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舊皇城朝陽門外，神烈山之陽，神機營軍中的氣氛極為緊張，昨晚監(jiān)軍太監(jiān)被殺之后，襄理監(jiān)軍就不停地哭著哀求黃炳文，讓他給廠公黃錦和朝廷寫奏章，彈劾海瑞越權干預東廠辦案。

　　若想參倒海瑞，必須得有對他致命一擊的證據鏈，現在只抓到了吳襄一人，單憑他的口供還遠遠不夠，因此，黃炳文顯得十分猶豫，卻又不知該如何規(guī)勸這位公公。

　　正在他們二人在中軍大帳中爭吵之際，哨兵前來稟報，外面來了一名朝天宮的道士，說是有緊急軍務要見黃大人。

　　黃炳文趕緊迎了出來，一眼就認出了扮成老道士的鐵牛，面帶慍怒地問道：“你們這群飯桶，不能保護監(jiān)軍大人，還有何面目來見我？”

　　鐵牛微笑著摘下了頭上的逍遙巾，扯掉了粘在頜下的假胡須，將馬車交給門口的哨兵，跑上前來，趴在黃炳文耳邊講道：“黃大人，被吳襄那個混蛋搶走的十萬兩銀子，我給你帶回來了。”

　　黃炳文看著那輛輪子都快要壓癟的馬車，滿意地點了點頭，贊道：“你比張虎強多了。”說著，便帶著鐵牛返回了大帳。

　　襄理監(jiān)軍一看見鐵牛，氣憤地問道：“昨日你死到哪兒去了？為何不敢阻止那海瑞當眾行兇？”

　　“請公公原諒。當時，誰也沒有料到，那海瑞竟敢當眾刺殺監(jiān)軍公公……”

　　“你這該死的狗東西，害死了灑家的老哥哥。”襄理監(jiān)軍咒罵著鐵牛，轉身指著黃炳文問道：“這案子你逃不了干系，灑家倒是想看看，你如何對黃公公交待？又如何能參倒那招天殺的海瑞？”

　　鐵牛瞧了一眼神情緊張的黃炳文，接過話茬答道：“請黃大人和監(jiān)軍公公不必驚慌，南京城、棲霞寺發(fā)生的這幾起案子，與我們沒有任何關系，在下已經找人去頂罪了。”

　　“此話怎講？”黃炳文驚詫地問道。

　　鐵牛搖頭晃腦的神秘一笑，頗顯自豪地答道：“昨日夜晚，在牛某人的勸說下，沈琦抱著保護家族之目的，把所有的事情都給扛起來了，今日一早，他便到應天巡撫衙門投案自首去了，如果現在海瑞已經回到衙門的話，就讓他們倆慢慢的玩去吧，在下猜測，也許過不了太久，朝廷就得撤掉海瑞那應天巡撫之職……”

　　黃炳文故作深沉地罵道：“你懂個屁！如果海瑞沒有十足的把握，他敢行刺神機營的監(jiān)軍公公嗎？我且問你，你又如何能讓那沈琦前去頂包？”

　　鐵牛意識到了自己的矯情，誠惶誠恐地起身講道：“黃大人，請聽在下細說端詳。”說罷，暗示著黃炳文，想讓襄理監(jiān)軍暫時回避。

　　“說吧，公公也不是外人。”黃炳文答道。

　　于是，鐵牛便將他逃回到三條巷之后，如何運出了那些銀子，又是如何說服了沈琦，并教給他一套完整的說辭，詳詳細細地講述了一遍。

　　襄理監(jiān)軍顯得異常憤怒，跳起身來手指著鐵牛，狠狠地罵道：“你算個什么東西，真是狗膽包天，人死了你都不讓他安省，居然污蔑灑家那可憐的老哥哥，說他收受了沈琦的賄賂，擅自帶領大軍出營作亂，難道說，你還想讓灑家跟著一起陪葬嗎？”

　　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黃炳文急忙勸道：“公公，請不要擔心，這件事不會連累你的，至于監(jiān)軍公公，也不會讓他白死，鐵牛兄弟剛剛運來了十萬兩銀子，請拿去作撫恤金用吧。”

