響,還冒出濃重的尸氣,熏得她皺緊眉頭。

        事情又有了轉機,她急忙開口道:“這可能是軍中某種秘法,我們去問問徐浩言。”

        徐浩言和旭央都還沒歇下,要談的,又是涉及線索的大事,幾人趕緊聚集在一起。

        徐浩言聞了聞那張紙,露出詫異的神情:“這是用骨秘法做的紙,利用親父子的血緣關系,在軍中傳遞密報。”

        邊境戰事還未全面爆發,但大安與樓亭摩擦頻頻,安亭鎮死傷眾多,處處都在號喪,黃表紙更是隨處可見。

        鎮守邊關的高凌風將軍為了更好的掌握敵情,特地招了些父子兵做沖鋒陷陣的死士,來實行這骨秘法。

        此法一般會讓劊子手殺了老將,割開后頸,取出老將脖子后的頸骨,其中一半磨成粉,混入尸水和壁虎尿,在里頭泡上三天三夜。

        實行秘法期間,老將的尸體頭朝地,露出被挖了骨頭的那塊空,兒子則揣著黃表紙,在一小隊死士保護下,殺入前線。

        在其他死士奮力拼殺之際,當兒子的,就會咬破手指,把看到的情況,寫畫在紙上。

        這一小隊人很難全身而退,但那張寫有情報的黃表紙,無論落在什么地方,最后都會飛回老將挖骨后的窟窿里。

        徐浩言說得平靜,但聽得人后頸都泛起異樣的痛感。

        旭央更是抱著雙臂,打了個哆嗦:“太可怕了。”

        “戰場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地方。”徐浩言雖是到鬼門關走過一趟,對此事還是不太認同,“這法子過于陰損,再加上人多口雜,后來軍中就不怎么能招到父子兵了。”

        他同時也很疑惑,沖陸笙問道:“你爹怎么會知道這法子,莫非,他上過戰場?”

        “不太可能。”陸笙想起陸佑裔的體格,“他怎么看都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只是臨終前,一直拿著這個,喊我娘的名字,確實奇怪。”

        如此看來,要想知道滅門真相,只能繼續挖掘背后的秘密。

        他迫切地問道:“你快說,怎么破解這骨秘法?”

        “做骨火燭。”徐浩言答道,“把老兵剩下的半根頸骨,磨成粉,灌入挖空的白燭中,點著燭芯后再烤這黃表紙,就能看到上面的字,等骨火燭燒完了,上面的字就不見了。”

        他沉著聲,口吻越發嚴肅:“我不知道你爹生前怎么留下這張紙,但想看見黃表紙上的字,恐怕只能用你一半的頸骨了。”

        陸笙還沒吱聲,簡恒就先站出來反對:“這太危險了,頸骨上連頭顱,下接軀體,能活動頸部、軀干及四肢,這么做很可能喪命。”

        “直接換骨呢?”陸笙沉默了一會兒后,提出一個大膽的設想,“我在醫書里,看到過這個病例,有人腿骨壞死,大夫就取出那根骨頭,用一樣大小的豬骨代替。”

        “那你知不知道,那個病患后來因為炎癥截肢了?”簡恒不想他低谷風險,“人的腿有兩條,你的腦袋可只有一個,小命也只有一條。”

        她心緒起伏,唯有面上看著還算鎮定:“且不說風險太大,就算真的成功了,換上去的骨頭,肯定是不及原來的。”

        本來還有滿肚子話要說,但倏然間,看見陸笙堅決的目光時,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他只是那么平靜的望著她,卻已經把千言萬語濃縮成了幾個字。

        “你能做到的,對嗎?”他就這樣,把自己的命托付給她,全身心的相信她。

        不料,簡恒非但沒有感動,還氣上心頭,呵斥道:“我知道你著急,但不能不計后果吧?”

        她鮮少有這么激動的時候,所有的五官都在顫動。

        她第一次體會到害怕和惶恐,不能用《人間悲喜軼事》里的筆墨說清,而是瞬間就有涼意蔓延到四肢百骸,讓她連牙齒都在咯咯打顫。

        陸笙見她如此反常,一時愣住。

        “我身體好著呢。”他起先想和往常一樣,用輕松的口吻帶過去,“再說了,你都可以割肉,我磨塊骨頭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那不一樣。”簡恒怒極反笑,“剜肉不會有性命之憂。”

        他真的很過分。

        把自己當作一塊可以隨意搓揉拿捏的面團,以命相搏,還要輕飄飄地把擔子甩給她,讓她來承擔后果。

        “如果失敗了……”她甚至不敢想下去。

        簡恒對此十分抗拒,一張嘴不受控制,張口就是刺耳的話:“陸大少爺這么厲害,連換骨都知道,想來方法是牢記于心了,既然如此,何必來拜托我?”

