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令簡恒失望的是，吳玉卿也沒有答案：“我不知道他是誰，只能肯定，他和冥界淵源很深，而你也是一樣。”

        吳玉卿沒在這點上，多費口舌，轉(zhuǎn)而說著后來的事：“總之，他和于鳳薇的做法，給了我不小的啟示，我跟水鬼王做了筆交易，把一半晶石分給它，這樣不僅能給它提供力量，少折磨點鳳薇樓的姑娘，還能借機納入鬼氣，日后塑成我的傀儡，完成所謂的飛升儀式。”

        對她而言，先祖的心愿和寄托，只是沉重的枷鎖。

        憑什么要她為那些從未打過照面的人犧牲，還理所應當？

        雖然對這一切很不甘愿，但她接連看向陸佑裔和陸笙兩父子后，眼神變得柔和。

        她撫著自己如今空空如也的腹部，回憶起那些對她而言，至今都很美好的部分：“后來，孩子順利出生了。”

        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忘記初為人母時的喜悅：“那時候，你就像個小團子一樣，那么小，那么可愛，讓我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給你。”

        “可一想到，你與生俱來的命運，我就止不住難過。”吳玉卿定定地看向陸笙，一字一頓地道，“我決定要改命，而且要連你的命一起改。”

        封印原本的力量微弱，雖然加上仙氣，能讓陸笙多活一些時候，但如果找不到被施加封印的那具宿體，注定早逝。

        吳玉卿當然不忍心如此。

        好在封印吸取了宿體一縷魂魄，所以存在微弱的感應。

        于是，她把自己漫長的計劃告訴了陸佑裔。

        她把剩下的力量分成好幾份，一部分留在這個時空內(nèi)做成傀儡，一部分留給陸笙，好支撐他能找到宿體，還有一部分用來籌劃后面的事。

        她想讓陸笙有無憂無慮的童年，過上很久安寧的日子，所以讓陸佑裔搬到偏遠的棲霞鎮(zhèn)，悄悄找尋封印的宿體。

        簡恒急急開口：“如果他……真的是我身上的封印，還吸取了我的魂魄之力，以你的本事，應該不難找才對？怎么會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花了幾年？”

        她還是不愿相信，陸笙對她的無限包容，還有她對陸笙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依賴，都只因為他是她的封印。

        而她好不容易燃起的求生的欲望，和對未來的憧憬，都是一場笑話。

        吳玉卿看著她和陸笙緊緊牽住的雙手，有些動容：“本來不會那么難找，但你身上還有別的力量，加上天地間氣息雜亂，所以難度重重。”

        “別的力量？”簡恒聽到這幾個字后，怔怔出神，但在痛苦之余，她試著接受事實。

        想必就是那個神秘人，在她身上下了封印，所以她身上才有另一股力量。

        吳玉卿沒有給她緩沖的時間：“為了找你，我額外耗費許多力量，陷入長久的昏迷中，直到你們發(fā)現(xiàn)白花蛇，按預期啟動陣法，我才借此地的傀儡蘇醒。”

        “等等？”陸笙尚有疑惑，“那時候，給我下陽毒的人，是誰？”

        如果陸佑裔像她所說的那般深情如許，怎么會中途變心？

        “要不是你提起，我都快忘了這件小事。”吳玉卿淺笑著道，“你一直誤會你爹了，他從沒背叛過我。”

        她指了指簡恒：“這件事也和你脫不開干系，我都不知道，算不算沾了你的光。”

        為了一直能和水鬼王有所感應，也給將來的陸笙留下線索，那塊藍血七星玉佩成了最好的選擇。

        熟料簡恒剛來陸府時，因為脫離封印太久，和陸笙之間一時難以達成平衡，反而陰差陽錯的，在鬼節(jié)時引出了玉佩里的水鬼，剛好附在府上一個丫頭身上。

        “陸府的人，多少和我有血緣關系，你引出水鬼后，我就能借此看看自己的相公和孩子。”吳玉卿有些感慨，“只可惜，好景不長啊。”