　　把銀子交給了襄理監(jiān)軍，他自然無話可說，但依然堅持要黃炳文寫奏章彈劾海瑞。

　　黃炳文表示，眼下暫時拿海瑞還沒什么好辦法，令襄理監(jiān)軍和鐵牛都十分不解。

　　“你們不懂，海瑞之所以敢在棲霞寺門前，斬殺監(jiān)軍公公大人，那是因為都指揮使大人不在神機營，他有權力以三品大員的身份保護那座皇家寺院，朝廷或許不會怪罪與他，更何況，內閣大學士高拱還指望他，能在應天府牽制前首輔大學士徐階。”黃炳文解釋道。

　　“徐階怎么了？這和徐階有什么關系？”襄理監(jiān)軍太監(jiān)不解地問道。

　　“嚴嵩父子當朝期間，在江南改稻為桑，財主們不斷兼并土地、官商勾結壟斷了絲綢生意，那徐階致仕還鄉(xiāng)之后，徐家更是變本加厲購置田產，據說已經達十萬頃之多，應天十府都快成了徐家的天下啦，除了這位愣頭青海瑞之外，滿朝文武誰敢遏制徐家？呵呵，這可是朝中的秘密，本官這次下江南之前，前去拜見黃公公，他老人家語重心長地對我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要去招惹海瑞，盡可能避免和他發(fā)生沖突……”

　　沒待黃炳文說完，襄理監(jiān)軍急忙問道：“樹欲靜而風不止。黃大人，難道眼睜睜看著海瑞為所欲為，讓他和那龐尚鵬狼狽為奸，壞了咱們南京織造府絲綢采辦的大事不成？”

　　“是啊，黃大人，決不能讓海瑞騎在我們的脖子上……”

　　“如何對付海瑞，本官自有辦法。”黃炳文打斷了他的話，狠狠地瞪了鐵牛一眼，接著講道：“以前，你不是總抱怨那吳襄的運氣比你好嗎？呵呵，三年河東、三年河西，現在你再去瞧瞧他那個熊樣，鐵牛兄弟，別人看你是黑旋風李逵，在本官看來，你是我的智多星吳用，興隆錢莊總號的大掌柜將來非你莫屬，先下去歇息吧。”

　　聽了黃炳文之言，鐵牛激動萬分，媚笑著給他作了個揖，高聲答道：“在下絕不會辜負大人的厚望！”說罷，便走出了大帳。

　　剛一出門，鐵牛就遇到了神志恍惚的吳襄，便拔出佩刀沖了過來，準備一刀結束了他的性命。

　　吳襄嚇得尖聲喊叫著掉頭就跑，月兒不知從哪兒冒出了出來，攔住了她的哥哥。

　　“妹妹，不要攔著我，哥哥要替你出這口惡氣，殺了這個混蛋的東西！”鐵牛跺著腳嚷道。

　　這時，黃炳文也走了出來，問道：“鐵牛，你想干什么？”

　　“殺了吳襄這個沒用的東西！”

　　“呵呵，他可是你的妹夫。”黃炳文微笑著講道。

　　鐵牛還認為這是在嘲笑他，氣得怒目圓睜，甩開了月兒，準備朝著吳襄追過去，氣哼哼地講道：“這種酒囊飯桶，要他何用！”

　　“真是糊涂！”黃炳文趕緊拉住了鐵牛，責備道：“沒有吳公子的供詞，你教沈琦的那套說辭，如何驗證？”

　　鐵牛一聽恍然大悟，把他的妹妹月兒帶到黃炳文的近前，講道：“黃大人，我這可憐的妹妹，就拜托你了。”

　　黃炳文笑呵呵地攬住了月兒，朝鐵牛揮了揮手，讓他回營房睡覺去了。

　　過了一會兒，黃炳文派人把張虎叫了進來，問道：“有消息了嗎？”

　　“啟稟黃大人，在下已經派人在山林間埋伏好了，只要海瑞離開棲霞寺，決不讓他回到南京城。”張虎答道。

　　“多加小心，不要被人抓住了，明白嗎？”

　　“在下謹遵大人之命！”

　　“去吧。”

