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小道上，尤川抱著謝嗣音一直在逃亡，而謝嗣音早已在他懷中閉眼睡去。不知道為什么，對于謝嗣音來說，一窩到尤川懷里，覺就特別好睡，還特別安心，哪怕她如今渾身都疼，還是抵不住困倦，倒頭就睡，只是一路迷迷糊糊的，鼻間皆是尤川身上好聞的藥香與濃郁的血腥氣。

        不知道跑了多久，尤川終于找到一處隱蔽的山洞，將懷中少女輕柔放在地上，他也有些撐不住了，得盡快處理傷口。他探了一下謝嗣音的脈息，雖然十分虛弱且失血過多，所幸內力倒是平穩，沒有四散的趨勢。

        尤川準備去山間看看有沒有什么草藥可以拿來止血化瘀，正欲起身，卻被謝嗣音扣住手腕，她半瞇著眼很是虛弱道：“你，又要走？”

        那語氣，活脫脫像個棄婦，眼中霎時聚起盈光，淚水在眶中打著轉。此前他不告而別，自己幾乎拼了命才把他救回，他竟然又要走。

        謝嗣音將尤川的手腕攥得緊緊的，因為受傷而神識不清的她有些嬌蠻，軟軟綿綿地耍著小脾氣：“我不許，你要陪我，哪也不許去，你走，我就……打斷你的腿。”

        尤川看著她這模樣，不禁失笑，搖搖頭溫柔道：“放心，我不走，我去幫你找些草藥敷一下傷口。”他見謝嗣音還攥著他的手腕，繼續耐心哄道：“不會有事，也不會再不告而別，濃濃就在這里等我，好不好？”

        謝嗣音聞言，總算放下心來，意識逐漸渙散，眼皮也終是撐不住，緩緩闔目，喉間喑啞道出一字：“好。”

        我等你，就如同從前諸多個日夜，只要你說會回來，我就等。

        只要是尤川所說，她謝嗣音，都信。

        尤川在山間找了許久方采到止血的草藥，旁有山泉澗澗，泉水清澈甘甜，他抽刀砍下一棵竹子，潦草做了一個竹木杯子，洗凈后裝滿水帶回。

        尤川回來時，謝嗣音還在昏睡，他將之腦袋托至自己腿上，喂了幾口水后，用剩余清泉水打濕從衣服上割下來較為干凈的布料，輕輕為昏睡少女拭去血漬與汗水。

        “回來啦？”本昏睡著的少女悠悠轉醒，正撐著眼看他。

        自尤川走后，謝嗣音睡得并不熟，還特別難受，方才感覺到尤川回來之后，她便慢慢清醒過來了。

        “我先幫你上藥，如果困的話再睡一會。”尤川將草藥嚼碎，敷在謝嗣音傷處，一陣清涼傳來，驅散傷口上的灼熱。

        謝嗣音并沒有如尤川所言睡去，她一直睜著眼眸去看尤川，將他面容一點一點描摹，仿佛要刻入心腸一般。她的神情暗藏不舍與悲痛，眼中也一直含著盈盈淚光，尤川并不解其意，只當她是太疼了。

        “弄疼你了嗎？”尤川停下手，柔聲問道。

        “沒有。”謝嗣音搖搖頭，將頭側向一邊闔眸休憩，不讓尤川再能發覺她神情的不對。

        她在尤川走時，曾探過自己的脈，內息平穩，似是一切都很正常。可正是這種正常才不對勁，任是何等厲害的高手，在受下那么多掌傷、刀傷、劍傷，又耗費那么多內息氣力殊死一搏之后，都不可能擁有如此平緩的脈象。

        除非，回光返照，她命將終矣。

        她自己也感受到了，毒公最后一掌其實極為綿柔，明顯不是為了奪命而出。她曾運用道法秘術去探體內的氣，發現陽氣在一點一點被蠶食，而侵占而來的是一團黑，她望不清，看不明，但她隱隱能猜到，這或許是一種毒，一種悄無聲息便能將人的生氣慢慢抽離的毒，甚至可以激活她體內所有潛在的求生之意，讓她短時間內看著與常人無異，再不動聲色的奪去她的命，直至死時，可能都不知道是因何而故。

        待尤川為她處理好傷處，她不顧尤川阻攔，撐著手坐起。

        她的傷口已經上過藥了，可尤川的傷口卻遲遲沒有處理，再這樣耽擱下去會發炎的。

        “我幫你吧，你也好好休息一下。”

        尤川也不與她推脫，背過身去，將長發順至一邊。

        謝嗣音主要是內傷，傷口并沒有多少，可尤川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傷口卻數不勝數，看得她心疼不已。淚水浮上眼眶，一點一點侵蝕著視線，朦朧了眼前景。她怕讓尤川聽見哭聲，咬著唇無聲飲泣，許久，她悄悄咽下一口涼風，平卻心頭慟意，穩著聲說道：“把衣服脫了。”

