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朔風罡硬吹的臉有些生冷，子安拎著東西騎著自行車迎著頂頭風騎不動，只好推著自行車走，走出一身大汗來，來到亞娟家街門口看見街門半掩著，亞娟媽正俯著身子打掃院子里的沙土灰塵和亂刮下來的樹葉子，這是個面相和善、愛干凈的母親。她聽見街門有腳步聲，抬起身子仰臉一看是子安來了，便放下手中的掃帚，把街門敞開，讓子安進來。見子安臉色微紅，說是天氣還沒轉暖，讓他多穿點衣裳。子安向亞娟媽問好打了招呼，打好自行車，把東西遞給亞娟媽，伸手去拿亞娟媽手中的掃帚要打掃院子，亞娟媽一把把子安推進屋子里，讓倆個年輕人呆著，她繼續收拾著院子。

　　亞娟正爬在沙發上看電視劇《紅樓夢》，手里還翻看著一本《女子世界》雜志，細腰間搭著一條棉墊子，曲著小腿一上一下的來回踢著小腿打晃玩，頭發有些凌亂，眉頭上打著兩個紅印砣子，有點憔悴的樣子。她抬眼看見子安來了，有點意外，就問：“你怎么不請自到了？”

　　子安笑著說：“過來看看你，有點唐突，以后習慣就好了�！�

　　“喲，真不拿自個當外人呀，這些天沒見你影子，干嘛去了？”亞娟笑著問子安。

　　子安把給馬廣山結婚幫忙的事說了一遍，并問亞娟怎么了，亞娟說是天干冷著涼有點輕微感冒，身子懶的不想動彈，并伸手朝頭前的沙發墊上拍了拍，讓子安坐下來。

　　子安坐在沙發上，伸手捂了一下子亞娟的額頭，有點燙。便問她喝水不？亞娟抬手打了子安一下手背說：“不許動手動腳的，喝。”

　　子安站起身來拎過暖瓶倒了一杯開水放在亞娟面前的茶幾上。

　　“你也倒上水喝呀，身上有酒味，你聞不出來？”亞娟睜著亮晶晶的大眼睛盯著子安說。

　　“啊，自個聞不見�！弊影怖蠈嵉恼f道。

　　“工人大哥大多是個木頭人。”亞娟突然蹦出這么一句話，讓子安云里霧照的，不像是歌詞更不是詩句，他只好干笑著沒回應。

　　亞娟用手拍了拍子安的大腿，指了指電視讓他看，電視《紅樓夢》正演林黛玉初入大觀園的情景，子安平時在宿舍里看不上電視，只有一堆機電教材圖書和收音機，最多也就是去辦公室去蹭個報刊雜志看，想看電視還得去廠里大會議室里冷清清的呆著看，他對電視上財經類節目感興趣挺愛看，亞娟爸說堅持看幾年財經節目，不亞于一個本科經濟專業畢業生。像現在正熱播的這類古典言情劇、武俠劇子安很少看，相關小說也看的少，大多的情節情景記不住，電視這么直觀的展示，可記下來要一集不拉的看完，乍看一兩集劇情也不連續。亞娟見子安不太專注電視劇情，便用手指捅了捅子安的腰問：“你看電視上林黛玉和薜寶釵那個女子好看？”

　　子安瞅了電視劇二分鐘，隨口說：“這個演賈寶玉的男演員選的挺好，一臉女相，老家的大人說，男人要是長的有女相了，肯定有福氣。”

　　亞娟氣惱的反轉身子說：“所問非所答，誰問你男的來？”

　　“噢”子安這才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嘿嘿干笑了幾聲。

　　“你有女相嗎？”亞娟騰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盤著腿直盯著子安的臉瞅著，子安臉一下子紅了，別看他倆相處一段日子了，讓亞娟認真一瞅他還是顯得臉發熱不自在。

　　“我媽說男人福是一人福，女人福才是全家福�！眮喚暾J真地說，子安只好盯著她也附和著認真的點頭，表示完全認同她的說法，亞娟這才笑了。

　　倆人打趣聊天中，子安講述了馬廣山和美玲相戀結婚的事，期間帶著他的感覺評論了這樁婚事。亞娟沒有點評他，只是說：“光戀愛不結婚多好，距離產生美，要是倆個人在一起了，距離沒了美也就沒了�！�

　　亞娟這個女妮子不知道那句是真話，那句是言不由衷的話，反正挺尋味的，子安忽地想到呂霞不也是這種說辭嗎？看來女子們大抵是如此的。

　　亞娟媽從外面回來了，買回一大堆菜，至上次見了子安后，她打心眼兒喜歡這個后生，長相清秀方正，一臉實誠不虛飾，樸素憨厚不造作，說話不急不躁不狂妄，是個好青年。她家里也接待過好多慕她家條件而來的后生們，沒有一個入了她的眼，可能有她挑剔的原因，但是子安這個后生身上潛藏著一種悍勁和韌性，她是過來人，知道女人找什么樣的男子才靠實，她的倆個閨女，大女兒麗娟經人介紹認識了蘇天成，后來倆個人搞的不可開膠，沒幾個月就結婚了，現在她這個小女兒亞娟怎么也得把好關，她有種把女婿當兒子來看的想法，她和亞娟爸說即使是亞娟和子安將來處不了一起，她就把子安認個干兒子。亞娟爸說她是亂想一通，其實亞娟媽心里還有種憐憫這個來自農村貧寒家庭后生的心思，盡管她提前離崗沒上班，卻是這個家里當家作主的人。

　　亞娟媽進了屋見亞娟和子安說笑的挺融洽，便很開心。讓子安幫她揀菜，說是要包餃子給他們吃。亞娟撅著嘴說：“大晚上的，隨便吃點就行了，干嘛費勁的包餃子，多麻煩呀�！�

　　亞娟媽走過去用手拍了這個小閨女身上幾下子說：“沒大沒小的，人家子安可不像你，趁現在家里人多，餃子能包的快點，媽早就想吃了，你們幾個平時不著家，讓媽一個人想吃能包嗎？”

　　其實亞娟媽是想給子安吃餃子。子安本來正想起身回廠子里去，他現在肚子飽著呢�？梢幌耄�人家沒把他當外人對待，他老這樣推辭，是不是做人太虛假了，于是他安下心來幫亞娟媽仔細地分揀著菜。亞娟媽做飯是把好手，手腳利索，一會兒把肉餡和碎菜攪拌好了，放好油鹽醬醋等調料拌合，一時香味出來了，看著都香。亞娟媽開始和餃子面，讓亞娟從沙發上下來洗手捏餃子，亞娟跳下地來抬手推了一下子安的腦袋說：“都是你，要不我媽才不這么費勁呢�！�

　　子安只好陪了她一個笑臉，三個人圍坐在茶幾上捏餃子，子安不大會捏，捏出來的餃子有大有小不規則，放在一起不美觀。調皮的亞娟把子安捏的餃子單放在一個蒸屜上，和子安說：“誰捏的誰吃，一看平時就不干活，連個餃子也捏不好。”

　　亞娟媽看著他倆的樣子笑著說：“人家子安是個男的，男孩子敢上手張攬做飯就不簡單了，再說農村里也沒空老吃餃子，還挑三揀四的�！�

　　亞娟沖她媽假裝生氣的說：“媽，一有外人你就向外人說話，我可是你親閨女呀，胳膊肘怎么老沖外人拐�！�

　　“你呀，小氣鬼。”亞娟媽用沾著面的手指點了一下子亞娟的額頭，立時亞娟額頭紅印子又多了一個大白點，看起來挺滑稽，子安不由的笑出聲來，亞娟生氣的瞪了他一眼。

　　“喲，子安來了，希罕呀，怎么動手做飯了？”亞娟爸這時從外面推門進到屋里來，看見她們在一起捏餃子，大聲說道。

　　子安急忙立起身問侯廠長好，亞娟爸笑了說：“這是家里，叫叔就行了，別廠長什么的叫，上次來的時候安囑你了，是不是忘了？”子安只好點頭答應了。

　　亞娟爸把大衣脫了掛在衣帽架上，隨口問亞娟媽：“老婆子，生活還多嗎？我能干點啥？”

　　亞娟媽沒有抬頭，隨口說了句：“吃！”

　　亞娟爸嘿嘿的笑了，便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看見她們捏餃子，看著子安不太熟練的捏餃子，便問子安：“在老家里做飯不？”