　　與此同時，在棲霞寺住了一宿的海瑞正準備回城，月空長老等人陪同他們來到了山門外，楊捕快帶領眾差役頭前開路，海瑞坐在馬上，轉身拱手與大家告別。

　　春節(jié)過后，正準備啟動吳淞江、白茆河等工程的海瑞，絕沒料到突然冒出這么多離奇的案件，令他防不勝防，但他的心中也十分清楚，這都是因為罪了黃炳文的后果。

　　騎在馬上的海瑞正在低頭沉思之際，忽然飛來一支冷箭，從他的頭頂滑過，眾人一起驚呼了起來……

　　海瑞趕忙下了馬，楊捕快等人迅速護衛(wèi)在他的身旁，眾差役也迅速散開，到附近的山林中去搜捕刺客。

　　等了許久，差役們全都回來了，并沒有找到刺客的任何蹤跡，于是，大家牽著馬謹慎前行，緩慢地來到了神烈山腳下，在這兒遇到了朱輝、許靈兒和史世用等人。

　　昨日，奪回了那兩名被抓的日本客商之后，把他們送到了應天巡撫衙門，在吳師爺的安排下，請來了郎中幫他們療傷，又派人前往湯府把許靈兒請來，連夜審訊了他們。

　　次日一早，史世用帶人返回三條巷，朱輝則前往巡撫衙門去尋找許靈兒，正在他觀看兩名松浦先生供詞的時候，史世用押解著“自首”的沈琦回來了。

　　朱輝和許靈兒聽說沈琦前來自首，認為其中必然有詐，問他有關黃炳文和鐵牛等人的下落，他也答不上來，但卻信誓旦旦地表示，他就是罪魁禍首，并將鐵牛教他的那套說辭陳述了一遍。

　　當聽他講到用十萬兩銀子行賄監(jiān)軍太監(jiān)，昨晚動用了神機營的官兵，前往棲霞寺抓捕玄德真人和陳元化的時候，三人同時大吃了一驚，擔心海瑞和那些丘八們發(fā)生沖突，史世用急忙命人將沈琦打入監(jiān)牢，三人立刻起身前往棲霞寺。

　　在神烈山北麓相遇后，史世用把南京的有關情況，給海瑞做了匯報。

　　海瑞判斷，也許黃炳文就藏在神機營，于是，便決定以安撫軍心之名，去會一會這個幕后的元兇。

　　大家都非常擔心海瑞的安全，極力勸阻，但海瑞卻不為所動，他認為，只有抓到黃炳文勾結神機營監(jiān)軍太監(jiān)的證據，才能讓沈琦的那套謊言不攻自破，否則的話，衙門拿這位自首者也沒什么好辦法。

　　來到了神烈山金門外的神機營，守軍哨兵見應天巡撫突然造訪，不敢怠慢，因都指揮使外出巡防，監(jiān)軍太監(jiān)昨日被殺，軍營中的副將、參將們也不敢出面，哨兵只好前去給黃炳文匯報。

　　黃炳文正在一手攬著月兒，一邊痛罵著張虎等人，責備他們這些飯桶沒能在山林間殺掉海瑞，這時，聽說海瑞找上門來了，心中頓時吃驚不小，沉思了片刻，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轉而哈哈大笑。

　　支走了月兒，黃炳文對張虎做了一番安排，把他打發(fā)走了，又把鐵牛找來布置任務，如果說張虎等人在門外失了手，等海瑞進入了神機營，由鐵牛帶領他手下的那群潑皮無賴，穿上士兵的衣裝，以替監(jiān)軍太監(jiān)報仇為名，在軍營中嘩變，借機刺殺海瑞。

　　這次決不能再讓海瑞活著回到巡撫衙門，黃炳文把一切安排停當，立刻攜帶兩名隨從，騎馬從側門出了軍營。

　　月兒偷聽到了黃炳文的部署，趕忙拉著吳襄回到了住處，二人同時換上了士兵的服裝，悄悄跟在張虎等人的身后，從小門溜了出去，并沒有受到哨兵的阻攔。

　　襄理監(jiān)軍在一大群侍衛(wèi)們的陪同下，迎出了神機營轅門外，海瑞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忽然看見一名太監(jiān)前來迎接，就感覺有些失望，便神色凝重地下了馬。

