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大喜 下
子紹見他“念”字說了一半,生生憋回去的樣子,感激之間多了一份無奈,笑道,“如今已然這樣,就不用避諱了。其實我這次來,你多少該知道原由的。”
子纊頷首道,“皇上現在尚且不想和渤海開戰,聽說是朝中財力不夠,國庫吃緊,所以——”
“我說哥,說你這些年在地方閑散慣了,你還真就信他?”子紹打斷道,“財力不夠不過是說給眾人聽得,國庫吃緊,他可是剛剛抽了自己的血和柔然定了每年十五萬紋銀的皮貨生意。”
子纊無奈搖頭,“果然,不在朝中,難謀政事,儼文憲為父扶靈守喪,回朝尚且成了一個空殼中書令,更何況是我,一個微不足道了景王。”
“你有何不滿?自古一字為尊,那才是親王該有的封號,哪像我和子絳,清寧王,清河王,雖說是提了親王,可偏偏留了個郡王封號,不倫不類,誰還不知道他的這點算計心思。”子紹說著無所謂,轉口便忘,繼而問道,“你這里眼下情狀可還好?”
“雖說是精兵壓境,號稱十萬,可探子回報,最多也就是三萬。倒是領軍之將來頭不小。”
子紹贊許地看著子纊,問道,“你打探到是誰了?”
“渤海王儲,赫連昌。”
“是他?”子紹一驚,心下一驚大笑開來,面里卻還是硬繃著,微咧著嘴,只是不語。
“你認識他?”
“何止認識,簡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依我所記,你去渤海應也只有一次,最多不過是幾面之緣,哪里說得上熟悉。”
子紹轉著扳指,道,“有些人,本性是藏不住的。只要一面,遠遠足夠了。”
子纊并不追問,知道他有主意,也就隨他,畢竟戰事之上,子紹比他來的得力。
會盟之地定于景州與鄴城之臨兗陽,出于子纊所料,子紹不出一天便回,從未見得多停留一日。
二人立于城樓之上,城下遠望渤海之兵未見撤退之勢,子纊不解而問,“都說你驍勇善戰不及口若懸河,怎么這回在老熟人面前吃了閉門羹了?”
子紹苦笑道,“哥,你不會對我這么沒信心吧。”
“那就說說看,究竟渤海要什么?”
“你還不如說,泰安城里的皇兄能給的是什么?”子紹扳指一撮,道,“他想嫁女和親,渤海便趁勢索要你景州作嫁妝。”
子纊不惱反笑,“胃口不小啊!”
“他渤海吞不吞得下另講,可咱們這位皇兄不見得不會做。”子紹轉頭意味深長地看著子纊,“嫁出長女和親渤海,已經是奇恥大辱,若是再要割地賠款,那我還不是旋即就沉了滿朝文武討伐焦點,這后世擔上罪名的不是他劉子缊,而是我。”
子纊道,“或是一戰你看如何?”
“亦是不可?連年征戰必導致國力衰微,況且如今討伐渤海,一沒有出兵高車那樣的理由,二則也不像淮北三郡,本是我大魏領土,貿然出兵得不到天時地利人和,即便不輸,只要被渤海死死拖住,朝廷南征之計必定會受影響。”
“既不能戰,和談又遇獅子大開口。”子纊長嘆一聲,“老十四,若是縱使巧舌如簧如你都無用了,我看朝廷這次也只能認栽了。”
“他們要的是你的景州,你如此無所謂?”
