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金陵金夢 64、三堂會審
史世用撿起了掉在地上的書卷,借著微弱的燈光翻看了一眼,“第九回:西門慶偷娶潘金蓮、武都頭誤打李皂隸”,正是要查找的那本書,便將手稿遞給了朱輝。
朱輝拿到上元縣令近前,雙手呈上,恭恭敬敬地說道:“請縣老爺過目。”
縣令捋著胡須看了幾眼,蠅頭小楷赫然寫道:感郎耽夙愛,著意守香奩;歲月多忘遠,情綜任久淹;于飛期燕燕,比翼誓鶼鶼;細數從前意,時時屈指尖。
“大膽狂徒,寫出如此有傷風化之物,給我帶回縣衙,先打五十大板!”縣令高聲叫道。
趴在地上的楊公子微微的抬起頭,冷笑道:“一個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你敢動小爺一指頭!”
“繼續搜查。”朱輝說著,便帶著史世用及領眾衙役們沖進了楊公子的臥房,一大包書稿和一本裝訂成冊的《西游記》正擺在書案之上。
朱輝和史世用對笑了一眼,衙役們把證物打好了包,一起回到門房,交給了縣令。
縣令一看“人贓俱獲”,馬上來了精神,叫道:“把錢莊的人全都抓到縣衙去,把店鋪給我封了。”
于是,衙役們又精神飽滿的行動了起來,一會兒的功夫,就把錢莊后院弄得雞飛狗跳,丫鬟、伙計們全都被從被窩里提溜了起來;李賬房半裸著身子,和那兩個翠花樓的窯姐也全都抱著頭,也都被趕進了院子里。
見上元縣令底氣十足,楊公子知道光棍不吃眼前虧,也不再嚷嚷了。
李賬房剛才到巡撫衙門擊鼓撞鐘,告知巡撫衙門值班的班頭,興記錢莊出了忤逆大案,東廠的黃炳文已經前去查抄,奉黃炳文之命前來通知海大老爺的。
海瑞得到消息后,急急忙忙地召集手下人,還沒等海瑞集合完畢,李賬房就偷偷的跑回了楊記錢莊,按黃炳文的吩咐,享用那兩個窯姐去了,剛剛巫山**一番,突然被上元縣抓起來了,而黃炳文卻沒有回來,惶恐不安的也不敢吭聲,心想:完了,肯定是龐尚鵬和海瑞聯手把黃炳文逮起來了!
把楊記錢莊的人全都上了綁,穿成了一串,在衙役們的押送下,眾人返回了上元縣衙。
楊記錢莊的動靜早已驚動了鐵牛手下的那些地痞無賴,報告了鐵牛,鐵牛想派人去通知黃炳文,卻被巡撫衙門的差役和陳千戶手下的校尉們攔住了,急得鐵牛在外面團團轉。
不得已,鐵牛派人在外面大聲喊叫:“楊記錢莊出事啦……”
“上元縣把楊記錢莊給抄啦……”
“人都被帶去縣衙啦……”
……
喊叫聲驚動了正在和海瑞對峙的黃炳文,見海瑞和龐尚鵬都坐在那閉目養神、穩如泰山,黃炳文知道壞了,也許龐尚鵬早有防備,把那些書燒了也沒準,急忙又跑去書房,問道:“找到了嗎?”
番役們一個個都忙得滿頭大汗,有人答道:“黃大人,這里的書太多了,馬上就完、馬上就完……”
此時,黃炳文已經意識到不可能再有收獲了,還不知上元縣令為什么查封了楊記錢莊,焦急地叫道:“全都出來吧,跟我前往上元縣衙辦案。”
眾番役們全都撤了出來,楊捕頭等人也跟著出來了。
回到了興記錢莊的店鋪,黃炳文給海瑞施禮,說道:“海大人,沒想到反賊居然如此狡猾,那些反書也許被他們轉移了地方,下官先把龐掌柜帶走,還需海大人配合下官繼續偵緝,定要把這忤逆大案偵破。”
海瑞自然知道黃炳文的意圖,瞪著眼站了起來,把桌子一怕,怒道:“大膽妄為!”