　　一見到海瑞，襄理監(jiān)軍便躬身作揖，大聲講道：“恭喜海大人、恭賀海大人！請！”

　　海瑞不明覺厲，問道：“請問公公，我有何喜？又有何值得慶賀的？本巡撫正要前來調查，昨日夜晚，神機營是何人下達的命令，居然派大軍手執(zhí)火器前去圍攻皇家寺院？”

　　“哈哈……”一陣尖笑過后，襄理監(jiān)軍答道：“真是可喜可賀！灑家已經調查清楚了，是監(jiān)軍公公私通那勾結倭寇的賤民沈琦，并收受了巨額賄賂，他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帶大軍前往棲霞寺，要對那從宮中逃出的妖道、還有那與犯官蔡德忠的小舅子合伙興辦錢莊的海盜殺人滅口，好在海大人英明果斷，斬殺了那勾結賊人的監(jiān)軍……”

　　突然，遠處傳來了一聲高喊：“海大人小心，有刺客！”

　　楊捕快、史世用和朱輝等人急忙將海瑞團團圍住，許靈兒則帶領眾差役沖到了神機營侍衛(wèi)們的近前，雙方對峙了起來……

　　這時，神烈山金門外的石牌坊后面，已經張弓搭箭瞄準了海瑞的張虎等人，忽聽月兒的一聲高喊，驚恐地扔掉了手中的弓箭，全都拔出了佩刀。

　　就在月兒試圖逃走之際，張虎沖上前來，將她刺倒在地……

　　躲在山林之中的黃炳文，眼看著朱輝、史世用等人前來捉拿張虎，立刻催馬沖了過來，高聲喊道：“大膽的蟊賊，竟敢行刺朝廷三品大員！”

　　就在張虎等人一愣神的功夫，黃炳文帶領兩名隨從迅速出手，將他們全部殺死在了朱輝等人的面前。

　　此時，許靈兒看清了事態(tài)，及時帶人圍住了倒地的月兒。

　　黃炳文哈哈大笑，繞過了朱輝等人，來到海瑞的近前翻身下了馬，皮笑肉不笑地拱手講道：“海大人受驚了，請恕末將來遲了一步。”

　　海瑞搖著頭問道：“黃掌刑官閣下，請問你怎么會出現在了這兒？”

　　黃炳文略微抬起頭，答道：“卑職正在奉廠公之命緝拿海盜，剛剛從寧波返回南京，聽說昨日深夜有人假冒監(jiān)軍公公，率神機營大軍前去圍攻棲霞寺，末將正準備到神機營進行調查，實在沒料到，這些海盜真是賊膽包天，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海大人，實乃是末將失職。”

　　這時，襄理監(jiān)軍也走上前來，高聲喊道：“恭迎海大人、黃大人前往神機營議事，請！”

　　那幾名刺客全被殺死了，此時，黃炳文和襄理監(jiān)軍假裝互不知情，一唱一和的在海瑞面前演起了雙簧。

　　由于海瑞已知曉沈琦“自首”的內容，對他們的這番表演十分反感，即便進了神機營，想抓黃炳文勾結監(jiān)軍太監(jiān)的證據，已不可能達到目的，長嘆了一聲，沒再去理會他們。

　　許靈兒蹲在月兒的身旁，拿絲巾堵住了她的傷口，輕輕呼喚著她的名字，突然，披頭散發(fā)的吳襄從牌坊后面沖了出來，分開了眾人，淚流滿面地跪在地上，一把將月兒抱了起來……

　　黃炳文搞不明白，吳襄和月兒是如何從軍營中跑出來的，忍不住派隨從追了過去。

　　朱輝和史世用等人也不怠慢，拔劍上前攔住了追兵，雙方也不答話，立刻戰(zhàn)在了一起，黃炳文眼看他的隨從占了下風，這才上前大聲喝止。

　　吳襄懷抱著滿身鮮血的月兒，哼著他倆童年時的歌謠，緩步走進了神烈山，朱輝、史世用和許靈兒等人跟在他們的身后，高聲呼喚著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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