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可弒母案庭審當日，葭南中院第六法庭。
旁聽的人陸續走進法庭，其中不乏蘇大可的鄰居，對于孝子弒母這么詭吊的事，他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真相。
喬諾抱著材料走進來，發現控辯雙方都還沒有到場。她于是坐下，心事重重地準備手頭的工作，而當她無意間抬起眼皮，李旭堯已然帶著助手走了進來。
李旭堯也看到了喬諾，不過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彼時的表情也依舊掛在他當下的臉上。對視少頃，李旭堯便避過視線，走向了公訴人席。喬諾則繼續手頭的工作，盡量不去想這糟心事。
然而很快，精神矍鑠的魏宇泰就走進了法庭，看到李旭堯，他徑直來到其面前。
“李檢察官，早上好。”魏宇泰微笑地說道。
“早上好。”李旭堯也報以禮貌性的笑容。
“想到我會接這個案子嗎？”
“你做什么都不會讓人意外。”
“我可以把這句話當成夸獎嗎？”
“隨便你。”
魏宇泰的嘴角是揚起的，眼神卻如刀子般直插李旭堯：“好好享受接下來的庭審吧。”
李旭堯一臉淡定，毫不示弱：“你也是魏律師，相信你會找到不一樣的感覺。”
庭審還沒開始兩人便已劍拔弩張，喬諾定定望著他們，很是緊張。
很快楊博青、趙鵬以及陪審員步入了法庭。待坐下，只見楊博青手持法槌，用力向下敲去，“噹”。
“葭南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審判一廳，現在開庭。帶犯罪嫌疑人上庭。”
“咔噠”一聲，門開，蘇大可被法警帶進了法庭。
鄰居們瞅著憔悴了不少的蘇大可，多少有些心酸。
站上被告席，蘇大可目不斜視，坦然目視著高高在上的審判長。
“被告叫什么名字？”楊博青問道。
“蘇大可。”
“年齡？”
“三十六歲。”
“文化程度？”
“大專。”
“家庭住址？”
“葭南市寧海區沿坪巷13號。”
“這個也是你的戶口所在地嗎？”
“是的。”
“工作單位？”
“無業。”
“什么時候自首的？”
“今年5月22日。”
“檢察院的起訴書副本收到了嗎？”
“收到了。”
楊博青對了一下材料，隨后說道：“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八十三條的規定，本庭今日在此依法審理由葭南市中級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被告人蘇大可涉嫌故意殺人罪一案。”
聽著“故意殺人罪”這五個字，蘇大可神情淡定。
“首先請公訴人宣讀起訴書。”
李旭堯朝楊博青點了下頭，隨即宣讀：“經依法審查，現查明，  2019年5月21日晚，犯罪嫌疑人蘇大可將整整一瓶安眠藥搗碎混于水中，后謊稱是新藥令受害人、也就是蘇的親生母親謝芝服用，謝芝在服用后半分鐘內便不省人事。蘇大可隨后與受害人同睡一床，第二天醒來后見母親氣絕，便于2019年5月22日上午10點23分到當地派出所自首。警方在蘇大可家中查到盛放安眠藥的空瓶一只，上有蘇大可指紋數枚。后經審訊，蘇大可對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故本案證據確鑿，證據鏈完整。雖然犯罪嫌疑人主動自首，但其殺害親生母親的犯罪行為實在惡劣，特建議審判長從重嚴判，以儆效尤。”
