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儉苦著一張臉道：“老板娘說了，那黑煞這么厲害，會卷土重來，到時候很可能威脅軍營里的士兵，再嚴重一點，全鎮所有人都會受牽連。”

        旭央接口道：“所以高將軍才把你們趕出來？”

        張儉點了點頭：“為了能用‘體化法’。”

        按高將軍和那位老板娘所說，體化法顧名思義，就是把極少一部分的黑煞之氣，引到活人體內，用生氣予以凈化。

        鎮上每個月都會在大兇之日，擺一次祭壇，由老板娘組織，召喚黑煞，降下黑雨。

        被黑雨淋中的人，手上會多出一條黑線，他們可以整理包袱，帶好干糧被褥，然后傳送到安葬林里面。

        一個月過后，如果這些人在安葬林內，成功凈化黑煞，黑線就會消失，只要把胳膊伸到結界前驗一驗，就能回到安亭鎮中。

        如果失敗了，自然會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反正也是死在這里，不會影響別人。

        簡恒心知時間緊迫，問道：“你們進來幾天了？”

        “十六天。”張儉撓了撓頭皮，很是頹喪，“干糧帶的少，都吃得差不多了，所以村長才叫我和其他男丁出來找吃的，結果屁都沒找到，反而見著你們了。”

        “那……從用‘體化法’開始，有人成功離開這里嗎？”徐浩言最關心這個問題。

        “都死了。”張儉搖了搖頭，“我心里也不報什么希望，但村長堅持，大家就也吊著一口氣撐著。”

        “這太荒謬了。”旭央沒想到那么多人，居然會心甘情愿接受這這種條件，“高將軍為什么這么信那個老板娘？沒有人抗議嗎？這是拿你們的命去賭？”

        “小丫頭片子就是沒大局觀，這時候當然是保將士們的命。”張儉非但不領情，反過來數落她，“而且抗議有什么用？我們打不過也走不了，不如盼著早點解決。”

        這時候逃走不僅會背負罵名，如果高將軍派人通知鄰近的城鎮，不放他們進去，這才真的成了游民。

        更何況，他也存著些僥幸心理：“那黑雨一次最多只淋二三十個人，沒選中前，誰都覺得這事輪不到自己頭上，就算輪到了，也覺得能凈化黑煞。”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啊，這此被選中的，基本上都是我們長壽村的人。”他重重嘆了口氣，“而且黑線越來越長，可憐我都快死了，都沒去鳳薇樓里瞧瞧。”

        就在這時，一行人走著走著，終于在一片灰黃中，看到了幾抹紅，找打了綁著紅肚兜幾棵樹。

        先前紅肚兜掛在樹頂，離得較遠，如今一近看，那肚兜是暗紅色的，一看就不是染料。

        簡恒一語道破：“這是用人血抹的？”

        “呦，小姑娘好眼力。”張儉第一次給了她點好臉色，“你們女娃娃每個月都來葵水，流了也是浪費，不如混點童子尿，弄來給孩子做紅肚兜，好驅邪。”

        想起他言語里暗藏的嘲諷，簡恒譏笑道：“你三番四次貶低我和師妹，這時候倒不嫌女子的葵水是穢物了？”

        “省錢不就行了。”張儉被懟了一句，心中不快，“好心給你們帶路，還要，真是作孽哦。”

        他生氣地跺了跺腳，沒好氣地道：“結界就埋在地下，你們自己挖吧，正好讓我看看修仙的，有什么真本事？”

        簡恒心存疑惑：“為什么要把結界的陣法，埋在地下？”

        心知這種事問張儉，肯定也得不到答案，她把另外三人叫來商量。

        “埋在地里的結界不多見。”簡恒越發謹慎，“雖然可以用移土法，但是不知道陣法的威力，要是引起異動，恐怕很難收拾。”

        陸笙也覺得還是小心些為好：“正好納百川里帶了鐵鍬，還是直接挖吧。”

