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如Q上所說，我與蘇亞妹碰了面，于車后座坐下，向D市出發。

　　蘇亞妹確實很熱情，比我認識的那個蘇亞妹還要熱情，一上車就和昊宸堯兩兄弟熱情地打招呼，說一些：

　　“好久不見”

　　“我認得你們，你們還認不認得我？”

　　“沒想到好運砸頭，能搭乘免費的順風車。”

　　“你們吃早飯了嗎？”

　　之類，看似常見，實際上很無聊的話。

　　當接受招呼的人“嗯，啊”以應，冷淡以對，那些話遂越發顯得無聊，無意義了。

　　蘇亞妹也自覺無趣，附在我耳邊悄聲說道:“他們，好像不喜歡我。”

　　“性格使然，不必理他們的。”我說。

　　“上次不是這樣的，你昏睡那一個月，我每次到公寓來，他們見到我可不像現在這么冷淡哩。”

　　“那是——那是他需要你的幫忙，當然要殷勤些。”我說，“而且我也需要你幫忙，他總不能以冷臉視人，再淡漠，待客之道他多少懂得，不說很多，只說一些。”

　　不見得他對我這個客人有多客氣呢。

　　“心青老師，你說我哥壞話！”昊旭堯從前座轉過頭來瞪著我們倆，“你打算做小人嗎？只有小人才會背地里說別人壞話。”

　　“小人有一種解釋，小人即小心眼的人。”

　　他轉動著方向盤，目視前方的，開著車的大哥補充說，音調平平，不富含色彩，單純是一本書下方的注釋。

　　“青兒，沒說你們壞話，與小人根本沾不上邊。”

　　蘇亞妹替我出言反駁，叫喧出涉及到我的即她的不滿。

　　與他們作伴而行，沒有她當初想像的那么有趣、熱鬧，她不比我更了解昊宸堯兄弟倆，她的想象是單純的。

　　“還有，”我加上一句，“開車的，請你不要說話，你可以拿你自己一個人的性命開玩笑，卻不能拿這么多人的性命開玩笑。”我們姐倆的默契并不比他們哥倆少。

　　“哥，這個，我同意。”

　　嘿，昊旭堯少有的與他大哥的意志背道而馳。

　　話說回來，他弟弟比他懂得掂量事情的輕重。

　　昊宸堯不支聲，從后視鏡可以看到他表情極不豐富的冷冰的瞅不出喜怒哀樂的面龐。

　　也許認識到了，安全的嚴重性，一路上他沒再說過一句話。

　　他弟弟追隨他，沉默寡言。我和蘇亞妹，怕影響他開車，偶爾會小聲交談幾句，言語不多。

　　較之汽車，坐小車從E市到D市的車程，果然縮短了很多。到了D市，我讓昊宸堯開車到汽車總站放我們下車，我們轉搭公交車回去，他不肯，問了我家的詳細地址，他執意載我們到家門口。

　　照他的說法，意思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我們坐上了他的車，他答應載我們回來，那么他就得為我們的安全負責，只有徑直送我們抵達最終目的地，方可保證我們的安全，結束他所背負的重大責任。

　　我想，他會如此，多多少少是受我說的那句話的影響。

　　“開車的，請你不要說話，你可以拿你自己一個人的性命開玩笑，卻不能拿這么多人的性命開玩笑。”

　　直接載到家門口，省了等公交擠公交麻煩的同時，也給我制造了一些麻煩。我和亞妹從車上下來的一幕，被雙休在家的媽媽看見了，媽媽告訴了宇成哥，宇成哥同樣雙休在家，他們倆都問我:

　　“那是誰的車？”

　　“誰送你們回來的？”

　　“你和開車的認識？”

　　“男的女的？”

　　“他是什么人？”

　　“他為什么會送你們回來？”

　　媽會多問幾句:

　　“他家也在D市？”

　　“他家是不是很有錢？開這樣漂亮的小車？”

　　“他不會是你交的男朋友？”

　　媽媽什么都好，就是多心這條教人受不了。

　　我簡單解釋了：“開車送我和亞妹回來的是昊旭堯的大姐，昊旭堯，你們認識的，我為之補習的學生，他們今日回家，我和亞妹順道搭乘他們的順風車回來，省時省錢，全省了呢。”

　　說完，朝蘇亞妹擠眼睛，蘇亞妹會意，不問原因，幫著我圓謊。而我也算是替昊旭堯圓謊吧，反正媽媽看不見車里頭的人，同時，也省得她多心，胡思亂想。

　　這些全是后話了。

　　媽媽和宇成哥見了亞妹，有一段時間的呆愣，等他們認將出來，又驚又喜，三人寒暄了好一陣子。

　　媽媽責怪我，在電話里沒提這件事，她對我們兩個相逢的事一點也不知道。

　　其實，我解釋，一方面的原因是，與蘇亞妹重逢的那股興奮勁兒維持了很長時間，加上為各種瑣事困擾，忘記了。另一方面，一個月只和家里通一兩次電話，因為電話費昂貴，每次通話，宇成哥話少，沒幾分鐘便轉機給媽媽。媽媽嘮叨瑣事為多，我只插得上兩三句話，即使我記起來，要與她說，媽媽沒給我這個機會，她以電話費貴為由掛了。

