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鳳薇樓內
好在通過香憐的記憶,簡恒對鳳薇樓的了解,不再局限聞名。
鳳薇樓原是個名叫于鳳薇的女子,一手創建的,她最初從街邊的“雛妓”做起,后來在大大小小的妓院中,輾轉了十來年,才攢下一筆不小的本錢。
聽聞她早年一共流了五個孩子,約莫到三十出頭時,才又懷上,所以總是戲稱自己的身子,是窮人衣服上的補丁,這里拆一拆,那里補一補,就熬了過來。
她在這行耳濡目染久了,對所有行規門清,因此建了這里后,總結出一套別出心裁的經營方式,還勒令子孫后代都要遵守,才可保生意興隆,長長久久。
規矩十分繁瑣,從選人到分派,再到正式迎客后,方方面面都有涉及,選人標準說高也高,說低也低,除了先天長相外,還看點運氣成分。
于鳳薇只招十二到十四歲之間的女孩,還親手做了個“三庭五眼框”,小姑娘臉上的五官如果比框子里的笑,即使將來長開,樣貌有所變化,肯定也是標志的長相。
那些急著賣女兒、賣妹妹換錢的人,常常虛報年齡,但都過不了“三庭五眼框”這一關。
除此以外,于鳳薇迷信數字。
要進鳳薇樓的姑娘們,都必須投擲三次骰子,如果總和不超過“九”,則和此地無緣,都要被遣送回去。
過了年齡和外貌的關卡后,姑娘們就要自行選擇加入哪個派別,一旦選定,就不能更改。
于鳳薇此舉,自有用意。
妓院里的姑娘們,有時會按來處、口味、性格等原因,弄出三兩人組成的“姐妹團”,與其所有人都各懷心思,倒不如她直接定下派別。
這其中“如玉派”標準較低,只請一個先生,教會姑娘們認字后,就給每人發一本《嫖界指南》。
《嫖界指南》每月更新,是鎮上男子最愛傳閱的讀物,其中不僅記錄妓院內的“行話”,還包括姑娘們為了攬客使的手段。
內容虛虛實實,真假參半,能不能從中找到取悅客人的竅門,全看姑娘們自己的天分。
如果姑娘們選擇了“知書派”,肚里就要有些墨水,就算不是琴棋書畫每樣精通,也要學個一二。
經過長達三年的學習后,還需經過鳳薇樓的考核,才能正式迎客。
考核共有兩次機會,一次通過當然后顧無憂,要是通不過,就在三個月后重試,兩次都失敗了,不僅會被趕走走,還要做雜工倒賠請先生的錢。
加入“知書派”,雖然聽著風險較高,但以后接觸的客人,層級也高,不至于遭到虐打,賞錢豐厚,才能細水長流。
當初入門時,香憐和妹妹年紀尚小,還為了此事有過爭執。
香菱自認不夠聰明,反正最后都得賣身,她想多賺兩年銀錢,但香憐不同,為了長遠的未來,她更傾向于加入“知書派”。
最后香菱還是聽了姐姐的話,但從那時就有了些隔閡。
學習琴棋書畫那兩年間,香菱一直悶悶不樂。
她腦子不聰明,一下學這么多門,只能堪堪理解皮毛,又不甘心向樣樣優秀的姐姐討教,所以到第二次考核時,才終于通過。
正式迎客前,店里給每位姑娘發了那塊藍血七星玉佩,還再三叮囑此物不可典當,不能丟失,一定要隨身攜帶,否則后果就不止被驅逐那么簡單。
鳳薇樓里的姑娘在這點上都很聽話,所以目前還不清楚沒了玉佩的下場。
簡恒自衣裳中摸出那塊玉佩,細細摩挲上面的圖案,想著和七星圖案可能有關的事物。
北斗七星,七星巖,七星瓢蟲,七星魚,七星燈……
好像什么都會和玉佩搭點邊,又好像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實在令人費解。
