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丞相府，正院，清荷院。

　　與遠秋閣不同，清荷院一片肅靜。

　　房外，丫環婆子雖站了滿院，卻一個個小心謹慎沒有任何聲響。

　　房內，一位端莊婦人攜兩個年輕的姑娘坐在木桌旁，一個婆子跪在地上低垂著頭。

　　“她們屋還是沒有動靜？”聲音陳冷無波，問話的正是三人中間的那位端莊婦人。

　　一襲華錦繡牡丹的暗紅色長衣隨著她抬手撫額而輕輕搖。額發梳成秀麗高貴的盤桓髻微微側頭，一手支與桌上撐額，一手隨意擱在腿上，因為保養得當，雙手紅顏看起來比她的年齡更加細嫩。

　　黛青眉深鎖，絳紅純輕抿，看著好不富貴華麗。

　　“回大夫人，沒有消息。那日她們回去后便緊鎖了院門，不曾出來，幾次大夫前去也都是在門外被打發了。”跪在地上婆子雙手交疊腿上，不敢抬頭去看大夫人只垂首回答著。

　　“倒真是謹慎。你且先下去吧。”大夫人冷哼一聲坐直了身子，示意那婆子先下去。

　　婆子應了聲是，小心的退了出去。

　　“母親……”有女子聲音傳來，是蘇紫月在喚大夫人。

　　“月兒，莫急。”大夫人安慰的拍了下蘇紫月的手。“只是這遠秋閣不過是如府里的下人一般存在，你為何與她們計較，倒惹了今日之事。”

　　“母親，是月兒過失了。”蘇紫月說著話瞪了蘇依柔一眼。

　　“都是你這惹禍的東西，回回少不了你的事！”蘇紫月的小動作自然沒能逃過大夫人的厲眼。

　　“……”蘇依柔默，無可辯駁，懊惱的低下頭。可眼角一抹仇恨卻格外鮮明。

　　“母親，現下不是追究原因的時候。最重要的是，蘇子夜，絕對不能醒。”蘇紫月緊緊抓住大夫人的手，焦急卻又字字清楚的道。

　　“娘知道，你只管放心。”大夫人歷眼看了蘇依柔后對蘇紫月安慰道：“當年，我既能讓她娘剛入府便遠居后院永不得寵。今日，她不過一個黃毛丫頭，又能折騰出什么。”

　　“唯獨她們口風太緊，打探消息麻煩了些。”大夫人的眼光幽暗。“月兒，你們當日可是親眼看到她沉入湖底了？”

　　“是，母親。我們親眼所見，連著我的丫鬟小云還有六妹妹的翠柳一并都沉入湖底了，我確定。”蘇紫月言語肯定道。

　　“是啊，我們確實是親眼看到。”蘇依柔連忙應和。

　　“那就怪了。聽說蘇子夜是在湖邊被發現的，且只身一人……”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母親，我們是親眼看到她沉入湖底的……不可能……”蘇子夜神色焦急，不可置信道。

　　“是啊，母親。我們都親眼看到她沉入湖底的，一直很久沒有動靜。除非，除非有人救她，否則她絕不可能從湖里……”蘇依柔同樣驚疑，驚訝的同時更加大了聲音。

　　“救她？母親，難道真的有人救了蘇子夜？怎么辦？那，那個人會不會看到……當時……”蘇紫月聽此，突然慌了手腳，語無倫次起來。幾番思索不得，最后又無助的看向大夫人。“母親，如果……我該怎么辦啊？”

　　“別慌，月兒別慌。有母親在，一切都沒事。任何事情，母親都會為你解決的。”大夫人起身握住蘇紫月無處安放的雙手，輕輕拍慰。

　　“母親，我……”

　　“一切有母親在！月兒，別忘了你是丘行國的‘紫月仙子’，怎可這般驚慌失了分寸？”大夫人皺眉，語帶苛責。顯然是對蘇紫月方才的失態隱有不滿。

　　“母親，月兒知錯了。”蘇紫月快速的呼吸吞吐，嘴角一抹標準的微笑漸漸浮現。

　　再抬首時，她已經恢復了往昔的美好。嘴角上揚，眼睛輕彎，福禮抬手，樣樣皆是規矩標準，甚至連一個角度都沒有偏差。多少年的努力，多少次的重復，才讓她每一舉動都自成標準。“月兒也是心急了，畢竟子夜妹妹是與我們一道外出才出的事。”

　　“恩！”大夫人點頭，喟嘆一聲。似對自己這么多年精心的培養十分滿意。“這才是丘行的‘紫月仙子’，永遠的純良端莊。”

　　“是，紫月多謝母親教誨。”

　　“嗯，先坐吧。”

　　“是，母親。”

　　“其實依柔想的母親早已想過，不過這絕無可能的。”大夫人落座，首先否定了蘇依柔的猜測。“蘇子夜自出生起就被禁足，與府里人尚無甚交集，更何況是外人。這數九寒天，誰會在那么危險的情況下去救一個毫不相識的人？何況，要真有人救了她，為何不救到底將她送去醫治，反而將她扔在湖邊，這和不救有何區別？還有那兩個丫鬟，尸體至今也是沒有找到的，這不奇怪么？”