“你還不知道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無心爭搶本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待在何處又有何要緊。”子纊指著遠處,“反倒是眼下,局勢膠著,你得好好拿出你的辦法才是。”
“方法是現成的。可皇上既然要安撫渤海王,舍得把公主嫁出去,我也沒什么好攔著了,讓他們這個聯姻接下些疙瘩也沒什么不好。”
子紹自有主意,自然也不是子纊一句兩句能夠攔得住,自由了他去。
子紹所言也只是無錯,次日一早,赫連昌從景州前線退兵,出三十里安營扎寨。十日之后,兩國遞交文書,將新帝庶長女寧定公主許給了渤海國小王子赫連旻,免彼此嫁妝聘禮,定于年下完婚。
老十二尚是云里霧里,不知子紹出了何計,不過卻也樂見如此結局,大擺慶功酒,送子紹次日啟程,如此不過十日,景州困頓算是暫解。
待得回入王府,先見妙丹,妙丹奉茶而至,低聲細稟道,“王爺,曹厝將軍曾來請見。”
子紹還在凈手拭面,意外道,“何時?”
“您回府前幾個時辰。”妙丹接過巾帕,繼而道,“奴婢攔了他回去了。”
子紹頷首問道,“可有說是為了何事?”
“曹將軍稱,皇上前幾日夤夜造訪,與他說了不少話。期初以為,陛下借口探望病中老母單純只是為了施恩拉攏,不曾想這幾日私下探訪,才知道陛下還躬身拜會了陳元慶將軍,王猛將軍,甚至是原府,而且無不是夜中微服私訪。”
子紹接過茶盞,不免驚詫,“他去了原府?原先生府上?”
妙丹頷首,道,“雖說老將軍離世多年,其子原冰也任翰林學士,亦不過是有地位而無權勢的一介閑人罷了,妙丹怎么想,都未想到皇上屈尊甚至到了他府上。”
“原冰先暫且擱下不提。這事,我走之前,你我都是商議過的,料定了他會有此招,你今日著急說與我聽,除了原冰是不是其中有什么你我未曾料及之事?”
妙丹垂手頷首,道,“是。當初王爺借著崔氏誤傷王妃一事,大做文章,故意從府中傳出王妃重傷一事,本就是想借此挑起一向貪婪的渤海王和皇上的矛盾,渤海王確實是上鉤了,可皇帝似有疑心。”
子紹方才景州得勝而歸,一切都在隨著他期望的方向發展,聽聞此言,好奇之余,難免擔心,“何出此言?”
“皇上探訪,雖本意上是拉攏各位手握兵權的王爺,可都不約而同地提起了牟維楨,而且直言聲稱有人在你們兄弟之間故意搬弄是非,挑起矛盾。”
這話能經由妙丹的嘴說出來與自己聽,子紹相信并非無緣無故,“你也相信這樣的話。”
“這些日子王爺不在,奴婢令人察訪牟維楨已經有了結果。王爺明智,不妨先來猜猜看。”
子紹盯著心謀已顯在眼中的妙丹,道,“既然你說皇帝起了疑心,覺得有人故意挑撥君臣矛盾,做不過就是那幫東宮文臣,不是禮部尚書戚東灼,就是新任吏部尚書譚甫。”
“是中書令儼文憲。”
“儼文憲?”子紹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隨著不慎滑落的茶湯,一并在瞬間消逝了,沉寂良久,緩緩說道,“儼文憲自從回朝,已然成了空殼中書令,朝中有他沒他根本沒人在意,可他若是個爭權奪利的主,如此做也不會沒有可能,可是妙丹,你不了解他,儼文憲那是老學究,迂腐透頂是可能的,做個墻頭草滑泥鰍也是可能的,可你要說跳出來挑弄是非,父皇在朝時候左仆射,如今的尚書右仆射公孫苻倒是還有可能,咱們這位儼老大人是絕沒可能的。”
“可牟維楨左右四鄰皆稱,自打牟維楨入獄,只有儼文憲儼大人的人來過,不僅給了安置銀子,甚至是安排屋舍供牟家人搬離是非之地。奴婢讓人按著街坊四鄰所指去過那地,確實是安頓著牟家人。永安宮里玉奴也有消息傳出,太后娘娘作證,這個牟維楨早年確實是中書令儼文憲舉薦,入宮侍奉,后因累有宿功,留于太醫署。”
子紹亦是有想不通之處,不自覺搓動手中扳指,道,“萬事要有動機,他牟維楨身居要位,年近古稀,不會無故犯險,你再去好好查查看。這事還指不定是皇帝有意拖了老大人下水,老大人給人做替罪羔羊還不知。”
“那原府呢?”妙丹問。
子紹尋思良久,“皇上屈尊下就原府的事情,你是從何而知的?”