她暫時收起玉佩,從香憐的記憶中,更深入的了解鳳薇樓這個地方。
和其它妓院那些恨不得貪了姑娘們每一個子的鴇母不同,于鳳薇在這點上十分開明。
她覺得吃這碗飯,就是用青春和皮肉換財,賺來的銀兩,將來也要維護這具多病的身子,所以店里絕不干涉客人們私下打賞。
即使這樣,店內還是收入頗豐,除了收取入場費和茶點費外,還要歸功于一月一次的“評花榜”。
如果說私下打賞,是客人們和姑娘間的小趣味,“評花榜”就能真正體現客人們對姑娘的喜愛程度。
評花評花,更多的是借花抬人。
店里會將當月盛放的花制成香粉,客人們買了去,點名記在自己中意的姑娘名下。
月末時一統計,哪位姑娘賬下賣出去的越多,排名就會越靠前。
評花榜每月都貼在店內最矚目的地方,排名從前到后,榜上前三位的,待遇最好,不僅每次接客時,房門前會鋪上精心布置的干花毯,還能因此打響名聲,引來更多客人。
所以為了在榜上有個好排名,姑娘們幾乎都使出渾身解數。有的專門編造特別凄慘的身世,有的則在迎客的手法上,多做功夫。
香菱就是如此,她雖是知書派的人,行事風格卻更貼近另一派。
她每每和客人打交道時,都極為率性,正因如此,隨便冒出來的一句話,就莫名惹惱了人,偏偏還不自知,最后只好繁復的花樣來吸引眼球。
有段時間,她生意冷清,竟然劍走偏鋒,拔掉好幾顆門牙,磨成器物的形狀,專門迎合那些有小眾癖好的男子。
本來這條路走得很順,可惜時間一長,身體就支撐不住,還得了菜花病。
她嘴角邊長出好幾顆像菜花那樣的瘡口,一碰就流濃水,膿瘡破了后,發出陣陣惡臭,她這才終于作罷。
可惜她這么豁得出去,排名卻始終差一口氣。
占據榜首的,一直是個名叫蘇荷的姑娘,香憐緊隨其后,排在第二,而香菱和姐姐之間,還隔了個名叫曾婉兒的姑娘。
所以長久以來,香菱一直心生怨懟。
每次“評花賞”出結果后,店里就會召開一次集會。
鳳薇樓經營這么多年,傳到這一代,當家的正好是個男子,所以姑娘們平時尊稱他一聲“管事”。
集會由管事主持,主要講近期安亭鎮的局勢,講完后,就對“評花榜”上前三位的姑娘,大肆褒獎,對落在后面的姑娘們,稍加鼓勵。
每次集會結束后,管事就會和在場的姑娘們一起,拿著藍血七星玉佩起誓,說些鼓舞人心的話,讓她們放平心態,更好的迎接下個月的到來。
這樣一想,一套流程,的確很善于拿捏人心,難怪能生意長紅。
但眼下最關鍵的,還有兩個問題。
按理說,他們所處的時間段,應該能碰到吳玉卿和陸佑裔兩人,但記憶里沒有絲毫和他們相關的細節,不知是不是他們暗中動了手腳?
還有一點,旭央的娘親,也在這批姑娘中嗎?
目前看不透事態的走向,簡恒嘆了口氣,掀開車窗邊的簾子。
這時的安亭鎮,路上人來人往,人聲鼎沸,是還未受重創前的樣子,看著倒令人有幾分唏噓。
車馬走得雖慢,但鳳薇樓還是漸漸躍入她視野里。
即使一番回憶后,她對此地有所了解,但親眼見到,終究是不同的。
不同于其它妓院掛滿長串紅燈籠,和俗艷的裝飾風格,鳳薇樓的外觀,是極為沉靜的。
外墻的漆大多是青灰色的,偶爾嵌著點白,如果忽略門外懸著的兩盞“梔子燈”,根本不像風月之地,倒更像是間普通的書齋。
店門上的匾額,并未直接寫“鳳薇樓”三個大字,而是刻了一只金鳳凰和一朵薔薇花,以此指代店名。
“馭……”不過片刻,陸笙就拉著韁繩,停下了車。
他抱了簡恒下馬,在她耳邊輕聲問道:“撐得住嗎?”