在一身正氣的海瑞面前,黃炳文還不敢造次,況且黃錦也一再叮囑不要和海瑞明斗,只是因為信心十足,才弄巧成拙,只好陪著笑說道:“是末將辦事不利,給海大人添麻煩了,卑職有確切的證人,能夠證明龐尚鵬私藏yin書、反書,因此,下官需要把他帶回去和證人對質。”
“胡說八道!龐掌柜進士出身,乃孔門圣賢弟子,前朝三品大理寺卿,為人剛直不阿,雖丟官罷職,仍在為朝廷效力!你的證人如需和龐掌柜對質的話,明日到巡撫衙門的公堂來吧。”海瑞擲地有聲地答道。
“外官不得干預東廠辦案!”番役的頭高聲叫道。
海瑞覺得和東廠的這些爪牙答話有**份,也知道和東廠的這些混蛋們斗不出什么結果,裝著沒有聽見,便不再理他們,叫道:“楊捕頭,把龐尚鵬帶往巡撫衙門關押,留下官差封閉錢莊,其余人等全都退下!
黃炳文繼續陪著笑臉,說道:“海大人,卑職尊您是當朝的國柱,百姓心中的青天,讓龐掌柜明日和證人在巡撫衙門對質沒有問題,只是,這些弟兄們全都是廠公手下的親兵,卑職也無權約束他們呀。”
海瑞攔住那群番役們的面前,怒目而視……
那群番役們躍躍欲試,卻發現巡撫衙門的一大群差役們也都進來了,便都朝黃炳文看去……
黃炳文知道一旦動起手來,就不是小事,況且也不一定能占到便宜,只好眼睜睜的看著楊捕頭帶著龐尚鵬走了,才領著手下人悻悻的出了錢莊。
陳千戶也過來了,問道:“海大人、黃大人,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陳千戶辛苦了,沒你們什么事,早點回家歇息去吧。”海瑞答道。
黃炳文已經顧不上這一頭了,帶著人急匆匆的返回了王府巷,到了楊記錢莊門口,看見有幾個上元縣的差役正在和幾個人推推嚷嚷的,便氣不打一處來,怒道:“把那些狗差役們給我趕出去!”
番役們都憋著一肚子火,手執殺威棒沖了過來,還沒等動手,上元縣的那伙差役就全都跑了。
鐵牛慌慌張張地到了黃炳文身旁,問道:“黃大人,上元縣把我們的人全都抓走了,現在怎么辦?”
黃炳文簡直不敢相信,怒道:“上元縣令好大的膽子!我問你,咱們這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這、這,我也不知……”鐵牛懦懦地答道。
黃炳文上了馬,拔出佩刀一揮,叫道:“兵發上元縣衙,問問這個七品狗官到底怎么回事!”
上元縣衙門內外燈火通明,縣令高坐在公堂之上,左邊站著朱輝,右邊立著史世用。
縣令捋著胡須,翻動著那些書稿,時而點頭,時而搖頭,認真地閱讀了起來……
李賬房到現在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心想這小小的縣令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怎么敢跟東廠作對呢?
上元縣令自持有巡撫海瑞給他做主,又有錦衣衛總旗主理辦案,自然心中有底,升堂半個時辰了,也不審、也不問,似乎在等待什么……
李賬房在地下跪了半天啦,看著立而不跪的楊公子,又抬起頭看了看縣令,見他書中的紙卷,和龐尚鵬書房里的那些散亂的書稿有幾分相似,又見他讀著的時候,面露喜悅之色,仔細一想,立刻嚇得渾身篩糠,往前爬了幾步,對著楊公子的腿彎就是兩拳。
楊公子可能也站累了,以為是衙役讓他跪下,兩腿一軟,也跪在了地上。
轉身一看是李賬房把自己弄跪下了,楊公子怒道:“你這狗奴才,竟敢動我?”
李賬房又緊爬了兩步,趴在耳邊低聲問道:“我出門的時候碰見你,你手里拿的什么東西?”
