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殊途難同歸
橋仙剖開的,正是血淋淋的真相。
那工匠失手殺人后,毫無悔改之意,甚至為了掩蓋罪行,動了瘋狂的念頭。
他想起一句流傳已久的老話:“活人埋填,橋駐千年”。
他要利用這具老話,用漁夫的血肉填橋。
他把漁夫埋在土里,渾身上下,只露出一顆腦袋,然后再用利刃剝開對方的頭皮,不停往里面灌入汞。
漁夫的肌肉跟皮膚不停撕扯,最終分離成人皮和尸身兩個部分,那工匠把人皮埋到土里,弄走了人骨和血肉,混入筑橋的材料中。
那工匠還知道,漁夫和他娘子恩愛有加,娘子平日里常來送飯,探望,如果被他娘子知道相公失蹤,肯定會弄得人盡皆知。
既然不能回頭,工匠一不做二不休,把漁夫的娘子一并殺了,還將兩人葬在一處。
為了不讓兩人的冤魂前來索償,他特地挖了那女子的陰門骨,打算鎮在橋身上,好讓這對夫婦,永生永世都出不來。
犯下這些爛事后,工匠把實情告訴知府,拉人下水。
這知府也不是什么善人,就想了個既能斂財,又能讓他們兩人名聲大漲的好事。
他年少時曾學過一門叫幻茶的技藝,能讓茶面上幻化出物象或文字。
他打算把漁夫夫婦的失蹤,編成龍王作祟,再挑個合適的時機,把龍王卷起颶風帶走兩人的畫面,顯示在飲茶人的杯中。
到時候城中必然傳得沸沸揚揚。
雖然此事聽來不可思議,但三人成虎,說的人多了,就算最初有人懷疑,時間久了也會當真。
作為知府,他還能利用自己的身份,說這漁夫無論如何,修橋有功,又是城中一員,總不能找不到全尸,還壞了名聲,不如把這橋改建成“三生橋”。
他會帶頭捐出銀子,再鼓勵百姓們募捐,這樣一來,錢袋子肯定變得更鼓。
那知府算盤打得很準,事情的確如他預期般發展。
兩個黑心人,不僅大賺一筆,還分別落了個“畏天愛民”和“巧奪天工”的好名聲。
就算這么多年過去,講故事和聽故事的人,都換了好幾批,傳起來的版本和最初不同,他們仍是最大的收益者。
橋仙長嘆了一句:“真相就是這么丑陋。”
“那是兩條活生生的人命,你身為橋仙,為什么不管?”徐浩言看過戰場上橫尸遍野的場景,更加不能理解。
一個高高在上的仙人,怎么會對此坐視不理?
他一想到方才爬過的橋,是踩著別人的活氣搭的,就想起他曾經一腳腳踩在將士們發冷的尸身上,右臂又隱隱作痛。
怕身上的痛楚加劇,他干脆自封穴道。
旭央站得離他更近些,緊緊握住他的手,好讓他明白,她會和他一起分擔痛苦。
“我力量本就微薄,當時更是衰退的厲害。”橋仙被吼了一通,倒也不惱,仍是耐心地解釋著,“其實就算是仙力最充沛的時候,我也不能隨意插手人間的事。”
他雖然真真切切存在著,但那截橋身,不過是別人希望的載體,被套了那么多厲害的設定,才勉強有了個模糊的形象。
他依附著橋存在,也會因橋而滅亡,一切全不由自己做主:“我有時倒羨慕你們,起碼有個自由身。”
成仙自然好處多多:無病無痛,從來不用為柴米油鹽發愁。
但日子久了,就像在海上觸礁一般,再也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再也沒有鮮活的喜怒哀樂。
除了墮入冥界外,成仙成妖成魔成神,在凡人眼中,可能有好壞善惡之分,但漫長而沒有邊際的時間,對他們都很公平。
他記不清自己成仙了多久,記不清和這座拱橋相對時有多寂寞,只記得是叢云的出現,終于打破了這漫長的虛無。
“要不是還有她,只怕我會一直這樣下去。”只有提及叢云時,他的眉眼才會舒展幾分。
叢云的名字聽來溫和,實際上卻是剛強好勝的性子。
兩人相識,源于一次打賭。
當時的叢云,還是個小妖,沒有現在這么強大的妖力,他為了迅速趕超同族,才把腦筋動到姻緣樹這兒來。
七夕之日,來此處祈福的人眾多,只要把元神封入樹中,只在那一日吸取精氣,就能在不傷人的情況下,十年就提升上百年的修為。
這于她而言,好處雖多,風險也大,不僅要耐得住寂寞,還得想著后續。
如果這十年內,這棵樹枯死老死,又或是有人想砍了這樹,她就會灰飛煙滅。
她做妖也有尊嚴,怎么都不想讓螻蟻般渺小的人類,有主宰她生死的可能。
但總歸想走捷徑,她還是選擇出去。
只是令她不悅的是,幾年下來,每次去那邊三生橋的人,都比來她這里的人多。
她一個不服氣,非要和橋仙叫板,二人交手后,她完全落入下風,可謂輸得一敗涂地。
明光沒有和她計較,只勸她離開:“仙術本就克制妖法,我今天放過你,你就別再來了。”
“神氣什么?”叢云不服輸,放下豪言,“仙術比妖法厲害又怎么樣,有朝一日,我一定打敗你。”
她說到做到,每年七夕都要過來,和他較量一次。
打著打著,彼此就開始留手,也把心賠了進去。
七夕時星象位移,所以他們和牛郎織女一般,每年碰一次面,也沒有暴露。
“本來一直平安無事,但今夜突生變故,我猜是因為你額上的第三只眼。”明光站到簡恒身前,問道,“可否讓我感應一下?”