　　中間我又昏睡了一個月。

　　蘇亞妹同媽媽和宇成哥他們說，她和我一樣，家里人尚未知道我們兩個相逢的事，直至前幾天，她哥蘇華康打電話給她，她才跟她哥說了，然后她家里人知曉了，蘇華康跟宇成哥聯系上了，因此媽和宇成哥便也知曉了，除了知曉我們兩個重逢的事，他們還知道了許多其他的事。如父親嗜酒迷賭，窮困潦倒，后因販嬰入獄；如蘇亞妹爸媽的身體狀況，生活情況；如蘇亞妹宇成哥蘇華康即將結婚的事。我所知曉的他們都知曉，除了我與蘇亞妹兩人的秘密。

　　雖然知道，見了蘇亞妹的面，媽媽不免再問一遍。

　　“他，聽說被抓進牢里了？”

　　他指的是誰，在場，無人不曉。

　　“嗯，一年多以前的事。”蘇亞妹回答。

　　“你爸媽身體還好？”

　　“嗯，挺好的，就是勞累太多，越發顯老。”蘇亞妹答。

　　“聽說你哥快要結婚了？”

　　“嗯，快了，下個月的黃道吉日，到時，你們可都要來。”蘇亞妹答。

　　“哎”媽媽聽到這里，嘆了口氣，下面是她的一點感慨。

　　“你哥娶媳婦，你爸媽就快要抱孫子了，我們家宇成還光棍一條，你阿姨我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抱上孫子。”

　　突然，媽媽問了一句令蘇亞妹震驚的話。

　　她說：“亞妹，你覺得青兒和宇成配不配？”

　　蘇亞妹目瞪口呆，看看我，又看看宇成哥，說不出話來。

　　宇成哥斥責媽媽越老越好開一些不三不四的玩笑，讓蘇亞妹別理睬她。

　　我只有苦笑的份兒，媽媽的心思，我再清楚不過，不然，她也不會因搭個順風車對我進行詳細的盤問了。

　　媽媽又問蘇亞妹有沒有男朋友。

　　蘇亞妹回答沒有。

　　“我們家青兒也沒有。”媽媽說，朝我笑了笑。

　　她說這句話帶有某種試探性意味，我搖頭以應。

　　宇成哥問我怎么突然回來，問話之時看了眼媽媽，意思明白不過，他以為媽媽打電話和我說了今日是他生辰的事。反面折射出，他本意不想讓我知道，不讓媽媽提醒我，以免驚擾我的學習，而我確實也忘了，若非蘇亞妹提醒。

　　假使我的直覺是對的，蘇亞妹便是喜歡宇成哥的，否則不會把宇成哥的生辰牢記于心。要是媽媽知道蘇亞妹喜歡宇成哥，是否會打消一直以來植根于她心中的那個念頭？

　　我目前不能多事，不確定的事情哪容得亂嚼舌根，宇成哥的意思尚且不明朗，十分不明朗，蘇亞妹方面，猜的成分占多數。

　　“哥，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回答。

　　“我們回來給宇成哥你過生辰哩，沒有事先告訴你們，是想給你和阿姨一個驚喜。”蘇亞妹附和。

　　“宇成哥，阿姨，你們有沒有被驚到喜到？”蘇亞妹又加了一句，笑逐顏開。

　　“當然有，我以為青兒不記得了，宇成這壞小子又不許我跟青兒說。”媽媽答，“不想，青兒不但記得，還把你帶來了。”

　　蘇亞妹聽了，朝我別有意味地笑了一下，沒有糾正媽媽的沒想到，我怪不好意思的。

　　“其實也沒有好過的，生辰與平常時候沒什么兩樣。”

　　口中雖如此說，宇成哥見到我們回來，內心其實是高興的，從他面露的一掬笑容可以看出。

　　媽媽和宇成哥出去買了很多菜回來（他們外出買菜期間，亞妹欲拉我出去買蛋糕，我沒同意，因為宇成哥對蛋糕不感冒，他不喜歡吃蛋糕，甚至多多少少有所排斥。），晚上，我幫著媽媽下廚，做了滿滿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家里的餐桌雖不大，擺滿一桌子湯菜，填飽四個人的肚子綽綽有余。

　　晚餐期間，媽媽又聊起有關宇成哥手臂復愈的那件奇事，聽得蘇亞妹目瞪口呆，連呼不可置信。

　　“托青兒的福，青兒真是宇成的福音，救命恩人。”

　　單單聽到這里的話，我非以為媽媽已經知道了其中的玄機不可，但繼續聽下去，其實不然。

　　“青兒在宇成病房里呆了一個晚上，宇成的手就好了，不是青兒招來了神靈幫忙是誰。”

　　蘇亞妹的表情與在黑夜里親眼目睹了傳說中的鬼，見證了鬼魂的存在時能表現出來的表情相差無幾。

　　蘇亞妹瞅瞅我，望望媽媽，看看宇成哥，兀自感覺是在聽一個古老的傳說故事，如果不是得到宇成哥的點頭肯定，仔細端詳過宇成哥那只完全看不出受傷痕跡的手。

　　晚飯過后，我和蘇亞妹把各自準備好的包裝精致的禮物——兩本宇成哥愛看的書，送給宇成哥。宇成哥說了謝謝，沒說其他的，他歡喜興奮，只因為送他的是兩本書，而不是別的東西。

　　播肥皂劇時分，我們四個人圍坐在一張舊沙發椅上觀看，一邊看一邊笑一邊討論。正如蘇亞妹所說的，現在的這個家，不大，不美觀，不比以前的家好，不擁有對它的所有權，但舒適，溫馨，和諧，這比什么都重要。

　　入夜，我與蘇亞妹同床共枕，久違的感覺浮上心頭，兩人又是興奮又是感嘆，通宵，我們都清醒著，因為聊的太High太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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