妙丹會意淺笑道,“王爺放心消息不是皇上有意放出,曹大人說起,這事是原府上一個侍奉的小廝得意之余不小心禿嚕了嘴的。”
子紹不甚放心,尋思道,“曹厝是才告訴你這事的,你還得讓人細細探查才可下結論。皇上去原府,想必與去王猛,陳元慶府上的目的并不相同。他心里清楚,原先生在世時本就不待見他,若是他老人家能活到母后母儀天下,只怕非得上書建言廢太子不可,如此之人,皇上未登基前忌憚,登基后沒有一網打盡已是隆恩。親自過府,只怕更麻煩。”
出了月下,甘州已經有漸涼之勢,早起入夜,威風陣陣,開始是秋獵的好季節了。
子絳趴在床上養傷已有近一月,人早已是煩悶透頂,總想要偷溜出去尋個樂子,卻是反被哲暄牢牢看著。哲暄亦是有理,說是自己小產那些日子,可是被子絳關在房門中不得出整整數月,如今誰叫他亦落到自己手里,偏偏也要讓他嘗嘗不得自由的難受。
子絳養病是難得的不安心,且不說二人有意攔著不讓余福把這消息透回京城,陳禎又是動身送了馬販回西夏后,就地察訪殺手身份下落。
單單是子絳受傷于危難之時,亦難免有風言風語在軍營中四散傳開。顧三與折骨開始時候還能防得住一個兩個,可子絳旬月未曾現身,流言越傳越厲害,折骨來回稟時候,更是直言無奈。
哲暄深知軍中無統領,人心難定軍心不穩,迫于無奈,亦只得親往校場去。
一身戎裝立于高臺,看著無數雙目光緊盯著自己,盡數都是高車族人,正等著一個答案,她唯有顯得氣定神閑。
“怎么,王爺沒來,各位還都不能好好操練了嗎?”
軍中有鼓噪之聲,卻沒有一句明晰的話。哲暄的目光狠狠掃過眾人,道,“你們無非是聽聞王爺受重傷而歸,再不濟就是王爺傷勢過重,不治身亡?”
躁動之聲愈演愈烈,哲暄卻也不攔著,只待得所有人把話近乎說盡,像是驟然發現還有自己的存在而停下的時候,才緩緩言說道,“怎么樣,如果真如我所說,諸位可是在盤算自己的退路?不知可有答案。”她頓了頓,繼而道,“若是沒有,我這里有一言,還請諸位聽我說完。”
“且不說眼下王爺毫無大礙,尚在為甘州銀錢糧草,軍餉馬匹諸事籌謀,就算有朝一日,甘州不再有鎮北大將軍,不再有和英翁主,難道諸位就要另謀出路了嗎?難道還想像從前一樣,過有獵物就打,沒獵物就搶的日子嗎?你們是大魏之民,朝廷之兵,你們一個一個都是入了軍籍的在冊兵士。你們以為在冊是什么意思,只是代表著有酒有肉,有銀錢嗎?你們跑得了一個,跑得了一家,難道還想離開草原,像額齊格一樣逃到北漠去嗎?今日若真是王爺有難,那你們該做的是為了同袍之誼,同仇敵愾,殺了那個害死一軍將帥的仇人,而不是先想著自己一人的出路。”
眾人默不作聲,唯有折骨侯奇道,“翁主,大家也是擔心王爺,再有,大家都知道,我們本就是高車族人,是投誠魏國的外邦人,除了王爺和翁主,在甘州,刺史、司馬根本沒人在乎我們死活。大家是知道王爺平日里待眾人不薄,一同吃飯一同操練,大家不敢想著隨意離開。只是眾人惶恐,生怕王爺若是有個好歹,或是離開甘州回京去,我們這些王爺親自訓練的士兵只怕會更不招人待見,這才有不少人想跟著王爺走——”
