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內漆黑靜謐，只有幾只蠱蟲四處爬著，幽幽散著滲人的氣息。毒公端坐上頭，將裂成兩半的玩偶忿然扔下。

        “這就是你辦的事？”

        堂下，銀發少年孤零零跪著，頷首低眉，雖是屈膝跪地，背卻仍舊直直挺立。

        “是孩兒讓義父失望了。”

        毒公只是盯著他，不知心中在想什么，許久，一把彎刀破空而出，直取尤川左肩，尤川未曾躲閃，然而彎刀卻被一道金光彈開。金光柔柔，猶可見一些看不懂的文字浮現，毒公看著眼前景象，若有所思：“道家……”

        毒公許久未曾動作，他心中想到一個人，那人一襲白衣，曾一劍破萬軍，世人更是尊其為仙。

        “沒想到，我這個不成器的義子，竟能得仙人相助。”

        尤川聞言，神色一動，緊緊盯著腕間紅繩。

        難道，她都算到了，所以才送自己紅繩，今天早上也那么輕易地放自己離開。

        “罷了，他們道家講究緣法，既然你和他有緣，本王也就賣他一個面子。”毒公并不知曉，這咒法實則是謝嗣音所下，只當尤川遇到的是公儀修。謝嗣音每次出手，不是在暗處，就是萬毒窟門人都戰殞，他至今還以為，謝嗣音只是個破不了局的普通小丫頭。

        “孩兒告退。”

        “不急。”毒公緩緩叫停了尤川：“聽說你身邊有個小丫頭。孩子大了，總有些兒女情長，本王也不想干預，但不要耽擱了你身上的事，讓義父不得不插手。”

        尤川聽出毒公言下之意，他想拿謝嗣音的性命去威脅他，他未頂撞，也第一次不回話就離開，在眾人看不到的暗處，尤川的眸子展露出一絲凜然冷意。

        你見過想要取走義子手臂的義父嗎？

        你又見過以義子朋友或是愛人性命挾持的義父嗎？

        或許他的信任與追尋，從一開始就錯了。

        城內客棧，人聲鼎沸，大家都在互相聊著天，唯有謝嗣音一人孤寂寂地占著店門前的桌子，支頤巴望著門口。她又在等尤川了，下午本在房中安歇，肩臂卻突然鈍鈍地疼，原來她那天夢到的，就是今日場景，還好提前給他下了換生咒法。對面的人也似乎沒有過多為難，就疼了一下便沒有下文了，所以她才能如此安心的坐在這里等。

        已是日頭西下，暮云叆叇，尤川還沒有回。此時正是晚飯的點，店內又來了幾波客人。

        “不吃飯就讓一讓，別占著座。”一個身形魁梧的壯漢對著謝嗣音指了指。

        謝嗣音也知道占著座對店家生意不好，所以她特地讓尤川臨走之前多付了銀子的，完全夠買這張桌椅一天的生意了。一旁的掌柜正想來解釋，卻被壯漢身后的小弟一把推開，口中還威脅道：“別多管閑事，今天虎爺賞臉，就想在這家店，這張桌子上吃飯。”

        掌柜聞言哭笑不得，看著那邊因謝嗣音不為所動已經掏出刀的虎爺，更是兩股戰戰：“虎爺，別別別…別拔刀。我再給您挪一張桌子來。”

        掌柜的看看一動不動，完全不把虎爺當回事的謝嗣音，再看看已經氣地拔刀，火冒三丈的虎爺，只覺得這是造了什么孽啊。虎爺惹不得，可這個小姑奶奶更惹不得，她和另一個銀發少年在店里住了半月有余，光看那個少年的氣派就知道惹不起，期間還經常有下從一樣的人，稱他少祀官，而且那些人隨身都帶著古怪的蟲子。這要是把她惹了，店不得被拆了。

        “今兒爺就想坐這了，不但要坐，還要這小妮子喂爺吃飯！”虎爺走近了才發現，謝嗣音雖然蒙著面紗，但也隱約能看出其姿色絕佳，尤其是那雙眼睛澄澈無雙。這般想著，就要伸手去抓謝嗣音的肩，殊不知謝嗣音袖中已然捻起三枚銀月針，只待出手。而一旁的掌柜的一直顫巍巍地擺手：“動不得，動不得，動了她，她夫君……”

        “是誰給你的狗膽——”慍怒男聲從店外傳來，與此同時有三枚羽毛鏢凌空而來，刺向虎爺那只伸出的手，那力道直將虎爺帶著拋在墻上。尤川踏月而來，負手步入店中，神色冷冽地盯著虎爺，緩緩補上三字：“動她的。”

        與此同時，掌柜的咽下一口水，輕輕說完下半句：“她夫君…很厲害的。跟你們說了動不得，非是不聽。”

