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水很快被楚西洲勸回來，卻再也不愿意靠近流幻的帳篷，一天下來都貼著蘇蔴，努力扮出一副嘻笑可樂的樣子，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眸子里的哀慟。

　　大家不約而同地對那天的事緘口，流幻也未曾主動來找尋，蘇蔴知道，流幻的心里不會有多好受。

　　就這么過了幾日，整個營地都被一片愁云籠罩，氛圍十分壓抑。蘇蔴實在不忍心看芷水如此，也學(xué)著仲腆在夜里帶她去看星星。

　　芷水仰望著星空，憋了幾天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流了下來，把臉埋進(jìn)臂彎低聲抽噎。

　　蘇蔴無措地給她拍背順氣，心想自己真是好心辦壞事，再美的風(fēng)景沒有心情欣賞也都是浮云，現(xiàn)在居然把人家姑娘弄哭了，該打該打。

　　芷水搖搖頭一直哭，任是怎么勸也沒用，蘇蔴著實沒辦法了，想著干脆讓她好好哭一場吧，權(quán)當(dāng)是宣泄了。

　　踢踢腿，她忽然覺得怪怪的，上次來坐在同一個位置，海浪撲騰撲騰地往上撞，這會兒為什么一點感覺都沒有。仔細(xì)一看，那海岸線好像退了不少，拍得最近的浪花都打不濕跟前的沙子了。

　　右手邊就是自己親手畫的丑飛機，不會認(rèn)錯的，距離上一次來這沒隔幾天，潮汐造成的海岸線差距不應(yīng)該這么大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海平面不可能無故降低，想想大海幅員遼闊，哪怕不正常降低一米，都是無法想象的水量。但如果是獠餮，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她忽然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膽顫心驚，芷水哭夠后她迫不及待地回了營地，拉上仲腆去找流幻。

　　流幻虛坐在地上，聽完后不禁蹙眉道：“如果真的跟獠餮有關(guān)系也說不通，它本命離不開水，把海水耗光對它有什么好處？”

　　“而且它要怎么耗，總不能用嘴喝光吧。”仲腆也不贊同。

　　蘇蔴急得跳腳：“可這很不正常啊，好好的海水怎么會少了，我總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仲腆穩(wěn)住她的身體，正色道：“你也別慌，我們再觀察幾天，或許是潮汐規(guī)律偶爾亂了。”

　　流幻也點頭，她哂笑，無奈道：“希望是我多慮了。”

　　然而空穴不會來風(fēng)，捕風(fēng)捉影也需要風(fēng)和影存在，他們每日到海邊看一眼，做個記錄，半月下來，海族人每天必須越跑越遠(yuǎn)才能浸泡到海水，他們終于覺察到事情的嚴(yán)重。

　　潮汐漲落有自己的規(guī)律，受太陽和月亮的影響，這半月里日月無異，潮汐卻只退不漲，眼看海岸線已經(jīng)退得很遠(yuǎn)，□□出來的無數(shù)淺海動植物在陽光的曝曬下奄奄一息。這海，要出大事了。

　　流幻緊急召集僅存的武裝力量，把嚴(yán)峻的事態(tài)解釋了一番，眾人從一開始的不敢相信到最后驚慌無措、坐立難安。不只是海族不能離開大海，所有海里的生物都亦然，照這樣下去，大海非干了不可。

　　有人請纓主動下海查看，流幻多分派了幾個人手與他一同下去。等了不到一個小時，海面上終于冒出一個人影，在水面撲騰沉溺，楚西洲當(dāng)機立斷游過去把人拉上岸來。

　　那人倒在沙灘上，腹部和尾部整齊排滿了半圈圓形齒痕，痕跡之深可見白骨，比起流幻先前的傷有過之而不及，泉涌般的鮮血很快將周圍的沙子侵染得暗紅，腥味刺鼻。

　　仲腆馬上捂住蘇蔴的眼，把她拉到身后。

　　終于上岸，那人努力伸長手想要靠近流幻，張嘴想要說話，喉嚨里卻只冒出“咕嘟咕嘟”的血泡聲。

　　流幻迅速蹲下握住他的手，安撫道：“慢慢說，不要著急。”

　　那人又重重咳了幾聲，勉強可以發(fā)聲，急赤白臉道：“宮主，是獠餮！獠餮！它躲在僅剩的那片海里，一直在吞食其他的生物和海水，我們幾人不慎它被發(fā)現(xiàn)，他們拼了命才拖住那怪物讓我逃出來……”仿佛想起了剛才慘烈的情形，他不住地顫抖，忽地扯聲咳嗽起來，噴出大灘鮮血，最后倒在地上再沒動彈。