        陸笙畢竟是簡恒的封印，兩人相處越久，他越強，她就會越弱，連帶著身子骨也漸漸變差。

        那一年的鬼節(jié)，他們也待在一起，當時簡恒已十分衰弱，沒了引出水鬼的力量。

        所以當水鬼突然離體后，那個丫頭記憶錯亂，真以為自己和陸佑裔互通心意，這才生了邪念，想害死陸笙上位。

        后來還是陸佑裔想了法子，把她封在鬼圖里，不過水鬼借了鏡子鬼的鬼氣后，已經(jīng)不知去了哪里了。

        簡恒聽完前因后果后，在陸笙錯愕的表情中，終于松開了他的手。

        明明手上還是溫熱的，心卻一點點變冷。她倏然間，回想起從銅狐里出來的時刻。

        怪不得那時她看到的，是他的面龐。原來她注定會看到他。

        她因為他失去一魂，而他因她而生，卻也因為她備受桎梏，真的和雙陣無比相似。

        她心如刀割，刺痛不已。

        吳玉卿似是有些憐憫，但還是硬下心腸，說出自己最終的目的：“引你們進來前，我確實說了些謊，我自身都快到極限，怎么可能擾亂冥界？”

        她對著簡恒，鄭重說道：“我希望你和我一起，打敗水鬼王，取回那半邊晶石，成功做出轉(zhuǎn)命環(huán)，從此扭轉(zhuǎn)你和他之間的關系。”

        轉(zhuǎn)命環(huán)是一種只在傳言中，存在的神物，分為黑白兩半。

        就和所謂的“天機”一樣，世間萬物皆有自己的命數(shù)。

        如果強行扭轉(zhuǎn)兩人的命數(shù)，不僅涉及身邊親近之人，還會引發(fā)一系列連鎖反應，最后牽扯到無數(shù)人的安危。

        要制成轉(zhuǎn)命環(huán)，就要通過試情蝙的考驗，如果心思不純，對彼此又不夠信任，連第一步都邁不出去。

        第二步，就是回到對兩人來說，都最重要的那個時刻。

        其中一方，按自己過去的脈絡，重走一遍，制成白色那半環(huán)，另一方要做成黑環(huán)，就要制造天翻地覆的變化，而導致變化的后果，須得由制成白環(huán)的人心甘情愿承受。

        如果有一絲一毫不情愿，非但不能做成轉(zhuǎn)命環(huán)，還有可能，直接摧毀在這個時間點上，所接觸過的一切。

        “起先我還怕，你過不了試情蝙這關。”吳玉卿說到此處，竟是有些感慨，“好在你雖不愛他，卻仍是在乎他的，所以，你會心甘情愿為他付出，對嗎？”

        簡恒難以置信地反問道：“現(xiàn)在問這個，你不覺得虛偽嗎？”

        她根本就沒有選擇的余地。

        這也是吳玉卿如此肆無忌憚的原因，只要成功，陸笙和她的命運就會徹底改寫。

        吳玉卿向前走了幾步，捧住陸笙的臉，情真意切地道：“從今以后，你不再是她的封印，你會是她的主宰，你會擁有她的力量，活得長長久久，她卻要因你生，因你死。”

        陸笙撥開她的手，回避她的觸碰，茫然若失：“你做這些，就只是為了這個？”

        “只是？”吳玉卿不滿他的說辭，胸口劇烈起伏著，“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你跟我說只是？”

        “你在乎過我的感受嗎？”陸笙不愿接受這被安排好的宿命，“我就站在你面前，你都絲毫不顧忌我的想法，你和那些先祖，有什么區(qū)別？”

        他越說越激動：“你不過是把改命的決心，強加到我身上，用另一種方式，左右我的人生罷了”

        他尖銳的話語，不止折磨著自己，也刺痛了吳玉卿的心。

        吳玉卿瞬間面如死灰，情緒低落，就連身子都不自覺晃了晃。

        陸佑裔急忙抱緊她，成為她此時唯一的倚靠。

        吳玉卿把他當作此刻最后的救命稻草，低聲問道：“現(xiàn)在的你，還沒有后來的記憶，你也覺得我錯了嗎？”

        陸佑裔搖了搖頭：“我不在意什么對錯，我只在意你。”

        “好。”吳玉卿有了他的支持，重新振作。

        她滿臉慈愛，語重心長地對陸笙說道：“你現(xiàn)在可以怪我，恨我，以后就會明白我的苦心了，明白恣意活著，無拘無束，是件多美好的事。”

        她決心已定，斷然是勸不動的。

        簡恒有感于她的執(zhí)著，也想早些為一切畫下句點，主動說道：“我?guī)湍憔褪恰！?