　　“母親說的極是。可若沒有人相救，蘇子夜又怎么會到湖邊？她明明是沉入湖底的，莫非……她根本就會水，是在騙我們？”經大夫人提醒后，蘇紫月言談舉止皆是小心謹慎的。

　　“不像。那日趙總管接她回來的時候曾說過，她全身冰冷毫無生氣，已是命懸一線。那絕不可能是裝出來的。”

　　“那倒是怪了。我們能確定她已經沉入湖底，除非有人施救，否則絕不可能生還。可如今，她卻在湖邊被人發現。真是……”

　　“真是太詭異了，難道真有精怪？”蘇依柔失魂落魄的接過蘇紫月話說。

　　“許是被湖水沖上岸的也未可知，你們莫要瞎想，自亂了分寸。”大夫人打斷蘇依柔的猜想。“不管她是什么原因都好，只要蘇子夜還在蘇府，就逃不出我的管轄。她能聽話最好，若不聽話我也不介意用點什么手段。總之，你們不必為此費心。”

　　“多謝母親。”二人異口同聲。

　　“可是母親，外間因為那日的事情早已經傳的沸沸揚揚。雖然現在都是在贊揚我良善機智的，可難保她醒來后對外說出真相，那樣，我們這么多年的苦心經營都將付諸一炬。”雖然已經有了大夫人的承諾，蘇紫月依舊有著自己的擔憂。

　　“什么真相？真相只有一個，就是她明明連累了你，而你冒險卻救了她。無論她是否能夠，明白么？”大夫人又一次厲聲打斷。蘇紫月畢竟太小，還得需要歷練。“再說，按她回來時候的樣子看，她未必能熬得過這幾日。即便真讓她幸運熬過了，那她的答案也只能有一個，唯一的一個，那就是蘇紫月救了蘇子夜，‘紫月仙子’救了蘇府無名四小姐。”

　　“是，母親。”

　　三個人坐在桌旁，屋內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誰心里都清楚的很，那個所謂唯一的答案，并不是真相。

　　真相是什么？除了當事者誰都不會知道，以前不會，以后更不會。

　　——————***蓮花白如雪的分割線***——————

　　**無眠，無眠的不只是看護子夜的遠秋閣，還有憂愁子夜的清荷院。

　　疲憊，帶著困倦席卷而來，沉睡。

　　——————***還是分割線***——————

　　天色微亮，白雪追逐著晨光的熹微奔向大地，為遠秋閣渡上金珊瑚的瑰麗。

　　風，無聲，雪，無痕。獨，風吹雪落**白。

　　“吱呀”，是門開的聲音。在空曠的小院里，格外清晰。

　　風雪無度追逐而去，卻在門扉處遙遙飄落，落于一雙晶瑩玉足上。玉足白雪明明分外好看，卻又偏偏透著股說不出的怪異。

　　純白寢衣包裹著女孩子瘦小的身材，風吹衣袂飛舞，微微有些寬大。

　　黑色的長發披散已經過腰，隨風跳動在白色寢衣上，暗沉卻輕巧。

　　黑與白的交替，暗與光的交融，只在這個女孩的身上完美展現，矛盾卻并和諧著。

　　一如女子蒼白的臉上總有些微紅絲蔓繞，清純卻妖嬈。

　　黑亮的眼眸里藏著幾分好奇，幾分疑惑，幾分俏動，還有一分復雜，窺探向這晨曦中的小院。

　　許是因為看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女子挺翹的鼻子慢慢皺成一團，乖巧的櫻唇越發抿緊，皓潔的貝齒也慢慢爬上紅唇。那模樣看著既是糾結又是疑惑，甚至還有點害怕。

　　“這是哪兒？”

　　聲音才出口，女子就被驚住了。

　　不是因為許久未說話的沙啞，也不是因為說話時喉嚨間的刺痛，而是因為這聲音背后不屬于她原來聲音的本質。

　　怎么會這樣？

　　發生了什么事？

　　雙手，雙腳，明明還有感覺，明明還有著屬于自己的存在感。可是為什么？

　　為什么它們小小的，嫩嫩的，看起來還很可愛。可這不應該是屬于她的。

　　左手，右手，都能動。

　　左腳，右腳，都踩在地上。

　　不屬于她的手腳卻會隨著她的感覺意動支配，感觸到地面的寒冷，感覺到雪花的沁涼。

　　深呼吸，抬腳，向外，跨步。

　　“嘶……”

　　右手快速撫上了左心口處，卻仍舊克制不住那一陣陣的刺痛在心內蔓延。好像寒風化作了利刃，刺入心臟，冷凍成霜。

　　痛，痛到呼吸都要在這一刻停頓。

　　“子夜！”

　　誰的呼喚遙遠傳來？

　　“子夜？”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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