“好得很。”簡恒堅定地點了點頭。
終于到了這里,她忽而有了沖勁,身上的痛楚也緩和許多。
香菱跟著下車,連個正眼都沒給姐姐和表哥,而是更在乎,此時店里的情況:“奇怪了,今天怎么這么安靜?”
的確靜得有些奇怪。
鳳薇樓平時多在晚上開張,但午后不會像現在這般,緊閉門窗。
難道是出了什么事?
他們三人走進里面,一下就聽見重重的銅鑼聲。
三下重,三下輕,正好是平時集會時的信號。
“這才月初,怎么就集會了?”香菱不解地問道。
只見平日里打點雜物的丫頭小喜,正四處竄著,一邊敲著銅鑼,一邊大喊著:“管事臨時有事,還請各位姑娘前往雅室。”
消息來得有些突然,一時間姑娘們都發了蒙,但還是聽從指令,朝三樓的雅室走去。
簡恒見狀,也打算前去,她輕推了推陸笙,叮囑道:“你去我房里等著。”
這時候顯然分頭行事較好,他也能借機查看一番。
陸笙點了點頭,就要朝她房里走去,結果引來香菱一通數落:“姐姐,還是你厲害啊,把我們風流浪子表哥,治得服服帖帖的。”
話里明夸暗貶。
簡恒眼下最在意集會的事,隨口附和道:“他這人,不一向都是這樣嘛。”
香菱眉角一挑:“誰說的,他在我跟前可只會耍橫呢。”
話音一落,姐妹兩相視一笑,看著無比默契,但笑容卻是空洞又乏味的。
想不到真正的親姐妹,相處時都須得如履薄冰,根本分不清話里話外有幾分真。
她忽得想起率直的旭央,滿心悵然,更是下定決心,一定要盡快出去。
香菱一路扶著簡恒上樓,好巧不巧,兩人恰好在樓梯口碰上了曾婉兒。
平日里就有嫌隙,香菱這會兒更是沒好臉色:“你這人怎么回事,走路都要和別人搶道?”
“我絕對沒這個意思……”曾婉兒小心地解釋,退后了兩步。
她眼見簡恒面色蒼白,走姿別扭,大抵猜了個七七八八,畢竟能讓她們這些人如此痛苦的,要么是粗魯的客人,要么就是意外有孕。
她開口說道:“香憐姐姐,我那兒有上好的棗子,很補氣血,等一會兒集會結束了,給你送過來。”
“貓哭耗子假慈悲。”香菱冷哼一聲,立刻跳出來回絕,“你的好意我們可承擔不起,到時候有什么不測,都沒處伸冤。”
曾婉兒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頗為尷尬。
簡恒本是懶得管她們的彎彎繞繞,但頃刻間想起真正的香憐,對曾婉兒微妙的心態,就不好做得太過,只能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多謝你,婉兒妹妹,但現在還是去雅室要緊。”
“嗯。”曾婉兒應了一聲,面色還是不太好看,但她向來性子溫和,所以主動讓路,“兩位先請。”
“就你會裝。”香菱得了便宜,嘴上還是不饒人。
簡恒只好沖曾婉兒使了個歉意的眼神,希望她能多加體諒。
真正的香憐,對曾婉兒的態度,就是這樣矛盾。
一方面總在私底下附和妹妹,說對方的不是,但單獨碰面時,絕不會起沖突,就算妹妹作為第三方在場,她也會像剛才那樣,明面上盡量說和。
香憐需要曾婉兒的存在,維持她和妹妹之間的平衡。
既能體現她作為姐姐,壓了妹妹兩頭的優越性,又能幫她分擔妹妹日漸滋長,有些扭曲的妒意。
簡恒想到這一層時,心頭無端有些發堵。
計較這些有什么用呢?說到底都是以色侍人,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弱者,偏偏還要明爭暗斗。如果有條件離開,倒不如把這股勁,都用在自己身上。
她看了眼樓梯上,那些面帶稚氣的姑娘們,只覺得這么美的容顏,這么好的時光,空耗在這個牢籠里,實在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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