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大喜 上
如此下來,扛了整整三個時辰的哲暄,如同得到了恩準,瞬時滑落到荌兒的懷里。
再醒時已是近乎寅時,迷迷糊糊之間聽得有人在喚自己,一時慌亂不察,只覺得微睜的眼眸里撲進一片湖藍素紗。
“荌兒?”哲暄已經伸出手搭在了荌兒的腕上,趁勢起身,來不及過問其他,先追問道,“王爺呢?王爺如何了。”
荌兒托住哲暄的腰,拖來軟枕把她扶靠好,一面又深知哲暄的擔心,淺笑低聲回稟道,“服了藥睡下了。公主放心,王爺就是舍得自己死也舍不得您跟了他去的,比起方才,現下已經緩了許多,您放心王爺會挺過去的,都會沒事的。”
哲暄聽著,亦是不安,還想起身,卻被荌兒使著渾身解數按下,只道,“公主還是好生歇著吧,就算是為著王爺,也不能在這樣嚇奴婢了,王爺跟前有翠兒和權醫仕,您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哲暄這才恍然想起自己如何癱軟下去的情景,問道,“權善才有說我是為著什么癱軟昏厥過去的?”
“還不是為著王爺給嚇著了嗎?再說了一整夜您滴水未進的,這好端端的人能不給累到了嗎?”
哲暄聽著自己無礙,笑道,“沒什么事的,不就是緊繃著的弦驟然松開,還不得緩緩,眼下既已緩過來了,也就沒事了,你也別為著王爺為著王爺的說個不停。”說罷伸手去搭荌兒,一面繼而道,“我就過去看看,他若尚且安穩我便再回來用膳,你看可好?”
荌兒略作思慮狀,最后也只能無奈頷首。
從憐月閣西窗榻下到子絳床榻前,要足足走上五十余步,直至荌兒挑了通天落地的月白紗帳,才能清楚見到床榻,和榻上已被翠兒凈了兩面的子絳。
權善才聽聞響動轉頭來看,微笑頷首,低聲淺言道,“王爺這口勁看來是硬生生把自己的性命從閻羅王那兒給咬過來,要說還是翁主有主意,為著您的那句話,王爺的脈象也平穩了不少。”
哲暄掩笑,再往前探看,伏在床上的子絳睡意深沉,她反倒不安轉來詢問,“他是真的挺過來了嗎?”
“翁主放心,箭已離身一個時辰有余,要是挺不住,早就不行了,眼下這樣,第一關算是挺過來,待而后新肉長出就沒有大礙了。”
哲暄這才反身,恭敬又行大禮。
“翁主,使不得!使不得啊!”
哲暄道,“不論你是喊我翁主還是王妃,這一禮我都是要施的,權醫仕,你救王爺于大難之時,常言道,大恩不言謝,況是如此再造之恩。往后不論您有何所求,凡我力所能及,必還您三愿。”
“翁主言重了。權某視王爺為主公,更何況,權某本是醫者,不論何時何地出于何因,權某竭力治病救人別無所求。”
如此,又囑托了幾句,便撤了出來。
“公主可要用些點心?”荌兒雖是問著,卻有著不容分說的口吻。
哲暄只得頷首道,“行!你去讓他們備些點心,再備些羊奶來。還有,再去找余福,讓他去軍營幫我把陳禎尋來,很多事情,我還要問他。”
荌兒雖亦有無奈神色,卻也只好嘟著嘴巴退去了。
余福是早料到哲暄必是要見陳禎的,于是打從憐月閣里出來,悄悄松了老常出去,便和陳禎在夜下等著。
為著子絳,即便是相隔甚遠,哲暄亦不敢大聲對陳禎說話,卻也不叫他坐。陳禎與余福便只得站著回話。
哲暄手中的羊奶才放,不緊不慢道,“既然王爺說了,這件事是他堅持自己斷后與你無關,那我自然不會降罪與你。”哲暄的指間有不自覺的顫抖,強撐著道,“可是陳禎,我想身為清河王妃,我能在你這里得到一句實話吧,這件事從始至終究竟是怎么回事?”
陳禎亦是自責了一整夜了,回稟道“西夏那邊卑職是先王爺一步過去的,本來一切都說妥談好,只要待得王爺去驗馬,雙方錢貨兩清了,他們再幫著我們把馬匹運來,也就算一應全備了。哪曾想就回來的路上遇上了流匪,您也知道,打從西夏臣屬于大魏一來,西夏人進入中原的就不少,來人又是一身中原人的裝扮,故而販馬的那些人自也惶恐,一時間只覺得是沖著自己來的,驟然便作鳥獸散。可他們人散了不要緊,坐騎慌亂之中亦帶了咱們的馬四散開去。王爺眼見著不好,只能讓我們的人同馬販一道先行,他來斷后。可那些人人多勢眾,王爺雖然功力不輸他們,但是一來出行在外不好表露身份,二來王爺也想知道這些人是什么來歷,所以雖然開始時候王爺殺了他們不少人,可他們有心要俘王爺,王爺也變趁勢讓他們得逞。”
哲暄問道,“既然如此,又怎會身中數箭,被你救回?”