楊公子根本就不在乎,高聲答道:“你管得著嗎?我借來的書,正被堂上的那個狗官欣賞呢,看來,大家都是凡夫俗子,哈哈、哈哈……”
楊公子笑著又站了起來,上元縣令本想拍拍驚堂木,讓他跪下,低頭一看臺案上的書稿,正好翻到了“第十四回:花子虛因氣喪身、李瓶兒迎奸赴會”,便將驚堂木輕輕的放了下來,搖頭晃腦的在心中念了起來:
眼意心期未即休,不堪拈弄玉搔頭;春回笑臉花含媚,黛蹙娥眉柳帶愁;粉暈桃腮思伉儷,寒生蘭室盼綢繆;何如得遂相如意,不讓文君詠白頭。
見下面又肅靜了下來,上元縣令點點頭,不由自主地說道:嗯,不讓文君詠白頭,倒也有情有義……
這時,公堂外傳來一陣嘈雜聲,縣令知道海瑞來了,便急忙丟下手中的書稿,跑出公堂前去迎接,到了門口卻愣住了,只見怒氣沖沖的黃炳文一身東廠官服,身后跟著一群東廠的番役,要硬闖公堂,立刻嚇得渾身發抖,目瞪口呆……
朱輝也急忙沖了出來,拔出繡春刀攔住了黃炳文。
黃炳文哈哈大笑,叫道:“無知的小兒,給我閃開,不要妨礙東廠辦案,要不然,俺就上書成國公老王爺,罷了你的職。”
“奉應天巡撫海大人之命,卑職主理上元縣文字獄一案,請黃大人不得干預。”朱輝不卑不亢地答道。
黃炳文退后了一步,也拔出了佩刀,朝兩邊的番役們做了個手勢,高聲叫道:“你說什么?文字獄?放屁!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在我大明朝出現這樣的反書和yin書,你這黃口小兒居然口口聲聲的文字獄?我看你與寫書的忤逆之徒同罪,給我拿下,交給成國公老王爺管教!”
朱輝和黃炳文同時持刀相向,兵刃的碰撞聲當當作響……
上元縣令嚇得渾身篩糠,躲在一旁都快哭出來了,這時,遠處傳來一陣低沉的“威武”聲……
“應天巡撫海老爺駕到!”
黃炳文一哆嗦,朱輝占了上風,想起了清揚橫尸街頭的慘狀,繡春刀直指黃炳文的咽喉而來。
番役們以為朱輝不敢動真格的,把朱輝圍了起來,有人嘲笑道:“黃毛小兒居然如此無禮,快回家問問黃大人是誰?”
朱輝怒從心頭起,準備一刀結束了這狗賊的性命,史世用一看不好,殺了黃炳文的話,朱輝也很危險,沖上前來一把將朱輝拉了回去。
這時,海瑞也到了縣衙的公堂門口了,兩旁的衙役們閃出一條道來。
海瑞看見了朱輝和黃炳文劍拔弩張,邁方步踱到二人的面前,高聲喝道:“你們二位錦衣衛,如此吵鬧公堂、成何體統!”
黃炳文馬上轉了一副笑臉,躬身施禮,恭維道:“請海大人主持公道,請!”
朱輝和上元縣令也過來拜見海瑞,禮畢,海瑞邁步走上了公堂,衙役們趕緊加了幾把椅子,黃炳文和上元縣令也都坐了下來。
海瑞當仁不讓地坐在公堂之上,說道:“吳師爺,今日三堂會審,你做好呈堂記錄,坐下吧。”
看了看堂案上的書稿,海瑞問道:“上元知縣,先講講這是怎么回事?”
上元縣令明白這是明知故問,便把前后經過講了一番,又走過來,把那一堆書稿和《西游記》都整齊的擺好了,說道:“這些便是下官從楊記錢莊抄回來的有傷風化之書和被人舉報的反書,請海大人過目。”
海瑞站起身來,把驚堂木狠狠地一拍,問道:“楊公子,這些被黃掌刑官指控的有傷風化之書和反書,都是從你的臥房抄出來的,現在無需多言,先打一百大板再說!”