        謝嗣音見尤川回來了，銀月針悄悄收回，仰著頭笑道：“你回來啦，等你吃飯呢。”

        而一旁的小弟見虎爺被偷襲，紛紛操家伙一起上，可尤川三兩下就把他們制服，大堂一時慘叫連連。尤川冷冷瞥了一眼剛爬起來的虎爺，虎爺收到目光很是識相的帶著小弟落荒而去，還順便把他們這桌的飯錢付了，說是賠罪。

        小二一會兒就將一桌子飯菜呈上，尤川仍舊為她細心挑著蔥姜蒜，店中人看著剛剛揮著暗鏢打退虎爺的少年郎，轉瞬就坐在桌前給少女挑菜，一時感慨，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吶。

        謝嗣音也真的口味刁鉆的很，不喜歡吃蔥姜蒜，可店家不放，她又覺得味道不對，辛苦尤川每天給她挑了。

        “我得離開一趟了。”謝嗣音挑起面紗咽下一口飯，緩緩開口。

        “去哪？”尤川挑菜的手頓了頓，神色幾分落寞不舍。他們初遇時謝嗣音就說，此行為兩件事而來，一是和他了卻緣法，一是還恩，他本還奇怪，她怎么一直跟著自己，遲遲不去還恩呢，可如今已習慣她的存在，此時聽她說要走，竟然有些舍不得了。

        “嬈疆。”謝嗣音其實自己也不太確定，她時不時會算一下恩人位置所在，總算不真切，但每次都指著一個方位——嬈疆，往那個方向走，準沒錯。

        尤川卻沉思不語，十萬大山，千戶嬈寨，嬈疆雖是他的家鄉，可那里多少善惡詭譎，自己都不能徹底分明，她若只身去了，會不會有危險。

        “這個給你。”過了許久，尤川將自己萬毒窟少祀官的令牌給他。謝嗣音自小跟著劍仙避世，不懂世間陰謀詭譎，自己雖不想讓她孤身涉險，可在中原，還有許多事情未了結，義父讓他多加留意李星云和圣女的消息，他還不能回去。有此令牌傍身，嬈寨顧及萬毒窟之名，縱然真出了什么事，嬈疆的人也不會為難于她。

        就讓它，代替自己，護她一程吧。

        “嗯？”謝嗣音不解。

        “萬毒窟在嬈疆威名不低于中原的皇帝，我是萬毒窟的少祀官，若有危險，你就給他們看這個令牌，他們不敢難為你。”尤川解釋道，頓了頓又添了一句：“如果有，你就跑，以你的功力只要提防點他們下蠱，沒人可以把你怎么樣。等我回來，誰欺負你，告訴我，我去幫你收拾。”

        可惜他沒有金蠶蠱，不然謝嗣音還可以多一道保障。

        “好。”謝嗣音頷首點頭。可惜啊，不能和他一起回他的家鄉。

        “不過，你要找什么人？”尤川很是好奇，究竟是誰能夠成為劍仙之徒的恩人，這世上難道還有劍仙力所不能及之事嗎。

        “他叫，宋文通。”

        謝嗣音是夜間走的，她不喜歡離別，也不想和尤川說著諸如下次再見的傷感話，她在院中遙遙回望尤川的房門，想起自己那根紅繩。

        “此后暫別，不能常伴于側，就讓它替我，護你平安。”

        “若是可以，下次再相見，不要再喚我姑娘了。”謝嗣音壓下心頭不舍，落寞轉身，不覺珠淚陡然滑落，落于足尖。

        夜風遙遙送去少女情絲，送到門后站著的少年郎耳中。

        “好，嗣音。”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你們中原的詩，真的很好聽。”

        尤川輕撫腕間紅繩，柔聲緩緩念著，可那少女卻聽不見。

        他知道詩中之意，他也逐漸分清自己心意，原來不知何時，對于蚩夢的執念與情誼早已悄然放下，而與謝嗣音幾個月的朝夕相處、患難與共，有一份情誼在自己不知道時候逐漸發酵，他從來沒有察覺，直到如今她要走了，才破土而出，讓他不得不認清。心間疼痛難當，就仿佛被人揪著一般，又好似一把鈍鈍的刀慢慢剜入心房，叫他忽視不得。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情愛啊，他肩負萬毒窟之責，不該心生妄想，染指皎潔天邊月，這一份情誼，就好似一顆極苦的糖，吞之不得，棄之不舍。

        嗣音，亦或是我的濃濃，一路平安，千萬等我。

        他緩緩走到窗前，倚窗看長街，靜靜看那披星戴月而去的白色身影。尤川想，此后沒人幫她束發，幫她挑菜，幫她煎藥，希望她可以過得好好的，好好的等他了卻萬毒窟的事去找她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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