        她用回年幼時,那個令他不悅的稱呼,眉梢眼角間,都是冷意。

        眼看著情況越來越糟,旭央趕緊邁著碎步,輕手輕腳過來,小心勸和:“姐姐,你先別著急,肯定還有辦法的。”

        事關重大,加上她一向更親近簡恒,這時當然站在同一戰線:“按理說,我也要靠這條線索查我母后的事,但如果非要這么做,還出了岔子,我睡覺都不安穩。”

        她沖著徐浩言使了好幾個眼色,示意他也說上幾句。

        徐浩言思忖一會兒后,說道:“方法就這一個,或許陸兄福大命大,能熬過去。”

        他本想盡量彌補,結果卻成了火上澆油。

        “胡說八道什么!”旭央抬手扶額,一陣頭痛,只好拉起偏架,“陸大哥,你就服個軟吧,姐姐身子骨弱,到時候氣病了,可怎么辦?”

        “多謝你們關心。”陸笙接過話茬,視線還是定格在簡恒身上,“但這件事,我和她得先達成共識。”

        他向她走近一步,簡恒就退一步。

        他再進一步,她還是向后退。

        重復幾遍后,倒是把這么嚴肅的時刻,搞得像幼童在玩老鷹捉小雞,胡鬧又兒戲。

        “我沒這個精力和你耗。”簡恒還在氣頭上,躲得煩了,正眼都不想瞧他。

        “我不會說好聽話騙人,尤其是騙你。”陸笙拿她沒有辦法,“還記得上路前,你說不和我一起來,反而會活得更糟嗎?”

        他喉頭滾動,停頓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如果你還記得那時候的心境,那么現在的我,還是這么想的。”

        如果因為危險而退縮,他一定不會好過。

        “我累了,不想說這個。”簡恒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不欲多言。

        鬧到這般田地,一會兒回去同處,只會更加尷尬。

        她不想驚擾佟紹寧重新安排住處,只好向旭央求助:“我想在你這借住一段時間,行嗎?我打地鋪就好。”

        旭央先是一怔,然后擺著笑臉歡迎:“當然沒事,用不著打地鋪,咱們一起睡。”

        簡恒隨便拿了些自己的物件后,就搬到旭央房中睡下。

        夜很快就深了,夏日的蟬鳴聲,像是臨時組成了一個從沒配合過的樂團,不僅節奏混亂,就連叫聲都是一會兒輕,一會兒重的,令人生厭。

        簡恒躺在還沒睡慣的一張床上,始終沒合上眼。

        她習慣向前看,今夜卻難得回溯過往,審視起過去的自己,還鉚了股奇怪的勁,非要比出個高下。

        當初決定同行時,她一直分析利弊,總覺得她只是順水推舟的一環。

        如今多了些許牽絆后,好像有些東西在不知不覺中,在她心頭住下,而后慢慢破殼,萌芽。

        她會因為陸笙失去常態,還會瞻前顧后,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樣子。

        她本能的排斥那些悄悄鉆進她心房的感情,但越是抗拒,腦海中越像多了個復雜的線團,根本理不清楚。

        維持僵硬的姿勢太久,她脊背漸漸有些發酸,想翻個身,還怕吵到一旁的旭央,于是連胳膊都不敢抬。

        但她的掩飾,并沒逃過旭央的眼睛:“姐姐,你還沒睡,對不對?”

        “嗯。”簡恒沒有騙她,應了一聲,但她還不想提起剛才的事,語氣有些生硬,“抱歉,我現在不太想說話。”

        “沒關系,那就聽我說。”旭央毫不介意。

        她反倒伸出手來,搭在她腰際上:“我自小沒了母后,和宮中其它兄弟姐妹們,關系也都淡薄得很,說是陌路都不為過。”

        “我看著要強,心底里也渴望能有朋友,有親人,有愛人。”她一改往日的風風火火,口吻格外溫柔,“雖然我們相識不久,但在我心里,你已經像親姐姐那樣了。”

        簡恒不太習慣親昵的肢體接觸,腰肢微挪了挪,卻跟沒動過一樣,還是被旭央緊緊攬著。

        她自覺受不起這么大一頂帽子:“線索斷了,我不僅沒想到對策,還要硬跟你擠一間房,害得你現在睡不好覺,你這么說,我擔待不起。”

        “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旭央認真說道,“正因為如此,才會有一次次努力嘗試,才會備受挫折,也要打起精神繼續,才會想活得轟轟烈烈,不留任何遺憾。”

        她很少講什么大道理,難得深沉一次,自己都覺得滑稽:“沒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說出這么有深意的話。”

        她咯咯笑出了聲,腦袋在簡恒肩旁,輕蹭了蹭:“你不要把自己逼的太緊。”

        她說話時,湊得很近,氣息一點點拂在簡恒脖子上。

        簡恒只覺得脖子后面一陣酥癢,然后回握住她的手,在心中默念暗自下了決心。

        這件事再怎么難,為了她和陸笙,她都一定要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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