哲暄壓在溟水劍鞘上的手微微觸動,再凝望眾人,又恨眾人擾亂軍心,又很是感念,道,“諸位,爾等如今是鎮北軍中將士,但你們要記得,魏國與先前的高車不同,沒有部族之分,你們今日是清河王的手下,來日多數人會從這里出去,再有兩年五載之后,諸位不知會在哪位將軍麾下效力。”
這樣的話,經由哲暄口中說出,自然不會有假,眾人皆面面相覷,不敢相信亦不愿相信,人中有言道,“翁主殿下,我等是佩服你與王爺,甘心臣服參軍,若是來日換了主公,我等便脫了這身盔甲,重新牧羊放牛去。”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贊同聲一浪蓋過一浪,勢不可擋。
“諸位,諸位,你們既然信服我與王爺,就該把我方才所說都聽進耳里,牢記在心底。爾等都是魏國軍士,今日聽服我與王爺,來日自是要聽服朝廷差遣。諸位的信服來之不易,我郁哲暄替王爺感謝諸位。可諸位若還是這樣心情和想法,他日不服軍命,不僅拖累家人,亦是拖累我與王爺,哲暄還請諸位三思。”
無人再言其他,哲暄亦是一再強調子絳無礙,忙過手上瑣事,便會抽身回到校場,于眾人一道操練。
校場算是歸于平靜,可哲暄心下明白,草原人的性情,信服一個人外族人本就困難,更何況如今要他們信服的不僅僅是子絳,而是整個魏國朝廷。雖然她知道,為何子絳定要握騎兵于手中,但她還是不想看到相爭相奪的那一日,眼下的騷動亦不知會不會是來日的禍端。
宮中閭信已被拘禁近乎一年,問計不出,絕食亦有不短時日,終日只靠湯藥提著氣身,形如枯槁。皇帝本多探望,盼其回心轉意,幾次不得,來得自然也就少了,此刻遇上朝中多事之秋,復來探看,望起出謀劃策指點一二,閭信亦是不請安,不言語,只一句,仍是要回南宋。
皇帝悵然若失,無奈走出偏房,對著身旁的貴福,道,“吩咐下去,從今兒起不必再宣太醫日日前來照看,飲食不必卻他,是死是活,看他自己選擇吧。”
貴福長嘆一聲,不言語,微微頷首退后。
近來發生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子缊愈發看的不明白,清寧王府的事情怎么看都只是家事,牟維楨明是下到死牢,原是等著太醫署司正柳平胥協同大理寺,復核了藥方與湯藥渣滓,在讓牟維楨與掖庭獄中女婢當堂對質,口供沒有出入,此案便算是結了。說起來本也不難,一來算是給太后一個安慰,二來朝中自有流言紛紛,皆稱是皇帝有意害死清寧王之子,案子審結,無論外界信與不信,皆成了鐵案,也只有塵封這一種結果。偏偏卻是這樣的緊要時候,崔青菀一刀刺傷清寧王正妃赫連氏,惹怒渤海王。可一向貪婪卻怕事兒的渤海王竟然以此為借口,出兵鄴城,力壓景州,才真正讓子缊意想不到。
哲暄自打出府,子絳便已猜出軍中不妥,本想著掙扎起來,卻被荌兒盯得死死地,他又本尚未恢復好,翻身下床尚需人撫,無奈也只得服軟,等著哲暄換了戎裝依舊是一副尋常打扮回來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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