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九回腸
曼春翻了個身,望著頭頂的承塵。
姐姐即將出嫁,以后不管唐家出什么事,只要不是造反的勾當就牽連不到姐姐,只是不知晉王是個什么樣兒的性子,希望是個厚道人。
從她被太夫人送出來的那一天起,安平侯府的一切就都與她無關了。
她這幾年多少個夜里輾轉難眠,想著如何逃離唐家將要來臨的禍事,如今陰錯陽差竟真的離開了唐家。
幾年前她剛蘇醒時發現自己重回到了十歲,當時不是不惶恐的,更多的卻是決然。
她那會兒想著,要是還被送去庵里,她就不活了,索性早早的了斷。
可父親護下了她。
她既然能重活一回,自然要為自己掙一掙,嫡母容不下她,她便戳破嫡母的用心,拼著鬧個大家沒臉,也不能被人送去廟里,幸而后來又與舅舅、舅母相認,有了舅舅的幫襯,父親順利在泉州站穩了腳跟,而并非像前世似的匆匆卸任。
在安平侯府住了這幾年,見得多了,也聽得多了。
安平侯府如今的興盛之象不過是空中樓閣,在外人看來權勢滔天,內里卻已經爛了,府里從上到下卻好像看不到似的,祖上勵精圖治,子弟們卻不再上進,唐家躺又能在功勞薄上安享幾世的富貴?
就連父親也是,他未必是看不見,只是有心無力,唐家也容不得他做些什么。
二叔憑著祖蔭得以晉身,混的不上不下,三叔只在家照管庶務,四叔頭上頂了個世子的名頭,卻至今沒有入仕。
如今只有父親仕途還算順利,卻又被太夫人一力打壓,過繼了出去。
她人微言輕,也沒有什么本事,又沒法說出真相,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一天一步步到來。
好不甘心。
如今離了唐家躲藏在這里,卻也并非萬無一失,所以父親才會想讓她盡快出嫁吧……
父親操心她的婚事,想給她找個能托付終身的,她知道父親是為了她好,可是……她怕啊。
只要一想到將來要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給另一個人,一個陌生人,她就忍不住從心底里排斥。
人生莫作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
嫁人有什么好?說句不合體統的,若是這世道允許,她巴不得一輩子不成親才好,一輩子操心勞力,到頭來不等年老色衰便又有新人晉位。
就好比……
曼春捂著心口——就好比姨娘在父親心里自然是有位置的,可也沒耽誤父親另納姨娘!
小屏正守在一旁繡鞋面,見她受了忽然臉色煞白,忙放下手里的活兒,上前關切道,“姑娘,姑娘怎么了?要喝水么?”忙倒了杯溫水送到她唇邊。
曼春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推開了杯子。
小屏見她臉色難看,卻猜不出是為了什么緣故,見她不肯喝也不勉強,溫言勸道,“姑娘是不是乏了?要不去床上躺一會兒?我給姑娘打扇子。”
“不用,我坐一會兒就好。”
曼春心里亂的很,她自認對父親一向十分敬重,何時竟生出了這樣的怨憤?
這世上……哪個男子不是三妻四妾?似李幼娘夫君那樣的又有幾個呢?實在是比鳳毛麟角還稀罕。
便是鄉下的田舍漢,豐年多收了幾斗米還想著納小呢。
一生只鐘情一人,這樣的良人,更像是天邊的云……
只是有時候還是會忍不住去想,如果姨娘還活著,看到父親妻妾成群,會不會失望?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安得一樽酒,慰妾九回腸”,“腕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世間女子無不仰賴良人垂青,又有多少男子愿以堅貞相酬?
父親疼愛兒女,平日里她和姐姐喜歡什么,想要什么,但有所求,無不應允,遇上太太刁難她,不僅哥哥姐姐維護她,父親作為一家之主也盡量公正以待。
她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父親上次提起的那位世交之子,既然能跟唐家論世交,身份上應該是不差的。
又說他能文能武,想必此人多少有些本事?
性情忠厚頗有家資,多半是家庭簡單人口少,又經營有方……
雖說她還沒到及笄的年紀,可一旦定親成婚,成了別人家的人,即便將來被唐家找到,想要處置她也不能不多考慮一二。
曼春心里突然浮現出一張曬得微微發紅的臉,劍眉鳳目,鼻梁又挺又直……
她臉上燒得厲害,使勁搖了搖頭,驀地將腦袋埋進了臂彎里。
童嬤嬤進來時,便看到曼春咬著唇蜷縮在榻上,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墻,神色迷茫,似乎根本沒有留意到她進來,她看看小屏,小屏搖搖頭,和她來到一旁,小聲道,“從剛才就這樣了,問也不說。”
童嬤嬤忙走到榻前小聲喊道,“姑娘,姑娘?”
曼春醒過神來,“嬤嬤?”
童嬤嬤在她身旁的繡墩上坐下,撫著曼春的額頭,“姑娘是哪兒不好受?”