        為了讓氣氛不那么僵硬，他故意拍了拍胸脯：“這種粗活，交給我們兩個就好。”

        陸笙同情張儉，但對他也實在沒什么好印象，于是趁他沒留意的時候，走遠幾步，揣了幾個燒餅在懷里，再拿出鐵鍬。

        之后肯定有事要問，燒餅肯定能派上用場。

        陸笙舉起手中的鐵鍬，勉強維持笑臉：“大哥，要讓你失望了，我們要用這個。”

        “切，真沒意思。”張儉冷哼一聲。

        左右在這荒僻的地方覓食，也是一無所獲，他索性倚著顆樹坐下，一邊翹著二郎腿，一邊挖著鼻屎，等著看這群人能折騰出個什么花樣。

        陸笙和徐浩言在張儉跺腳的位置挖坑，挖著挖著，還沒挖到所謂的陣法，就先挖到了一堆白骨。

        森森白骨上還爬幾條青色的蛆蟲。

        旭央驚叫一聲，捂著眼睛，不敢再看。

        “這地方本來就是埋尸的，挖出白骨有什么稀奇的。”張儉見狀，嘲笑道，“看來小姑娘還是修煉不夠啊，多向你兩個師兄學著點。”

        旭央肩膀打顫，難得沒跟人吵嘴。

        簡恒搭著她雙肩，安撫道：“沒事的，還是白天，再怎么鬧騰，也掀不起什么風浪。”

        其實她心里也沒有底。

        從進了安葬林起，一切早已脫離掌控。

        鐵鍬碰著骨頭的聲音，一下下變響，隨著他們越挖越深，她心底的恐懼也一點點翻涌著。

        但她知道，自亂陣腳毫無意義。

        不想在這時候被擊垮，她一邊安慰旭央，也告誡自己：“你退一萬步想，咱們路上碰到的那些人，哪個不比這些恐怖？”

        旭央聽到這里，總算沒那么害怕。

        前面以找到結界，探聽情況為先，簡恒哄好人后，趁這個間隙，沖張儉問道：“張大哥，我略通醫理，可否讓我把把脈？”

        張儉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小姑娘，你看著怪年輕的，我實在是信不過啊。”

        簡恒怔楞了一瞬。

        前幾次太容易被人接納，倒讓她忘了質疑才是常態。

        簡恒微抿著唇，努力說服他：“反正讓我看看，你也沒什么損失，不是嗎？”

        陸笙一邊挖坑，一邊搭了句腔：“張大哥，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師妹是幾人當中最厲害的，你可別小瞧她。”

        張儉臉上掛著些輕蔑的笑意，顯然還是不信，但還是順從地伸出手：“隨便你吧。”

        簡恒替他診脈后，發現他除了脈象有些虛浮外，并無大礙。

        如果體內真的混了煞氣，按理說會和生氣相互沖突，如今這么平穩，反而蹊蹺。

        “怎么樣？什么都發現吧？”張儉看她皺著眉，一臉嚴肅，自以為老道地安慰著，“你還年輕，說不定過幾年就有出息了。”

        簡恒沒有理會。

        過了一會兒，陸笙高喊一聲：“挖到了。”

        布置結界的陣法，看起來極為特殊，分成兩半。

        一邊閃著冰寒的藍光，另外半邊則是像巖漿般崩出灼目的紅，還泛著些熱氣。

        難怪方才走著走著，腳底下跟著變熱。

        這兩個陣法，一陰一陽，兩相結合，密不可分，而掛在樹上的血肚兜，摻了童子尿后，也是陰陽調和的狀態，怪不得能一直綁在樹上。

        簡恒輕嘆了口氣，低聲道：“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厲害的陣法。”

        “啊，連你都沒見過？”旭央有些沮喪，“看來一時半會，是離不開這鬼地方了。”