　　子安搖了搖頭誠實地說：“沒有，回去都是老娘和金玲嫂子做飯，我們家大小男人不怎么下廚，最多干點拉風箱燒火揀菜之類的下手零活�！�

　　亞娟爸說他也在農村呆過，知道農村生活的情況，倆人開始聊起來農村的事，可是子安對農活并沒有太深的了解，只是按小時候的印象說了說，亞娟爸卻對耬鋤耕耙種雜項農活和車間里車鉛鉚焊工種一樣的熟悉，說他當年知青下鄉在農場里就干了好幾年，如今遠離農村生活二十年了，卻對那里的生活印象越來越深刻了，深感農村的艱辛和困苦不易，對農村人、土、地有種天然的感情。

　　不一會兒功夫，三大屜餃子捏完了，亞娟和她媽都是干活的好手，出手快，數她倆捏的餃子多又好看，子安笨手笨腳地捏了不到二十個，亞娟說子安在耍奸，真怕讓他把他捏的餃子吃了，子安干笑著不好回應。

　　亞娟爸說：“這閨女別窮計較了，我這不是拉子安說話嗎？”

　　亞娟一甩臉“哼”了一聲進廚房幫她媽煮餃子去了。亞娟媽開始收拾桌子整理碗筷準備吃飯，亞娟爸從碗柜里拿出一瓶山西汾酒來，倒在兩只口杯里，招呼子安就座吃飯并說：“餃子就酒，越吃越有，來，咱爺倆喝兩盅吧。”

　　子安本想推辭，又見亞娟爸有這么高的興致，便只好坐下來陪亞娟爸。

　　熱騰騰的餃子端上來，大家圍坐在一起吃晚飯，亞娟媽給子安碗里舀了些醋讓他蘸餃子吃。亞娟爸端起酒杯也讓子安端起酒杯來碰了碰，抿了一口說：“好酒不上頭，喝點吧，”

　　子安只好抿了一口，感覺濃香辛辣，這酒有勁。亞娟媽卻數落亞娟爸：“別慣子安喝酒了，人家還沒成家呢，”

　　亞娟爸卻笑著說：“都是大小伙子了，正創世面的時候了，喝酒避免不了，能把握好個度就了不得了，以后出去搞應酬，喝酒要留有余地，不可貪杯，慎言慎行才行吶�！�

　　子安這才聽出亞娟爸是在引導他注意生活中一些不為人所感覺到的細節，心里很溫暖，是啊，他是幸運的，涉世之初遇上這么好的人家，人家萍水相逢卻是在知暖知心的關心著他，人家已經從心里把他當成一個家人來看待了。亞娟媽還不停地給他碗里夾餃子，生怕他吃不飽，并囑咐他沒事和休息時常過來，省得他一個人沒意思還得做飯，來這里也就是多添一雙筷子而已。亞娟這時也不說笑了，咬著餃子不下咽，有時看著子安發呆，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不過子安心里很感動，面前的人和飯，加上喝酒的作用，身上流淌著陣陣暖流，越發讓他眼睛潮濕起來，是啊，這種似家勝是家的溫暖與安全是讓人多么留戀啊，但愿時光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和亞娟爸小斟了幾杯，吃過飯又聊了一會兒天，亞娟爸歪倒在沙發上鼾睡起來了，這個在外一把手回家也像個孩子一樣放松著。子安見夜色不早了，便起身告辭亞娟和她媽要回廠子去，亞娟媽給他拿了一把手電筒讓他路上照亮。子安走在夜幕中，盡管有夜風吹得生冷，但他身上暖意十足，他邊走邊回味著在亞娟家里的留戀，尤其是亞娟爸對子安說他自己是mzx時代的人，懷有一種濟世普世的情懷，他不能把機修廠的職工斷了生路讓他們自己走向社會去，無論如何他都要想辦法把廠子辦好辦活，這才使他能活的好，過得踏實，覺得快樂。這些平實的話不是高調，是他的人生信條，子安覺得亞娟爸是個生活有哲學方向的人，幾次接觸能感覺到他的能量和正直，他用言行促使著子安從現在就樹立一種擔當與責任，想到這，子安心頭涌起一種神圣的感覺，抬頭仰望著夜色星空，長吁著出了幾大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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