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回到六年前。

　　K中學里的圖書館很大，里頭是書的海洋，一排排整齊的書架上擺滿了書，每排書架前都幾乎徜徉著些許個學生。

　　這并不是我第一次來圖書館，昊宸堯一個月里要上兩趟圖書館，自然我是隨著他的，每去一趟都借了一批書回來又還了一批書回去。他在圖書館逗留的時間不長，找完他需要的書借了就走，我不得不依依不舍地隨他離開。多么希望他能多逗留一會兒，讓我過過書癮也好，雖然只能看不能翻不能碰。

　　已經是第七次來圖書館了，下午一上完課，昊宸堯就徑直來到了這里，還了書借了書就離了，這時候他應該吃了晚飯，在公寓里，或是洗澡，或是上網，或是聊電話，或是看書，或是干別的什么事來著，我給了自己莫大的勇氣留在了圖書館，因為我實在想看那本《德伯家的苔絲》，這個想望擱在心上好多天了，今天早上和下午的課間十分鐘同學們都在談論這本書，而且是全班性的，之前也只是幾個人在談論，那時就把我吸引到不行了，如今我是再經不住誘惑。

　　昊宸堯的那本英文版的，他早已閱完，現今擱在書架上閑置著。打后他又看了好幾本英文書，現在看的這本，聽他跟班長說，是一本翻譯過來叫作《飄》的英文書，書本很厚，頁面很寬，他一般都是在課堂上看，從不帶回公寓，它實在太笨重，不方便攜帶。

　　我在一排排書架前徘徊，尋找那本叫作《德伯家的苔絲》的中文版書籍。書太多了，像是大海里撈針，來尋書的同學們一個個相繼離去，最后只剩寥寥數幾人。

　　查遍了第一層書架上所有的書，沒找著，飄到第二層還是沒找到，這里值得說一下的是，K中學的圖書館是由六層樓疊加而成，每一層樓里所擺的書籍都有十分明確的分類，如果我能稍微看一眼每層樓墻上嵌著的一塊透明石英板上寫的字，我就不會如此盲目，像無頭蒼蠅一樣，在書的海洋里循規蹈距，一豎一豎書架，一條一條書隊，一本一本書地逐個兒，細細尋找。

　　雖然這方法忒笨，最終我還是在三層樓最后一排書架上中間的書隊中央找到了這本書。

　　我飄到空曠處，左右前后都瞟了瞟，稀疏有幾個人在遠處走動，最后一排書架附近基本上沒有人，我可以擱下心來，取出《德伯家的苔絲》，躲到一個較為陰暗的角落里看書，雖然如此，還是看得不安心，總擔心有人會到這邊來。

　　一聽到腳步聲走近，我就立即警惕起來，躲到被人拉到角落里折堆起來的寬大的窗簾后面。

　　圖書館也有嚴明的作息時間，早上八點開館，十一點閉館，下五兩點半開館，六點半閉館，晚上不再開館，放假那一天例外。這一天晚上是開館的，也就是說這一天下午不閉館，一直開到十點半鐘才閉館。

　　算起來，我只能在館里看一個小時的書，也許一個小時還不夠，如果除去躲躲閃閃所用去的時間。

　　由于不能定下心來，看書的效率和質量就大不如從前，一個小時過去后也只看了僅僅幾頁紙，極為掃興。想把書帶回去看，可又不能把有形的書本變得與我一樣無形，我的巫術還到達不了將有形的東西隱形的程度，只有父王和母后可以，然而他們無法亦不可能幫得到我。

　　想拿著書本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在空中隨著我飄動的書本又不曉得會嚇壞多少人，我得使多少力量才能讓他們忘掉他們所見到的不可思議的景象，對他們施完巫術后，估計我也活不成了。

　　我回到公寓時，男子在浴室里頭洗澡，娜依從寢室里奔出來與我嬉戲，晚上被抱回了寢室，我依舊一個人孤眠。

　　花了幾乎一個月的時間才把《德伯家的苔絲》看完，看的過程甚為艱辛，但是很值得。這本書的確十分好看，十分迷人，只是悲劇結局，未免讓人感到神傷。

　　像苔絲這么個善良、隱忍而美麗的女子，理應當獲得屬于她的美好的永恒的愛情，所謂善有善報不是嗎，然而，她最后卻死了，我為她的死傷悲不已，久久不能釋懷。

　　我發現書里邊虛偽做作、奸詐丑惡的亞雷克像極了陰狠狡猾的伯父，伯父對待父王和母后就如亞雷克對待苔絲一樣，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及，不留有任何余地，即便目的不同（一個是為了王位，一個是為了得到苔絲），本質卻都是一個樣的。