立而不跪的楊公子這下傻眼了,本以為海瑞和黃炳文都來了,會放了自己,沒想到不問青紅皂白,先打板子,轉身一看,如狼似虎的兩個衙役已經舉著板子過來了,嚇得撲通一聲跪下,又往前爬了幾步。
“海大人,青天海老爺饒命!”楊公子嚇得沒敢抬頭,高聲叫道。
見楊公子已經就范,海瑞坐下來,把手一擺,兩個舉著板子的衙役停住了。
“楊公子,本官知道你乃名門之后,名冠京師的風流才子,你寫的這本有傷風化的書,叫什么名字啊?”海瑞心平氣和地問道。
黃炳文知道這楊公子的秉性,最喜別人夸他的家世,更愛聽叫他才子,聽海瑞這么問,有些急了,也跟著說道:“楊公子,你只需要講明那部書稿從哪里借來的,便就行了。”
楊公子本來就寫過不少荒淫不羈的書,打內心來講,根本不能和那本書相比,在龐尚鵬那兒看了一后晌,知道這書也沒有造反之意,聽龐尚鵬說也不知道這書是誰寫的,想到書中寫有什么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吳月娘、孫月娥等等一群女人,便沒有理會黃炳文,露出一絲微笑,順口答道:“沒想到一本《金瓶梅》居然鬧得滿城風雨,讓諸位大人如臨大敵,呵呵,真是抬舉小生了。”
黃炳文沒料到楊公子既沒承認、也沒否認,居然還給書取了個名字,氣得一跺腳,沖進了公堂內,把跪在地上的李賬房給提溜了起來。
“這位就是龐尚鵬興記錢莊的前任賬房先生,你來說說那荒淫不羈的yin書和反書,到底都是誰寫的?”黃炳文瞪著李賬房高聲問道。
李賬房知道現在只能跟黃炳文站在一頭了,硬著頭皮答道:“就小人所知,那兩本書都是龐尚鵬沒事的時候寫的。”
海瑞舉起了《西游記》,問道:“這本被人舉報為反書的扉頁上寫有,作者為吳承恩,卻又作何解釋?”
“也許、也許,龐尚鵬私下起了個別號叫吳承恩,或者他是托吳承恩之名所作。”李賬房答道。
海瑞大怒,把驚堂木狠狠地拍了幾下,高聲叫道:“傳被告龐尚鵬。”
朱輝走出了公堂,過了一會,把龐尚鵬帶進來了。
龐尚鵬有功名在身,在公堂無需下跪,上來對海瑞一拱手,點了點頭,立在了一旁。
海瑞一指李賬房,問道:“龐掌柜,這個人你可認識?”
龐尚鵬到了李賬房近前,拿腳踢了他一下,答道:“本想等忙完這幾天,請你回來做賬房先生,沒想到你如此忘恩負義,居然編造謊言,拿書中的人物影射太祖高皇帝,對我栽贓陷害,真是十惡不赦的無恥之徒!”
李賬房自知沒有退路了,趴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哭道:“青天大老爺明鑒,小人無論如何不敢誣陷前東家,前東家龐掌柜雖然對俺恩重如山,可小人也不能看他讓猴兒造反,惡毒的攻擊朝廷,謾罵太祖爺啊,更何況,他還寫了不少有傷風化的淫詞濫調,平時沒事的時候,就在小人面前顯擺顯擺,小人如有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
見海瑞端坐在公堂上直點頭,李賬房又轉身趴在龐尚鵬的腳下,磕了個頭,哭道:“東家,您就招了吧,這不是小人俺的錯,即便我不告你,你早晚也會被人揭發,要是小人能代你受過,愿意陪你一起認打認罰……”
龐尚鵬怎么也沒想到,精明強干的李賬房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深深地嘆了口氣,沒有理睬他。
李賬房趴在地上,高聲呼道:“青天海老爺,小人給東家龐掌柜求個情……”
沒等李賬房說完,海瑞把驚堂木一拍,叫道:“傳證人吳襄和湯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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