        她已然身心俱疲。

        既然她的存在，是這一切的開端，那么就由她來收尾，再合適不過。

        她欠了陸笙的自由，如今，也到了該償還的時候。

        陸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連你也瘋了嗎？”

        他還沒適應彼此身份的轉(zhuǎn)變，口吻中透著生疏。

        碰到她以后，更像是碰到滾燙的沸水般，渾身戰(zhàn)栗，只一瞬就松了手。

        她明明近在眼前，卻遠在千里之外。

        簡恒嗓子眼又干又澀，停頓許久后，才開口道：“我這么做，不止是為了你。”

        她盡量回避他的視線，還有意拿話激他：“打敗水鬼王，起碼鳳薇樓的姑娘，少受點苦，你那么善良，不會坐視不理吧？”

        陸笙哽咽到說不出話。

        他那些敏感的共情力，都是從她丟失的魂魄里偷來的。他有什么資格要求她，攔住她？

        他緊抿雙唇，退后幾步，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簡恒強迫自己，先去想怎么鏟除禍害，沖著吳玉卿問道：“你預謀了這么久，總該有方案吧，不如先說來聽聽？”

        “水鬼在水中有中厲害，可一旦上岸，就好對付的多。”吳玉卿說出水鬼的弱點，再講明計劃，“我是傀儡之體，水鬼王感應不到我，他們兩父子只要待在貝殼里，就能用人氣誘出普通水鬼，等水鬼王察覺不對后，浮出水面，你見機收服就好。”

        吳玉卿要拿相公和骨肉做餌，對他們深感歉疚：“抱歉，要置你們于險境。”

        陸笙緊握拳頭，極力壓抑自己，仍是不想給娘親一個眼神。

        陸佑裔則全然相反，神情凝望著她：“你千萬要小心。”

        吳玉卿眼含淚光，點了點頭，就隨簡恒一起上了岸。

        今晚注定是個不平靜的夜晚。

        不知是不是心緒紊亂的緣故，在簡恒眼中，護鎮(zhèn)河的水流比先前更湍急幾分。

        水波拍打在石塊和岸邊上時，都濺起一片片水花，偶爾還能聽到聒噪的蛙鳴聲，似是預示將要來臨的風暴，一聲比一聲叫得急促。

        吳玉卿二話不說，即刻開始施法，手掌翻飛間，指尖透出兩道白光，劈開河面，將那貝殼引出來。

        她屏息凝氣，兩手交疊在身前，凌空比了個“推”的姿勢，手上光芒不斷變盛，支撐著那貝殼懸在空中。

        貝殼的底端飄著些許白煙，白眼一點點靠近水面，正是她口中，用來當誘餌的“人氣”。

        碰到水面前，白煙不住散開，不一會兒就惹得水波滌蕩，平白掀起數(shù)丈高的浪花。

        水面忽然震蕩起來，那些潛伏在河底的鬼丹，統(tǒng)統(tǒng)鉆出來，里面的水鬼，發(fā)出陣陣類似悲鳴的哀嚎：“我要吃……”

        鬼丹像裂了殼的雞蛋那樣，露出一道縫隙，里面先是伸出鮮紅色的長舌，如藤蔓一般朝空中撲去，一層層纏住貝殼。

        “抓到了！”那些水鬼好不容易觸到人氣，發(fā)出低沉的□□。

        它們長舌下流出猩紅色的黏液，“啪嗒啪嗒”落入水中，水面因此晃動的更加厲害，水點不住涌到岸上，聲勢強過瓢潑大雨，像要就此掀翻天地。

        吳玉卿向上抬手，貝殼頃刻間飛到更高的位置，不斷拉扯著那些黏膩可怖的長舌，鬼丹上的裂縫也因此變大，終于撕扯出這些水鬼的真面目。

        墨綠色的頭發(fā)如海草般飄著，拂在因為撕扯而扭曲的面龐上，卻遮不住他們長而尖細的鼻子，和一雙宛如摻了血般，猩紅的眼睛。

        一時間，晦暗的夜空下，多了數(shù)不清的紅點。

        但那些水鬼，就算再怎么不適，都虎視眈眈地盯著頭頂?shù)呢悮ぁ?

        吳玉卿見時機已然成熟，先收回一只手，凌空畫了幾筆后，天上突然出現(xiàn)刺眼的金光。

        金光在閃爍中，很快變成一個方正碩大的牢籠，把那些水鬼統(tǒng)統(tǒng)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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