他是第二個說起殈眼的人,看著也沒有惡意,簡恒點了點頭同意。
明光伸出手,在這只神秘的眼睛前施法,片刻后,表情微變,口吐鮮血。
“你怎么樣?”叢云連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幸好你沒怎么用這眼睛。”明光擦拭著嘴角的血跡,“這是對的,否則以你現在的情況,還控制不了這股力量,日后你也要格外小心,以免招來禍事。”
這些話側面證實了簡恒的猜想:隔空畫符的本事有了長進,真的是因為這眼睛。
她一時不知這樣是好是壞。
“你還管她做什么?”叢云眼眶發紅,看向簡恒的時候,滿是恨意,“不過是個凡人罷了,我殺了她便是,咱們再把這橋補上。”
叢云還是把她當作罪魁禍首。
橋一塌,按照仙界那一套繁瑣的規矩,就算明光極力淡化,也免不了受一通罰,加上他們仙妖相戀,不容于世,肯定是罪上加罪。
退一萬步說,就算逃脫了懲罰,他們以后只怕再難相見,她實在心有不甘。
“不可傷人。”明光伸手攔她,“我既是橋神,和這座橋共存亡,就是天經地義的,何苦這橋如今塌了,是我的失職,你何苦怪到別人頭上。”
“要不是她,我們還好好的。”叢云還在氣頭上,恨恨地瞪了簡恒一眼。
“他是慣著你脾氣,我可不會。”簡恒不愿背著莫須有的罪名,“我很同情你們的際遇,
但途經此地,本來就是不可預料的事,我沒必要受著你的指責。”
她曾經的棱角被磨平很多,稍許學會理解和退讓,但她絕不可能任人宰割。
簡恒仰著頭,拋出一連串問題:“是我逼你對他挑釁嗎?是我逼你們相愛嗎?還是我按著你們的頭,讓你們違反天規嗎?如果不是,你又有什么理由怪我?”
叢云一時間無言以對,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局面突然陷入僵持。
明光自知必會受罰,還是把那枚陰門骨,遞給簡恒:“上面的封印,其實沒什么效力了,只剩下那對夫婦的怨氣,你若有心,就渡了他們,也許他們真能一起投胎,修得三世情緣。”
他說完后,就跪倒在地,手中變出一根金色的毛筆,寫下自己的過錯:“小仙失職,致使橋斷,還讓百姓受到驚嚇,還請按天規懲罰。”
端正的鎏金字,在空中定格了一小會后,消失不見。
厚重的云層中,忽然投下一道白光,落下一封詔書
詔書如一幅頗有詩意的畫卷般,徐徐展開,但寫在上面的懲罰,卻是冰冷的、殘酷的、不留情的。
“橋仙明光,私會樹妖,引起動蕩,不利百姓,違背數條天規,有失仙格,判除去仙籍,剔除仙骨。”
除了明光之外的所有人,都倒吸了口涼氣。
除去仙籍等于貶為凡人,但若是剔除仙骨,明光必死無疑,甚至會煙消云散。
叢云無論如何不能接受:“你快求求情啊。”
明光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是我非要和他在一起的,都是我的錯,和他沒有關系,有本事就來罰我啊!”叢云心中委屈,對著天際大喊。
她聲浪一陣高過一陣:“他在這兒孤苦伶仃的,呆了這么多年,你們這些臭神仙管過他嗎?現在要來挖他的骨頭,什么破規矩!”
她喊得撕心裂肺,但語聲卻被寂靜的夜空吞沒。
“叢云,你還不懂嗎?”明光露出一個凄慘的笑,“我是仙,你是妖,打從一開始,就注定不能在一起,硬要逆天而行,緣分是無法長久的。”
他沒有反抗,只是等著天規戒律對他做出審判。
云層的間隙中,落下一道道驚雷,瞬間就劃破他的衣襟,劈在他的身上。
他臉色愈發蒼白,離死亡越來越近。
叢云在旁,一直試著用鎖藤法阻止雷擊,卻怎么都無能為力,只好怒罵簡恒:“都是你的錯,你就是個掃把星,為什么要出現?”
她身上流瀉的妖力和天雷的仙力相互沖突。
簡恒剎那間覺得“掃把星”三個字,似一道道波紋般擴大,在她耳邊不住地重復。
她頭痛欲裂,幾乎昏死過去,眼前閃過凌亂又陌生的畫面。
一間尋常的屋子里,有一個婦人正抱著懷中大哭著的女嬰,滿臉討好地看著屋中的男子:“相公,你就看看她吧?”
“長成這樣,有什么好看的?”男子退開幾步,在房間里急躁地踱步,“你不嫌晦氣,我還嫌呢。”
“我看著孩子有些起色了,要不你再看看?”婦人生怕惹怒相公,語聲微微發顫。
男子被她說動,先是撩開襁褓的一角,迅速瞥了一眼。
結果不如預料,他臉色變得更差,暴躁地掀開襁褓:“這種樣子,你跟我說是有起色了?”
那個他口中的“怪胎”,在此時露出全臉。
小小一個人兒,整張臉都根焦炭似的,黑得詭異,唯有額頭上有一點淺肉色的皮色。
“老的是個掃把星,小的也是。”那男子再不想多看,把怒火發泄到娘子身上,“你們母女離我遠點。”
話畢,那男子腳步匆匆,走出房間,絲毫不理會剩下的母女兩。
女嬰哭得更響,似是在為自己的命運落淚。
“不要!”
就在這時,簡恒耳邊響起叢云,同樣響徹天際的哭聲。
她終于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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