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未等身前迷霧散開,神魂忽然一定,有一道深刻而悠遠的聲音正在以眷戀之姿呼喚著她的名字。
“鐘妄情……”
一股力量正牽扯著她的靈魂,將她扯入另一空間。
再一睜眼。
說是仙外桃花境也不為過。
這里靈力充沛可比那凡人間的千百倍,隨處一顆花草都有千年,落一顆種子下去能使多年無法精進的修者立刻提升兩個境界。
更別提眼前的高大宮殿,端得一副神圣模樣。
鐘妄情站在這里,僅以亡魂的身份,她就該很快消磨在這源源不斷滋養萬物的靈氣中,魂飛魄散。
然而,其渾身的鬼氣被動收斂,若僅看外表,只會以為她是一名誤闖仙界的無名小輩。
還未等她從單薄的回憶里想起這是哪里,無風的大殿之內,一縷煙卻從殿堂盡頭沿著回廊飄向鐘妄情所處之地。
她眼眸微動,明白這就是她出現在這的原因。
當她循著煙找到源頭,卻依舊沒有任何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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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說,萬覺仙尊須漠覺,得天獨厚,他人修仙求真是與天爭命,他卻是天道送行,平步青云,也許那是他用一雙眼睛換來的。
萬覺仙尊平日里與人為善,樂善好施,不喜爭斗,一心只在得道飛升。
其真正成仙的那一日,多有不知數的小修士在旁偷偷觀摩,沒人告訴他們這樣的舉動十分危險,就連元嬰老怪都得躲著走,稍有不慎便是被溢散的雷劫劈得身死道消。
換成其他渡劫大能怎會將這些小修士放在眼里,修真本就各有命數,就是死在面前又如何,那也是他的命。
可萬覺仙尊不同,他不僅不用過多的護身靈器,以一己之力抗下渡劫期的九天玄雷,竟還分出一絲精力護住了在場所有修士。
九天玄雷,滅魂歸一。
敗則煙消云散,千百年修一朝一夕之間散于天地,一切歸零;成則得道飛升,從此超脫□□凡胎,長生不老。
須漠覺成功了,成為近百年唯一渡劫飛升的大尊者。
當最后一道閃爍著毀天滅地紫光的雷劫降下,眾人甚至不能直視那片光芒,待到轟鳴聲消失,方圓百里已是寸草不生,遠遠地只見中間還站著一個人。
劫后余生,降下的溫潤金光是天道對于新晉仙人的饋贈,亦滋養這片被雷劫損傷的土地,福澤潤物。
在場者,無不從此中獲利,就地頓悟。
從那以后,不論是凡人間還是修真界,談起萬覺仙尊,雖偶有嫉妒,卻說不出他半點不是,若是非要說,那便是有人覺得他偽善。
這天下怎么會有人毫無黑暗面?那不真的成了斬斷情絲,心中只有大愛的圣人。
所以天下開始尊稱他為萬覺圣人,不是合體期大能為圣,而是渡天下苦難為圣。
而如今,這位人人仰慕的萬覺仙尊一身玄色法袍,高挺的鼻梁上方蒙了一條同色緞帶,遮住其眼眸,露在外部的神情肅穆、近乎能稱之為虔誠地跪坐在一盞沒有燃火的燭燈前,靜默禱告。
今日是她消失的第三百七十二年,亦是她命魂燈滅的一百七十二年,可他依然沒有找到她。
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捏起一炷香,恭敬地插入刻有蓮花法印的青銅鼎,裊裊煙氣越過梁頂。
此香名為夢魂,夢前程往事,夢不得尋之人,是得還是空,皆不可知。
須漠覺從一處上古秘境中得到此香,彼時的他尚且弱小又狼狽不堪,保命都不及,何況前程往事皆不值得他牽掛,便隨手丟在了乾坤袖中。
直到前不久他才想起還有此物。
當須漠覺找出這炷香時,終于有了那么一絲苦澀的笑意,想來萬般皆是緣,但他從不認為那是孽緣。
他始終不信,以對方的能力,真的會魂飛魄散,半點不留痕跡。
點完夢魂香的須漠覺于臺前跪坐靜思,漸漸陷入冥想之境。
終是在徹底陷入夢境之前不禁嘆了一句:“鐘妄情……”
他只求,那人能來夢中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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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妄情循著那道煙霧,見到了那個跪坐著的男人,身姿挺拔,滿頭白發披散于寬背上,與垂落的黑色緞帶混雜在一處,黑白二色形成鮮明的對比。
原來仙人也會跪?
男人背影入眼,直覺告訴她,這里并非修真界,而是天宮。
她尋回的記憶中多是些關于修真界的基礎。
世上有三千天衍小世界,卻獨有一個滿是清澈靈氣的仙界,和一個滿是濁氣的魔界。
得道飛升之人所處世界為仙界,原是天羅大世界,可笑的是從某一時期,這群自詡仙人的成仙者稱他們應與□□凡胎之人區別開,而將此地自封為天宮,兩個字為這處人人向往的仙境加上了一分權力象征。
“仙人。”鐘妄情將這二字在唇齒間攆轉,可不見多少恭敬。
再看向那個背朝著她的男人,也不再是那么仙風道骨。
先前聽到的聲音也該是他,難道是舊識?
