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20
實習期馬上結束,公司的評估工作也開始了。這是能夠決定這批實習生命運的時刻——在就業難的浪潮下,能夠轉正,在這樣大的公司就職,專業又對口,無疑是一種最好的道路。因此大家都是努力努力再努力,主動加班,跟人搞好關系。更有風聲說,今年公司給下來的轉正名額非常少,比例很低,大家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秦宜梢和宋宋也緊張的不行,最近一段時間天天加班加點地寫企劃,只想得到這個機會。旗正想極了她,只是不敢打擾她工作,偶爾見一面,也不過是匆匆一掠,旗正憋得像貓抓了一樣。雖然宋宋嘴上不說,心里也很想旗正,她在工作上受委屈時,也只是拭淚而已,從不愛抱怨,心里壓力卻極大——她很想拿到這份工作,因為她輸不起。
周六她早早起床,挑了件果綠色與白色相間的連衣裙,不太好穿的顏色,宋宋穿上倒是顯得清新脫俗。料子是很好的真絲,柔順得像牛奶,摸上去微微有涼意,領口綴著密密的繡花,十分特別。這是旗正送的裙子。她自己倒也喜歡,于是出門搭地鐵——今天要和旗正出門吃飯,約在餐廳見面。許是很久不見,宋宋自己也覺得很高興。
早晨的地鐵上人不多,車廂里空空蕩蕩,宋宋正打瞌睡,手機卻響了,是秦宜梢。接起來一聽,那邊已經帶了哭腔:“宋宋,你快來仁和路這邊。”仁和路?宋宋還沒問幾句,她就把電話給掛了,緊接著發過來一條短信,里面是地址。醫院?
宋宋一看就慌了,趕緊下車,換成2號線,一邊又給秦宜梢打電話,誰知這丫頭怎么也不接。她到了地方,污水橫流,電線桿歪歪斜斜,臭氣撲鼻,怎么也不像有醫院的地方,于是問了幾個路人,都說不知道。
最后她只得跑到路旁一家藥店去問:“請問您知道這個地址嗎?”說著遞過去手機,那人看了看,不屑地說:“喲,找這個地方啊,順著路,直走一百米,左手邊有個樓梯口,上去就是了。”說罷便用不懷好意的眼神打量她一番,不屑一顧,十分輕蔑。
宋宋不好說什么,只得道了謝,自己走了。順著路果然看見個小小的牌子,上面寫著診所二字。她看著幽暗的樓梯,心里不是不害怕,仁和路一帶是拆遷三不管,亂七八糟的,犯罪率極高。但想了想秦宜梢,她還是硬著頭皮上去了,臺階非常窄,也很陡峭,油膩膩的扶手都發黑,燈大概是壞掉了,一閃一閃的,宋宋抓著手機,心里直打鼓。只是想著秦宜梢方才的哭聲,心里猜到幾分,八成秦宜梢在這里做引產。這種手術身邊沒人怎么行?她又怕秦宜梢等急,一路小跑,幾次踉蹌,樓梯又陡。好容易上到三樓,果然看見秦宜梢正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一頭長發披在肩上,當天溫度不低,她卻穿著黑色風衣,低頭沉默。宋宋疾步走過去,抓住她的肩膀,問:“怎么了?怎么在這兒。”
秦宜梢哭得抽噎,說:“我實在害怕……”
原來她本預訂了今天的手術,來做掉孩子,隱瞞了父母朋友,孤身前往,誰知臨上手術臺,聽見前面那位做引產的姑娘叫聲凄厲慘烈,不由地也害怕起來——聶柯是不會接她電話的。只能找宋宋。
宋宋環顧一圈兒,黑漆漆的墻壁,不知道被煙熏了多少年,來來往往的護士小姐身上的白大褂都布滿油漬,看著就不像什么正規醫院,她壓低聲音說:“要做也不是在這里做,多危險吶,你看看,這兒衛生根本不行,萬一出了什么事兒怎么辦?”說著就拉著她要走。秦宜梢死死抓著長椅,哭著說:“我只有這么多錢!”
“那你可以問我借啊!再怎么說也不能到這種地方做手術!你先把錢拿回來,我帶你去省院做!快點。”網絡上、電視上報道的還少么,這種地方根本沒資質,動輒就會大出血,怎么能來這兒做引產!萬一出了差池,以后她怎么嫁人,怎么生子?兩個人拉扯起來,耿宋宋不由分說,非要帶她走。秦宜梢用了力,狠狠推開她,哭腔走音:“你懂什么!我要是去省院,被人留下病例,我以后被人查出來怎么辦!”
她始終覺得丟人,不肯輕易告訴別人。于是才找了這家城南的醫院,距離他們生活的北區南轅北轍,誰也不認識誰,把孩子流掉,以后好好過生活。耿宋宋都可以覓得如意郎君,那她呢?難道就要成日以淚洗面,吊死在聶柯一個人身上嗎?