        尤川見身后人久久沒有動作，正想回看，卻聞此言，猶豫了一下將衣服緩緩褪下。

        會不會嚇到她，尤川悄悄想。

        隨著衣衫落下，他背上的傷口瞬間無處遁形，謝嗣音望去，滿目瘡痍，一道道傷口刺目得很，嚴重處更有血肉翻出，叫囂著眼前之人該有多么痛。她曾一瞥過他的背，錯落著許多舊傷疤，應是以前留下，今時又添數道新痕，這一方扛著萬毒窟乃至嬈疆的脊背，竟已難覓完處。

        謝嗣音給他上藥的手都有些顫顫，她將動作放地極輕極柔，怕弄疼了眼前人，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她才把傷口處理完。

        謝嗣音處理完傷口之后，一直忍著的情緒頃刻決堤，淚水落下，一滴接著一滴，打濕地面，可她不想讓尤川擔心，雙手一直捂著嘴，一下一下沉沉吸氣，期望能平下泣意，可喉間未止住的幾聲嗚咽仍舊暴露了她。

        “濃濃？”

        尤川察覺身后之人的情緒，正想回頭看看她，卻被少女突然抱緊，啞著聲道：“不要

        ……不要回頭。”

        就讓她肆意哭一會吧。

        她雙手環住尤川的腰，卻只是輕輕攏著，怕碰疼他傷處。謝嗣音終于不再忍著，額頭抵著尤川背脊，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嗚咽之聲自尤川身后傳來，帶著無盡的心疼，她道：“別管了，尤川，別管了。”

        她一邊哭一邊繼續說著，字字皆是不忍：“不要再管了，蚩夢、虺王、萬毒窟，甚至是嬈疆都別管了。尤川，為你自己活一次吧。”

        “求求——你了。”這是謝嗣音第一次求人，她從來滿身傲骨，不屈不折，可她如今只求，求眼前這個少年可以放下所有，可以平平安安。

        上天啊，謝嗣音私想：

        只讓我承痛頓萬千，莫叫他再嘗悲苦半分。

        我愿不入輪回，永墜閻羅，只祈求他一生平安順遂。

        尤川卻未應聲，這一諾，他承不下。他去攏腰上那一雙玉手，輕輕摩挲她掌心，以求能夠安慰道她：“濃濃，我會平安。”

        “好。”

        既執意如此，那些放不下的，便由我來替你守護好了，全部，都由我來吧。

        淚水貼著尤川的背落下，滑過傷口，灼痛不已，卻都被人無聲忍下，他的小姑娘現在很傷心，就讓她這么靠一會吧。成串的瑩珠不住地滴落，轉瞬便是滿面淚痕，就這樣貼著尤川的背哭了許久，她方才止聲，緩緩坐正，對他道：“轉過來吧，我幫你把胸前的藥也上了。”

        尤川這才得令轉過身，得以一瞥他的小姑娘。他望著她紅紅的雙目，將面頰上的淚輕輕拭去，勾起溫和一笑，道：“把我們濃濃嚇壞了吧。”

        可謝嗣音沒有回他，只顧自己為他上藥，一雙眼水光瀲滟，睫上懸著久久未落的露，只垂目去處理傷處。許久，終于幫他把藥上完了，將他的衣衫攏好，對望一眼那人。

        “你信來生嗎？”

        謝嗣音微仰著頭問道，只為不至于將淚水落下。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可是不能讓尤川發現，不能再讓他勞神費心，空留悲切。

        “不信，我只認今世。”尤川搖搖頭答道，他將衣裳系好，遞來一雙疑惑的眸，卻被謝嗣音躲閃掉視線，她努力仰頭不讓淚水滑落，緩緩笑道：“也是，這種東西也只有我們這些不著調的人才信。”

        可她，再難有今世了啊。

        她一直睜著眸，不敢眨眼，可淚水還是盈眶，又一次哭了，還是當著尤川的面，分明，她剛剛才嘲笑過尤川，真不爭氣。

        “怎么了？”尤川為她撫去淚水，將之攬入懷中。

        “無事，就是有一點點想吃面了。”謝嗣音枕著他肩說道，突然間就好想那段在中原的時光，雖然尤川總是要出去了卻一些萬毒窟之事，但起碼，他們二人是平安的。她微微側過身子，抱著尤川左臂，喃喃道：“若有來世，我當早些尋到你，不讓你再受一點悲苦。”

        “嗯？”尤川側過頭輕輕貼著她的發。

        “我說，我們明天偷偷去寨子里吧。”她將泫然泣意壓下，揚著一雙璀璨的眸子，滿是期待地望向尤川：“李星云他們會去救虺王，你不必擔心，而且我算過了，明日我們就算露面，也不會有事。就讓我們在嬈寨好好逛一逛吧。”

        十萬大山，千戶嬈寨，她還沒好好看過呢，至少，沒和尤川一起看過。

        “好。”尤川輕聲諾下，如今夜已深，他遙目望著無盡夜色，也不知這般杳杳長夜，何時才能在嬈疆結束。

        不過萬幸，所愛之人就在身側。


　　(https://www.dzxsw.cc/book/83001663/3112895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