要說自己心情不好,又要惹得嬤嬤多問,曼春索性道,“……沒什么,屋里悶得慌,又不耐煩出去,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涼快些,興許等過一陣子就好了。”
童嬤嬤稍稍松了口氣,“褥子薄不薄?我就怕姑娘認床,歇不好也不說。”她摸摸榻上的褥子,服侍了二姑娘十幾年,二姑娘的習慣喜好沒有她不知道的,尤其那認床的毛病——離了用慣的被子褥子便歇不好覺,春季里要用素面緞子的,一絲兒繡花也不要,酷夏愛用篾席,席上再鋪一層硬邦邦的厚粗布睡得才舒服,待天冷了則要換成暖和平整的細棉布。
她家姑娘看著是個好脾氣好說話的,這些細處卻半點馬虎不得。
“認床不認床的,院子里的花草多,這兩天天一熱,蚊蟲又起來了,擾得人睡不好,晚上拿熏爐多熏一會兒吧。”曼春無意多說,摸過扇子來使勁兒扇了幾下,抿抿微微發干的唇,“這幾天也沒顧上外頭的事,外面有什么消息?”
桌上的茶壺里有早晨才沖泡好的茶水,童嬤嬤沒給曼春倒茶,而是沖了杯玫瑰露沖的蜜水,“姑娘少喝些濃茶,夜里走了困,白天不精神。咱們這條胡同里住的都是差不多的人家,家家關起門來過日子,能有什么事?不過今兒一早隔壁杜家像是又出門會客去了,他們家打從來了京城,倒是沒閑著過。”
曼春道,“人之常情,千里做官,既有親朋故舊,總是要多走動走動,咱們不過是圖個鄰里相安。”對隔壁的事并不在意。
童嬤嬤道,“剛才安嬤嬤走的時候,小五他娘回來了。”
“哦?她人呢?”
宋大家的換了身干凈衣裳,頭發也抿過了,進來后問了安,曼春叫她搬張凳子坐下,她挨著凳子邊兒坐了,便說起鋪子的事,“王掌柜叫給姑娘帶好,說這陣子生意還行,先前孫二爺讓人捎了些從南邊兒販來的繡品和絨花托咱們鋪子代賣,大的小的倒把鋪子里擠得滿滿當當,如今生意比前一段日子還好呢,王掌柜說等月初的時候給姑娘送賬冊來。”
曼春點點頭,她心里感激孫承嗣的幫襯,不過他到底是外男,在童嬤嬤她們面前她實在不好多說什么,就對童嬤嬤道,“給孫家的回禮備好了跟我說一聲,等我看過再送去。”
又問宋大家的,“可打聽著了?”
太陽升到半空,丫鬟們在外頭做針線,宋大家的曉得接下來的話不好叫人聽去,免得叫人傳了閑話,便壓低了聲音,“孫家原是侯爵府第——”
童嬤嬤聽見這話頭,警醒起來,立即起身走到外頭,隨手點了福慧叫她去廚房傳個話,又打發了余下的小丫鬟們去南屋廊下陰影處坐著。
小五跳起來,“我和你去。”拉著福慧跑了。
童嬤嬤笑著對幾人小聲道,“今兒有姑娘賞的鮮貨,你們可都有口福了。”
一聽有好吃的,眾人都高興起來。
聽著外頭的動靜,屋里的兩人暫且停了話頭,曼春微微翹起嘴角,對宋大家的說道,“今年時候晚了,明年早早的請人扎起棚子來。”
京城中等以上的人家一到夏天便要請棚鋪來扎天棚,用以消暑,院子里有沒有天棚,居住的感受可完全不一樣,只是如今已經入了秋,用不了幾天天就冷了,等過了中秋,各家的棚子陸陸續續便都要拆掉了,秋老虎再厲害,忍過這幾天也就好了。
曼春心里算算日子,“院子里花木,冬天用的柴炭,這都是眼前的事兒,各處的門簾子和窗紙也該準備起來了。”
見童嬤嬤進來了,她隨口問道,“今年的冬衣該備下了?”
童嬤嬤道,“往年還在府里的時候都是針線房給預備,如今剛進八月,若按老規矩只要十月初一那天能把衣裳發下去就成,只是先前從府里出來的時候大家伙兒都沒帶多少東西,別說厚衣裳,就是春秋天兒穿的也不齊全,如今都正趕工呢,還有冬天的被臥鞋襪,都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置辦齊全的。”
曼春先前是忙得顧不上這些,如今童嬤嬤一提醒,再算算日子,也覺得頭疼起來。
“算算需要多少布匹棉花,過冬的東西都還缺些什么,一過了八月節天就冷得快了,可別凍著了人,不行就從外頭請幾個針線娘子來。”
這些瑣碎事也不是幾句話就能定下來的,曼春示意宋大家的,“你先說你的。”
宋大家的躬身應了聲是,便開口將打聽來的忠勇公府孫家的事細說了一番。
“這孫家除了開國時隨王伴駕的那一位,后頭幾代男丁皆是平平,沒什么出彩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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