她竟然還能有舊識,怕不是曾經的仇人。
她如此動靜都沒能驚擾到這位仙人,是不是就意味著……
眸動,腳下邁步。
就在她走到伸手便能觸碰到男人的距離之時,身后傳來了些許動靜。
鐘妄情眼神往腳下一瞥,一只吊眼白貓從她正后方向前奔去,生生如前方無物般穿過了她的靈體。
魂魄魂魄,有魂無魄則無影無形。
可惜那白貓還未靠近便被一道真氣毫不客氣地扔了出去。
“滾。”
一字說得清淡卻不容忤逆。
鐘妄情又笑了,果然,“仙人”。
隨即消失于原地。
須漠覺驚醒,仙人之軀背上竟出了一層薄汗,足以見其緊張程度。
他捧著面前被白貓咬斷的夢魂香,星火已滅。
須漠覺扯下蒙眼的布料,一雙本應貌若星辰的眼睛此時毫無光亮,空洞無波,卻眼眶濕潤。
眾人眼中真正仙人之姿的萬覺仙尊捧著香哼笑出了聲,笑得不能自已。
他笑自己竟然如此癡傻,白白耗費了那么多年!
若有他人在此,定會為其表露的癲狂驚得以為萬覺仙尊被魔道奪舍。
尚未開智的白貓懵懂間自知自己做錯了事,它原不過是另一人的懷中寵,不知怎么跑了出來,如今哀哀戚戚地在外叫了幾聲卻沒能換得萬覺仙尊的心軟,灰溜溜地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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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天宮消失的鐘妄情魂體歸位,恰縫迷霧散開,現出了鐘妄情蒼白的面容,身形纖若,貌不經風,沒了纏身的鬼氣,也沒了生前的讓人一看就頭皮發麻的傷疤裂紋,乍一看,根本不能與方才那仿佛要吃人的厲鬼聯系在一起。
初入眼的是一名從未見過的小道士,其身上道袍更是沒有印象,嘴邊還掛著血跡。
那狼狽的道士舉止倒是一身正氣,嘴里說得更是謙遜:“在下鎮魔府弋正坤,不知這位姑娘尊姓大名。”
鐘妄情僅頭部可動彈,一瞧眼下情況,沒有立刻說話,當她的視線掠過后方被道士護住的母女等人,從他們臉上忌憚的神情便已能得知自己如今的形象。
對面沉疑一會,又道:“姑娘……”
還未說完,便被她打斷。
“多少年了?”
剛一出口,其聲音竟完全不復先前那般沙啞,但也非死前一般清透明亮,反而沉淀著不為人知的濃厚閱歷,若是生前熟人在此,怕是不敢認這臉上毫無笑意的女人是誰。
見那弋正坤一愣,鐘妄情復又問道:“青竹村離世,多少年了?”
“三十……”弋正坤猶疑,卻雙手作揖一躬身,“姑娘,逝者已矣,多年過去皆已入輪回。弋某知青竹村當年突縫災禍,但人死不能復生,亡魂亦不該留存于世,擾亂世間生者秩序。
“姑娘,您如今以魂魄之軀立于此地,定然已經察覺這世間靈氣與以陰氣為根的鬼魂相克,您……”
弋正坤是真的將這個不幸死于魔修之手,又不知不覺練成聚魂的厲鬼當成生前什么都不懂的凡人,修者會因靈氣濃厚純凈而身感舒適,而鬼魂則反之。
鐘妄情又怎會不知,凡人間雖靈氣微薄,她只要在世,立足于這片土地上,每行一步都將是在消耗自己的修為與魂力,亦是在消耗下一世福緣——那是天道對于不肯離世者的懲罰,除非晉升成為大能,修煉魂體或練成奪舍之力,若不然便是被削至弱靈,下輩子只能成為癡傻之人或投入畜牲道。
她死后記憶混亂,甚至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能修煉,只記得本能地月起而出,月落而息。
“姑娘,您若愿意,在下可為您超度,減輕業報,您不用擔心地獄諸苦,定可有一個較善的來世。”弋正坤身為鎮魔府首席大弟子,品行端正,一心一意斷惡向善,作為超度人完全夠格,但他還有下半句話還未說完,“只需要您回憶起當年那名魔修的模樣并告知在下,便可功過相抵,最重要的是只有姑娘放下執念真心向善,才可……”
他說到正事時正色了許多,言語之間全然是真心勸誡眼前人,凡人無修士般求長生心切,多為關心來世報。
只是他的語重心長又一次被忽略。
“魔、修?”
弋正坤沒有因為再一次被打斷而心有不耐,除了賊心不死的妖魔,他遇到過太多孤魂野鬼,亦超度過無數迷惘的靈魂。
自入了鎮魔府的第一天起,師父就曾千叮嚀萬囑咐地告誡過他,不因鬼面露兇惡而放棄予人轉世良機,亦不因鬼面善而放下戒心,將自己與無辜百姓置于危險境地,那是對于師門的侮辱,是對于百姓的不負責任。
他以為,這位被魔修侵擾,沒了親人,卻在死后依舊能夠盡最大可能不傷人性命的厲鬼定然生前是位良善之人,死后諸多事情不由她自主,她已經做得很好,只要放下執念,必然能夠成功轉世。
然而,他看著那位“面善”的厲鬼被禁錮的雙手捏緊了拳頭,口中一字一頓,字字如吞骨血,眼中仿佛瞬間燃起滔天怒火。
“她!還、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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