讀罷，李旭堯把起訴書放置一旁。魏宇泰瞅了眼楊博青兩側的陪審員，他們的表情都很憤慨，恨不得當場就要把蘇大可槍斃了似的——要想在這種境況中打撈蘇大可，難度堪比登天。
楊博青再問蘇大可：“被告，起訴書聽清楚了嗎？”
“聽清了。”
“與你收到的副本一致嗎？”
“一致。”
“對此你有什么異議？”
當問到這里，蘇大可并沒有馬上承認，而是望向了魏宇泰。魏宇泰朝他點了下頭。
“沒有異議。”
蘇大可的“沒有異議”本來順理成章，但在他道出之前卻與魏宇泰進行了目光交流，雖然短暫，但還是令細心的李旭堯心生疑竇。
“下面進行舉證質證環節。”
李旭堯于是拿起了一個包裹著塑料袋的小瓶：“這是盛放安眠藥的藥瓶，在警方的調查報告上明確寫著藥瓶上的指紋，與嫌疑人蘇大可的指紋吻合。”
李旭堯隨后又從桌上拿起另一個包裹在塑料口袋里的水杯：“這是受害人生前服用安眠藥的杯子，上面同樣找到了蘇大可的指紋。這兩樣東西充分說明蘇大可殺死母親的犯罪事實。”
“被告方對此有什么異議？”
“沒有。”魏宇泰說道。
喬諾了解魏宇泰的作風，所以她并不吃驚，而是靜觀其變。
李旭堯接著拿起一疊紙：“這是蘇大可的審訊記錄，他承認自己用安眠藥殺死了親生母親，并簽字畫押。”
“被告方對此有什么異議？”
“沒有。”魏宇泰依舊以靜制動。
“公訴人還有沒有要出示的證據？”
“沒有了。”李旭堯說著便看了眼桌上的購物小票，見對方沒有接招，他便刻意隱藏了殺手锏。
“被告方有什么證據要出示？”
魏宇泰這時開始反擊了：“我想請我的證人出場。”
不多時，蘇大可的一名鄰居喬大嬸兒上了證人席。下面那些鄰居一看這證人都認識，遂更加期待事態的發展！
魏宇泰提問道：“請您詳細說說在你眼里，蘇大可是個什么樣的人？”
“大可打小就是個懂禮貌、孝敬人的好孩子，誰家一有事，大可總是第一個來幫忙，我們過意不去想給他些錢，可他從來就沒拿過！真是好人，街坊四鄰沒有不喜歡他的。”
“那在您眼里，蘇大可對他母親怎么樣？”
“那更是好得沒話說。小的時候就是，他媽給他買吃的，大可總是讓媽先吃第一口。長大了之后大可雖然掙錢不多，可也總是把大部分工資給謝芝，自己就留個仨瓜倆棗的。謝芝癱了之后他為了照顧母親干脆把工作都辭了，天天陪在媽身邊，這一陪就是十年！給她洗澡、喂她吃飯、帶她上醫院、給她端屎端尿，簡直無微不至！”
“這是誰跟您說的還是親眼看到的？”
“還用人說？我們街坊四鄰的干什么不都在眼皮底下？我親眼看見的啊！”
旁聽席上，那些無關的人聽他這么一說，都有些錯愕。而和他們坐在一起的鄰居們則紛紛跟旁邊的人證實  喬大嬸兒的話。
很快另一位證人站上了證人席。
魏宇泰問道：“您是蘇大可之前的同事吧？”
“是的，我們之前都在藍都印刷廠工作。”
“蘇大可在您眼中是怎樣一個人？”
“是個大好人，同事有困難他都會幫忙，哪怕丟下自己的活兒也一定會幫。”
“這樣一個人印刷廠為什么要辭退他？”
“他照顧母親有時候會很晚，多少影響了第二天的工作，所以領導決定辭退他。”
“你們對領導這一決定有什么看法？”
“太不近人情了。”
又一名證人站上證人席。
“您原來是蘇家的房客吧？”魏宇泰再問。
“是的。”
“在您眼里，蘇大可為人怎么樣？”
“這么跟您說吧！我就沒見過像大可這么好的人！有一次我家三口中煤氣，要不是大可發現及時救了我們，我現在就站不在這兒了。”
“他對母親又怎么樣？”
“這么跟您說吧！之前大可交了個女朋友，兩人感情挺好，謝媽也挺高興，精神明顯好多了，她就讓大可少陪自己多陪陪女朋友。可他不聽，不光自己跟以前一樣，還讓女朋友和他一起照顧謝媽！我記得也就一年多吧，女朋友就跟大可吹了。你知道大可交個女朋友多不容易，可他不但沒生氣反而對謝媽更好了。單沖這一點大部分人就做不到！”