        很多修仙門派會同時啟用兩個陣法。

        比如捉拿妖物后，關押到鎖妖塔里，壓制妖物妖力用一個陣法，鎖妖塔門口會用另一個陣法守著，但很少會像這樣，把陣法嚴絲合縫的擱到一起。

        因為所有陣法，都需要一定力量維持，靠得太近，很可能會此消彼長，使得強弱失衡。

        就好像……

        好像她和陸笙一樣。

        冒出這個念頭來，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手心一片滾燙，滲出豆大的汗珠。

        如今看來，紅色的陣法似是靠白日的陽氣維持，藍色的陣法看著另有乾坤。

        她問張儉一句：“這地方，晚上是不是會變冷？”

        “又在說笑了。”張儉覺得她問了句廢話，“除非你在大沙漠里，不管在什么地方，晚上都會變冷的。”

        “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簡恒沒心思和他插科打諢，“你告訴我，這里晚上有沒有什么怪事發生？”

        張儉見她表情如此嚴肅，終于正色起來：“是有件怪事。”

        他們來這里總共半個月，但這件事已經發生過三次。

        “每隔五天晚上，空中就會出現一張嘴。”張儉拿手比劃起來，“這張嘴不僅會哼唱童謠，還會吐出鉤子，說出一個幼女的名字和八字。被喊了名字的女孩，就跟丟了魂一樣，身體慢慢往空中飛去，消失不見。”

        “這里沒少埋普通人，我們以為是哪個想娃娃的女鬼，勾了小姑娘的魂，大晚上的也沒敢出去找，結果……”張儉說到關鍵處時，停頓著咽了咽口水，才繼續下去，“結果第二天早上，就多了具干尸！”

        “干尸？”其他四人聽到這里，都是一驚。

        “對。”張儉臉色發白，“尸體上只剩一層薄薄的人皮，還裹在骨頭上，小姑娘的五官都融進皮里，跟一灘爛泥一樣。”

        “這么大的事，你剛才干嘛不說？”簡恒看他一副吊兒郎當，全不上心的態度，對他印象跌入谷底。

        “你們也沒問啊。”張儉倒是理直氣壯，“再說了，都是要死的，怎么死的重要嗎？”

        對他而言，他們是闖入其中的不速之客，命途多舛的情況下，還能解答這么多，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是我語氣不好，還請您多包涵。”簡恒強壓怒氣，沖他道了歉。

        但她心里著急，繼續追問著：“能不能告訴我們，死的女孩年紀多大？歌謠唱了什么？你們有沒有試著喊女孩的名字打斷？”

        “哪來那么多事？”張儉被問得煩了，皺著眉頭，很是不悅，“唱什么我怎么知道，我自己的女兒沒東西吃，嗷嗷亂哭我都沒轍，哪有空管別人的事。”

        就在這時，幾人眼前掠過一團小小的黑影。

        張儉以捕蛇為生，動作身手在普通人中算得上極其靈敏，他一個閃身撲出去，就抓著了那個小東西：“看你往哪兒跑。”

        他手中抓著的，是一直枯瘦的老鼠。

        他稍一用力，就捏死耗子，還滿臉喜色：“哈哈，今晚終于可以燉肉湯喝了。”

        太久不見葷腥，就連看見這么只快瘦死的耗子，他都覺得是天大的恩賜。

        “這死耗子怎么配得上您？”陸笙見狀，心里到底不忍，從懷里拿出燒餅，和他套著近乎，“跟我們說了這么多，您也餓了吧。”

        張儉一看到燒餅，兩眼發直，口水快從嘴角邊留下來，也不管有沒有毒，就往肚子里送。

        他一邊吃餅，一邊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你們給了我燒餅，就是我的再造爹娘，以后管叫我烏龜兒子王八蛋都成。”

        好笑中透著些許心酸。

        反正眼下出不去，徐浩言記掛著別人的狀況：“張大哥，你帶我們去其他人在的地方吧，我們手邊還有些吃的，可以解燃眉之急。”

        “多謝老天爺，我這是真遇到活菩薩了。”張儉突然跪倒在地，對天磕了好幾個響頭。

        他對他們彎腰哈背，很是主動：“幾位高人，跟我過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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