　　不過，歸根到底，苔絲的悲劇都是由她的丈夫安琪一手造成的，他親手毀了一條矢志不渝地愛著他的美麗生命。若不是他太過于世俗、拘泥、心胸狹窄和頑固，對被迫失身的苔絲存在芥蒂和極大的偏見，也不會促成悲劇的發生。如果他有父王對母后一半的寬容和大度（母后嫁給父王之前，亦被人玷污過，但是父王根本就不介意，因為父王愛的是母后的人，而不是其他的什么。父王不顧王爺爺他們的一致反對，毅然和母后成了親，成了親之后的他們相敬如賓恩愛有加，是整個帝巫國人民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倘若沒有父王對母后的寬宏、大度，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我。），他就能拯救苔絲曾經受傷的靈魂，愈合她心靈上未曾恢復的創口，給予她一生的幸福和快樂，他們會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會有一群可愛的孩子，會一起白頭到老。如果伯父能安分守己，沒有那么囂張且龐大的野心，父王與母后也能白頭到老，而我和妹妹小企嬋也能承歡于雙親膝下，照顧他們孝敬他們，盡兒女們所應盡的孝道。

　　想得多了一些，雙重悲傷夾擊襲來，心中苦澀，眼里犯酸，不由得落下淚來。在放《德伯家的苔絲》位置的上一層，最左端的地方擱置著昊宸堯現在所看的那本書《飄》中文版的，有上下兩冊，合起來也有他那本那么厚，甚至較他那本厚，不過包裝沒其買的那本精美。

　　每當在課堂上，見昊宸堯看《飄》看得十分癡迷的神情，心里又開始癢癢，想知道書里面說的是什么，是不是同《德伯家的苔絲》一樣好看。聽班長稱這部書為經典，吳釗政也贊其“Good！”還有矮個子娃娃聲女生董倩說，這部書是高一時候的語文老師特別推薦給他們看的。坐在昊宸堯前頭的女生簡文藝說看了上部，里頭的情節和內容都非常吸引她，她已經開始看下部了。

　　以上提到的這幾個人，特別喜歡在課間時候簇擁在昊宸堯身旁，談論昊宸堯正在看的書籍，更多時候昊宸堯顯得很無奈也很不耐煩，無奈是因為想去個哪里都給這幫家伙給拖住而不得方便，不耐煩是因為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嘰嘰喳喳地，攪擾了他看書的興致和分散了原本集中的注意力。

　　我倒是和昊宸堯所感不同，我喜歡他們的談論，喜歡他們說得津津有味說得出神的樣子，其實仔細一點，你會發現，她不是說得出神，而是望著昊宸堯出神，那有什么所謂，總之他們談論的內容對我來說是具有很大吸引力的。除了常來的這幾個人，還有其他一些人也偶爾會參與其中，可以如此說，全班同學里頭莫有不參與過的。

　　我發現，昊宸堯不論是在班級體還是全校，都是個炙手可熱，十分受歡迎和寵愛的人物。

　　這天是周日，全校放假，一大清早昊宸堯就帶上娜依回家去了。他走后不久，我去了學校，溜進圖書館看書。

　　圖書館里每逢放假都擠滿了學生，平常時候盡是空寥寥的，同學們都在上課，基本上沒有時間呆在里頭看書，只是匆匆忙忙找了書借回去看。

　　我看書之際只求安靜，自然圖書館是安靜的，單純從說話上來講。

　　進到里面來的人都不說話，他們安安靜靜地尋書，安安靜靜地閱書，即使是這樣，也免不得會發出其他一些聲音，如走動的腳步聲、翻動書本的翻頁聲、磕磕碰碰聲、身不由己的咳嗽聲等等。這些聲音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我的閱讀，但最大的影響還是自己時時刻刻揪起的一顆心，一半注意力集中在書本上，另一半注意力卻不得不放在高度警惕，以防被發現這上面來。

　　我感覺自己就像只小老鼠，要無時無刻不躲防著貓一樣。

　　雖然我謹行慎微、如履薄冰，但也做不到天衣無縫、完美無缺，難免會有一時疏忽的時候，就如今天，稍一疏忽，出了大事。

　　一聲驚呼劃破了圖書館寧靜的氣氛，也把我唬得從地面彈跳起來，心已了然，自己被發現了，把別人驚嚇到了后，別人又把自己唬著了。

　　就像見到了貓般，我有些驚慌失措，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趁那女生的驚呼聲還未把所有人都吸引過來的千鈞一發時刻，我揮了揮手，施巫術將其弄昏過去，然后再施巫術將《飄》物歸原位，做完這些后的下一秒，一群人旋即籠了過來，有學生，有圖書館的工作人員，還有老師（學校的教師、學生和職工都穿著不同卻規定的著裝，所以可以一一把他們區別開來），他們把昏倒的女生團團包圍住，表情驚奇、迷惑、恐懼，都不曉得發生了什么事兒。