她力氣頗大,宋宋不防,被一下子推倒在地,手腕扭到,疼痛難忍。抬手一看,右手腕不僅僅扭傷,還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蹭出了血跡,血跡斑斑,看著滲人。她強忍著疼痛,站起來,仍是堅決地對秦宜梢說:“你今天若是進去了,萬一出什么事,誰來負這個責?我看你腦子不清楚了!先回家,這件事從長計議,我打電話叫聶柯來。這件事兒,他必須負責。他也是孩子的父親,你們好好談一談。小梢,不怕走錯路,我只怕你一時沖動,一步錯、步步錯。”
說完就拿出電話,要打給聶柯。秦宜梢聽見,心里更是心煩意亂,她不愿意讓聶柯知道這件事兒!當初告訴宋宋,已經是后悔萬分,如今怎么肯再走漏消息。于是撲過來,一把奪過手機,狠狠摔在地上,氣急敗壞,指著宋宋說:“你既然這樣,不如走吧!我不用你陪,就是痛死在手術臺上,也不干你的事!如今你得意志滿,站在岸邊笑我掙扎得難看,我他嗎被張組長為難的時候你人在哪兒?我跟聶柯吵架,你站在一邊為什么不幫我攔住他!耿宋宋,我叫你來陪我做手術,不是叫你來教訓我的!”
話說到最后,已經是嘶啞變音,她目呲俱裂,幾乎發狂,一段話顛三倒四,卻狠狠扎進了宋宋的心。宋宋甚至不敢認了,這是秦宜梢嗎?從前那個天真爛漫、愛說愛鬧的秦宜梢呢?那個只穿鮮艷顏色,說著“青春須得五光十色”的姑娘呢,那個跳舞時腰肢柔軟、身姿曼妙的姑娘呢?怎么如今,她變成了這樣,蓬頭垢面,裹著黑色的大外套在骯臟的小診所長椅上瑟瑟發抖,跟自己的朋友反目成仇、爭執不休……
宋宋難以置信,半天也沒說出來一句完整的話,忽然心灰。想轉身離開,卻于心不忍,到底是十多年的朋友,秦宜梢如今落魄,心里不舒坦,說話沖動也是有的。于是拾起摔碎的手機,坐在長椅另一端。不再說話。
秦宜梢猶自抽泣著,漸漸平靜下來。兩人各坐一側,誰也不理誰。宋宋右手疼痛難忍,卻仍拿著破碎的手機,尖銳的邊邊角角硌得生疼,她卻渾然不知,只低頭看著壞掉的手機——那還是讀書時,秦宜梢換下來的舊手機。彼時某手機品牌出了新款,聶柯在酒吧駐唱,掙了錢就買給她一部新手機,羨煞旁人。秦宜梢見宋宋手機丟了,也半賣半送地把舊手機給了她。那時候她們多好啊,生活費花光的時候,兩個人吃一碗泡面,加上兩包“老北京”。也有過爭執的時候,但終歸是一笑了之,最厲害的,也不過是那次因為旗正,鬧了一晚上的別扭,也就好了。讀小學時,耿宋宋沒有零花錢,看著別的小朋友吃粘牙糖,眼饞得很,同班的秦宜梢卻很大方地拿出兩毛錢,豪氣沖天,像個蓋世女俠。兩個人就這樣一路長大,讀小學,上初中,念高中,考大學,追過小虎隊,也愛過劉德華,因為爭執陳冠希和余文樂誰比較帥而吵嘴,也因為一張好看的貼紙鬧別扭。
可是都沒有今天吵得厲害。
宋宋閉上眼睛。心里只覺得寂寥。
“21號。”冷冰冰的護士小姐站在走廊盡頭喊了一聲,扭頭便和主刀的醫生開著葷素不忌的玩笑。
秦宜梢聽見,身子一抖,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地上,狠狠抱住頭,不敢走過去。畢竟是一條生命啊,畢竟帶著聶柯的痕跡。她真的害怕。整個人窩在長椅上發抖,可是不引產又怎么辦?生下來誰來養。她畢竟是受過高等教育,又是眾人心中的完美女生,實在干不出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事情,當初說把孩子扔給聶家也只是一時氣話。為今之計,只得流掉孩子。她大學沒畢業,生個沒有父親的孩子有什么意思?
宋宋心里嘆息,站起身,忍著疼痛,把秦宜梢扶起來。她許是虛脫無力,整個人靠在宋宋肩上,像個提線木偶。臨進手術室,秦宜梢忽然緊緊抓住宋宋的手腕,大大的眼睛里盈滿了淚水,她顫抖著說:“你別走。”
宋宋見她這樣,只沉沉問:“你真的決定在這兒做手術么?”
“我決定了。”秦宜梢微微發抖的聲線,卻聽起來十分堅定。
“那好,我不走。”宋宋用力回握住她,“我不走,我在這兒陪著你。放心。”
手術室門口的燈顏色一直沒有變,宋宋就一直坐在長椅上,紋絲不動。秦宜梢沒有打麻藥,叫聲凄厲,不絕于耳。這不是她的聲音啊——
秦宜梢應該是黃鸝般的聲線,永遠唱著“種太陽”的最好年紀啊。六歲那年在幼兒園,站在搖搖欲墜的木頭舞臺上,背后是簡陋卻隆重的紅色幕布,她穿著白色小裙子,臉上被涂了重重的胭脂水粉,眉間一點紅痣。眼神清澈,聲音悅耳,她唱得入迷,在臺上搖頭晃腦。最后用甜甜的嗓音說:“謝謝!”
宋宋想哭,但眼眶干涸,只是心底疼痛難忍,忽然一陣涼風吹起。
已經是秋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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