　　流幻還握著他的手，猝不及防地看著眼前的場景，雙手乍然收緊，發(fā)上指冠，憋住一口氣仰天憤激長嘯，旁人聽聞無不為之一顫。

　　長嘯畢，他低頭撐在地上大口喘氣，那股淤塞的郁氣總算排泄干凈，人也冷靜下來。他捻起一把染血的紅沙，冷然鏗鏘道：“這獠餮，我一定會親手屠之。”

　　宰殺獠餮勢在必行，只是流幻傷未痊愈，整日陰沉臉色凝望大海，而芷水躲在一邊偷偷凝望他。蘇蔴看在眼里，無可奈何。

　　她一直處于震驚狀態(tài)：只聽說過神獸貔貅有口無肛，只吃不拉，這諾大的海洋，獠餮怎么喝得下這么多水？

　　一個月后，流幻徹底康復(fù)，再一次審察完臨時組建訓(xùn)練的軍隊，回帳篷的路上看到不遠(yuǎn)處躲在樹蔭下的人影，他踟躕了一下，還是朝那邊走了過去。

　　蘇蔴遙遙看著，昨天夜里芷水拉著她哭了一宿，非常擔(dān)心他們的反擊行動，現(xiàn)在整個營地只剩下不足百人，那日獠餮攻城軍隊千人都阻擋不住，如今這樣根本是自尋死路。

　　她知道，其他人又何嘗不知道，但大海呀，所有海族人乃至海底生物們的共同家園，獠餮兇狠殘暴，已經(jīng)把海水喝得只剩一半不止，原本生態(tài)動人的海底世界生生被它毀成了沙漠地獄，無論如何他們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它毀了這一切。

　　蘇蔴勸她：“那天以后你們就沒再說過一句話吧？”

　　“我并沒有怪他，我只是無法接受現(xiàn)實，父親已經(jīng)不在了，我不想再看著他們……”芷水說不下去，生怕說出口就會變成現(xiàn)實。

　　蘇蔴認(rèn)同看她，“聽我的，和好吧，他也想不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芷水用力地點頭下定決心，于是今天中午就看見兩人在林子里說話。

　　遠(yuǎn)遠(yuǎn)地看不清，只知道兩人低聲交談了一會兒，芷水一把撲進(jìn)對方懷里，流幻愣了愣，抬手把人緊緊箍進(jìn)懷里，俯在她耳邊輕輕說著什么。

　　還想繼續(xù)看，背后卻突然伸出來兩個大掌蓋住自己的眼睛，蘇蔴瞬間就反應(yīng)過來是誰，轉(zhuǎn)過身問道：“怎么了？”

　　仲腆捏她的臉道：“沒想到你還有偷窺癖。”

　　蘇蔴炸毛：“什么跟什么！這，這怎么能叫偷窺呢？”

　　“好好好，是我偷窺你，”仲腆投降道，“不過還是別看了吧，他們，嘖嘖，親上了……”

　　蘇蔴悻悻然推了他一把，臉紅得像傍晚的霞云，“還說我，你不也在看！走走走，看什么看，別看了！”

　　傍晚流幻來找蘇蔴，神色已不同往日那般冰冷陰霾，看來兩人談話的效果很明顯，不過蘇蔴還是沒明白怎么會來找自己。

　　流幻斟酌一番開口道：“已經(jīng)初步定在下周進(jìn)行全面反攻，所有男性全部出發(fā)。”

　　仲腆愕然一怔：“這么快？”

　　“不能再拖了，獠餮已經(jīng)快要把大海喝干，”流幻遲凝道，“一開始我秉著與獠餮同歸于盡的心思，可終歸還是考慮不周，且不論成功與否，我也不應(yīng)該讓這么多族人陪我去送死。”

　　蘇蔴追問：“那你打算怎么辦，難不成要單槍匹馬一個人去？”

　　流幻正色道：“我是海族之主，我必須帶領(lǐng)大家排除艱難重回家園，但這過程中不應(yīng)該再讓任何人做無謂的犧牲，所以，蘇小姐，我需要你的幫忙。”

　　“我？”蘇蔴茫然問道，“我怎么幫你？”

　　“血，而且不是一滴兩滴，是要能與獠餮抗衡的那么多，”流幻誠然看著她，心中自是并不好受，“若非逼不得已實在不愿向你提出這個請求，但也希望你能考慮考慮。”

　　蘇蔴斂容沉默，不是不想幫忙，可要與獠餮抗衡的分量到底是多少？又有誰能知道？難道還要把自己放干不成。

　　仲腆站到她身邊，抬手覆上她的后背安撫，對流幻道：“我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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