喬諾是越聽越困惑，他們說的是這個弒母的殺人兇手嗎？
楊博青望向蘇大可，蘇大可依舊面無表情。
又是一位新證人到庭。
“俺沒見過這么好的房東了。俺是賣糖葫蘆的，平時掙不著幾個子兒，老是拖欠人家房錢，大可不但沒轟俺還有時候給俺錢，叫俺把錢寄回給老家的娃，說不能讓娃吃不上喝不上，你說說！”
“那他對他母親呢？”
“哎呀，俺娃要能像大可待他娘一半俺就知足了！俺天天都看見大可守在他娘床邊，有點風吹草動就跑前跑后。俺們房客有時候也幫幫手，所以太知道照顧他娘有多不易，甭說別的，光擦身上那就得是一身汗啊！就這，大可照顧了十年！俺沒文化，但好賴人還看得出來，要說大可殺他娘，俺是一萬個不信！”
四名證人問罷，魏宇泰接著從桌上拿起了一張紙：“這是一張醫院的診斷證明，開具日期是去年的12月3日。當時的謝芝被診斷出患有肝癌，而且是晚期！”
聽到這里，鄰居們都頓感詫異！
“這件事只有蘇大可和她的母親知情。尊敬的審判長和陪審團的各位，我的當事人蘇大可先生是一位在接連被單位拋棄、被女友拋棄之后，仍舊悉心照顧臥床母親長達十年的兒子，他奉獻的愛是真實的、是不該被我們這些外人質疑的！然而他得到的卻是這個！”說到這里，魏宇泰晃著手中的診斷證明，“現在我想請問一下各位，肝癌晚期意味著什么？它意味著蘇大可的母親要忍受發熱、浮腫、腹脹、腹瀉、吐血、窒息、膽管堵塞、消化道大出血、以及徹骨的劇痛直到死！要知道他們沒有錢去買緩解疼痛的藥，等待蘇大可母親的，就只有越來越重的痛苦和絕望！那么對于一個看母親痛苦已長達十年的兒子來說，他忍心再這樣無所作為下去嗎？！”
魏宇泰立時指向了旁聽席左側。
坐在左側的鄰居們異口同聲道：“不忍心！！”
魏宇泰又指向了旁聽席右側：“你們忍心嗎？！”
坐在右側的鄰居們也異口同聲道：“不忍心！！”
魏宇泰又指向了喬諾所在的方位：“你們忍心嗎？！”
不忍心……喬諾低下了頭。
“所以給母親以解脫，就是這位孝子最大的愛！！如果是懷著恨意而痛下殺手，蘇大可怎么可能會留下沾有指紋的藥瓶？！怎么可能還會陪睡在死去的母親身旁？！怎么可能還會去自首？！請大家想一想吧，蘇大可睡在母親身旁的心情，哪怕只體會其中一分，就一定會被這種無奈卻又熾烈的愛打動！！審判長，我們常說法律是冰冷的，但人血是熱的！！”
聽到魏宇泰這番極具煽動性的言論，旁聽席上竟爆發出了陣陣掌聲！甚至有些鄰居已然熱淚盈眶了。
“噹”！楊博青將手里的法槌重重敲下：“安靜！”
一度失控的場面這才漸漸平息。楊博青隨后問向魏宇泰：“辯護律師還有沒有要出示的證據？”
“沒有了。”魏宇泰已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好，下面進行……”
誰料話音未落，李旭堯竟插話道：“審判長，我還有一個證據需要出示！”
“現在出示。”
李旭堯隨后拿出那張購物小票：“這是我在蘇大可家的垃圾堆里找到的購物小票，購物日期是案發當日的下午四點零六分。這上面大多是生活必需品，可有一件物品卻令我很詫異，蘇大可在案發當日還買了一根繩子。”
李旭堯說著便接過助手遞來的同樣裝在塑料口袋里的繩子：“這是我在蘇大可家找到的。大家可以看到，這根繩子還沒有被拆過，也很新，證明蘇大可下午買的繩子就是這條。但蹊蹺的是我在他家勘察時，并沒有找著可以用到繩子的地方，這是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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