　　一個女老師蹲下對昏倒的女生進行查看，然后對圍觀的學生進行遣散。

　　“沒事兒了，沒事兒了，大家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她說，“別把路給堵死嘍，耽誤了救治�！�

　　一個圖書館的管理人員把女生抱走了，估計是要抱到校醫室去救治，他們不知道女生只是昏睡了，等她睡足了覺醒來便安然無恙了。

　　睡足了覺是個模糊的概念，說不清是幾天，就像那次昊宸堯罷，倘沒我特意將他弄醒（就是被人特意弄醒那也得等她睡足兩天之后，否則在她昏迷的前兩天是怎么弄也醒不來的），他可以睡上一兩個星期，這就是被施遺忘術所產生的副作用，當然對施出者來說也會產生一定的副作用，我已經開始感覺到疲困了。

　　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除了上邊提及的一些聲音里，圖書館里又添加了另一種聲音一一竊竊私語聲。學生們兩個三個湊在一起，交頭接耳，猜聊、談論著剛才發生的那一件奇怪的事。

　　“怎么就暈倒了，你說？”

　　“暈倒了不奇怪，奇怪的是她暈倒之前還驚叫了一聲�！�

　　“不錯，靜靜暈倒那是常見的事兒，或是沒吃早餐的緣故，或是低血糖的緣故，或是其他一些方面的緣故�！�

　　“你說，是不是她看到了什么不該看到的東西？”

　　“說不定，聽說這層樓里死過人，還是個女的�！�

　　“快別說了，讓人毛骨悚然，晚上非做惡夢不可。”

　　“我也是”

　　“但愿她什么事兒都沒有”

　　這是我聽到的其中的三個女生的對話，說得我也有些害怕，別看我也是個魂魄，然而，我這個魂魄和那些鬼魂究竟是有很大區別的，我的肉身只是因冰凍過久而沉睡了，完好無損的，而它們的肉身已經不存在，它們已經實實在在的死去化作了塵土。

　　我的魂魄還能回到肉身上去，實現魂身合一，然后蘇醒，回到一個正常人的軌道上來，而它們卻是實現不了的。

　　魂身合一！啊，天！我似乎把這事兒忘得一干二靜，把母后對我說的話忘得干干凈凈了。

　　自從離開南極的這么些個日子以來，我一直都沒記起母后和我說過的話，興許是風“伯父”把我的腦袋瓜刮糊涂了，故意將母后的話刮置在我腦后，害得我一時之間沒法想起，或許它欲意讓我一輩子都想不起，讓我永遠做一個四處飄蕩、居無定所的孤魂野鬼（到時候，我就真成了名副其實的鬼魂了）。

　　幸好，我還是想起了，多虧了這三個女生的又恰好被我聽到的一番竊竊私語。氣死你，邪惡的伯父！你的詭計不會得逞的！

　　眼皮越來越沉，頭腦已經開始混沌，我得趕緊回公寓里去，可不要就地睡著了才好。

　　一覺醒來，還是在圖書館里，好在睡得不久，因為所施的巫術不多，沒有消耗我太大的元氣，用不著睡上個三兩天。圖書館里的燈還沒有亮起來，這說明外邊天還沒有黑，還有許多同學在館里走動。

　　睡意來得比行動還快，我沒能如期望的那樣，回到公寓里，而是倚在靠樓梯的一個角落里睡著了，值得慶幸的是，我不是橫在路中央睡了，若不然，那該有多少腳印從我身上踏過，即使我什么都感覺不到，但想想那個情景，還是很恐怖的。

　　從我醒來的時候開始，我知道我又多了一重最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尋找母后說的那本叫做《魂身合一》的書。

　　尋一本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自己也不曉得它會被人放在哪個細微的不惹人注意的角落里，更不知道圖書館里有沒有這樣的一本書。如果沒有，那我又該上哪兒去找？

　　想這么多做什么呢，當下還是先找了再說。

　　在整整六層樓的圖書里，尋覓一本書，猶如大海里撈針，加上又不知其分在哪一類，無法確定其大概的位置。

　　我查看了檢索機，方圓幾里的地方都沒有人在，就壯著膽子在電腦上檢索，然而，檢索的結果就是：本館沒有您要檢索的館藏書目！請檢查檢索詞和檢索方式，并做合適的調整。如此看來，有得我好找的，不定要費上多少時間。

　　我不相信電腦所檢索出來的結果，政治課堂上，老師說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我要親自逐本的去查找，到時候如若真找不到了，也會甘心一些。

　　透過窗臺打灑進圖書館里來的陽光，橘黃橘黃的，沒那么明亮了，太陽應該快要西沉了。圖書館里的燈光，一盞盞，一排排，有順序地亮了開來，瞬間取代了暗黃的日光，點明了館里的每一個角落。

　　看來今天是無法進行覓書行動的了，得趕緊地回公寓里去，不然天黑了，一個人回去會感到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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