陳禎道,“自打卑職親眼所見王爺被俘,送了那些馬販十里地之外的農家里暫且藏身,留了幾個王爺親兵,自己回來尋王爺下落。翁主不知,那些人像是早料到卑職會回去,就在第一次伏擊我們的地方留了記號等著卑職去尋。”
哲暄冷笑了聲,“你沒有找到他,反倒是他知道有陷阱,反而救了你是不是。”
陳禎一怔,長嘆了一聲,頷首道,“正是。王爺許是早聽聞了什么消息,故而趁著夜色逃了出來,卑職去時正好撞見。可那些匪徒像是受了緊密訓練,做事滴水不漏,他們見到我倆,才一道出手,想困下我們。我和王爺與他們纏斗了足足三天,才在茂林深處尋出一絲生機。”
“我想,這些人既然能如此費盡心機設計謀害王爺,定不會這樣輕易放過你們。”
陳禎無奈頷首道,“正是。開始時候他們明顯不再對我們窮追猛打,王爺說他們來意不明,與卑職尚不敢即刻去找尋馬回程,便又在附近逗留了三四天,足見得無人尾隨,這才尋回馬販和馬匹。”
哲暄想著眼前之事,道“他們并沒有離開,是等著你們與眾人回合,想要一舉殲滅?”
哲暄話音才落,陳禎扭頭看了眼余福,頷首道,“正是。王爺與卑職離著安置那些人的農戶還有數里之遠,不知為何王爺忽然就勒馬不前了,足等了許久,他才與卑職說,怕是之前追殺我們的殺手并未走遠,因而與卑職就地分道。他留下來引走眾人,由卑職先帶了人回甘州。”
哲暄不解道,“可你們明明是一并到的,這又是怎么回事?”
“卑職放心不下,遣人先走,送出半程,復來尋王爺,哪知——”陳禎微微哽咽,強咽下不忍與自責,道,“那時候王爺已經身中四箭,又和殺手纏斗多日,早已是沒了體力,他封死了自己的幾處穴道護住心脈,這才強撐著。王爺見到卑職前去接應,就令我尋了駕馬車,還說定要趕上那些馬販一道回至城中。”
哲暄抬眸去看余福和陳禎,子絳行為之中多有不通之處,一一細問下去,陳禎竟然也不知道,自己頓時猶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王爺可有與你說過,他被俘直至逃出,可有聽聞到何消息?”
陳禎不假思索,道,“沒有。”
哲暄似有懷疑的眼神,“你確定他從未提起過什么?”
“不會錯的,卑職曾經問過王爺一樣的問題,可是王爺就是不說,只吩咐趕路,卑職也沒有辦法。”
“你方才說,那些殺手是穿著中原人服飾?”
“正是。”
“口音呢,說的是漢話還是西夏話。”
“是漢話,不過似乎確實是有些西夏口音。”
哲暄只覺得眼下的不安比起方才更重了,會是誰如此急切想要子絳的性命,知道圍而全殲,知道不給對方留后路,又知道聲東擊西,況且來人眾多。這樣細細思量,只覺得自己背上汗毛盡樹,寒氣侵體。
余福見哲暄沉吟片刻,道,“翁主,其實今兒老常來時本還有個消息想告訴您,后來見著王爺帶傷而回,也就不得空說。”
哲暄試探般看向他的眼神,頷首道,“我知道你們有事瞞著我,說吧,究竟是何事?”
“西夏近年與隴西之地流匪相勾結,這事前兒不久皇上已經拿了主意,定了平滅地方匪寇之法,令輕車將軍王猛前往隴西,詔令是中書省所下,正是柔然明安公主啟程那日。”
余福此時說起這事,倒不像是說此事是流匪所為,哲暄看著他,試著猜測余福的心思,道,“你覺得此事是有人趁著流匪未滅,想要借他們的身份謀害王爺。”
余福頷首,“翁主且想,像王猛將軍,陳元慶將軍,還有曹厝父子,朝中無人不知,這都是偏幫著十四爺和十五爺的,隴西以北是新郡,以西是西夏,位置險要,若是王猛將軍此來,由此牽制住了西面勢力,又能給這么王爺極力所托,朝中自會有人不愿見此局面,斬草除根之法便是讓王爺死在隴西。一來可以借此打擊到未及上任的王猛將軍,二來,沒了咱們王爺,朝廷中人想要收拾十四爺,豈不更是輕而易舉。”
哲暄知道他這一句又一句“朝中之人”意欲所指,正顏厲色道,“余福,你可是清河王的人,事事當以清河王為重。無端挑起王爺和朝廷的矛盾,若是讓十四哥知道了,你以為他是會感謝你忠心,還是會降罪于你。”
嘴上雖是這樣先堵住了余福,心中卻難免有和他一樣的想法,只道,“王爺既已回來,折骨那邊你讓他回了沒?”
“已經讓人通傳消息到軍營中,直說,先讓折骨將軍待命。”余福雖被哲暄堵了個無言以對,卻是依舊恭敬回道。
“這件事怕是沒有這么容易結束,在王爺未醒之前你們要替我好好看著軍營,風言風語是跑不掉的,這時候你們可得盯緊了每一個人,軍營之中只怕也少不了可疑之人,凡有發現,連同他所見之人,有何言論均要一一記下。”哲暄頓了頓,問道,“秋嵐那兒,顧三是一直盯著嗎?”
余福回稟,“是。看那樣子,翁主說的話,顧三沒有不小心謹慎照做的。”
哲暄想了想道,“只是,這樣的原由讓顧三一直緊盯秋嵐,一日兩日尚還可以,再下去怕是人家不起疑,也自能找出理由逃脫了。”
子絳自打拔了箭,次日便開始高燒不止,人燒的迷迷糊糊甚至開始說胡話,嘴里喃喃不是父皇母后,便是哲暄。
哲暄更是日日服侍床前,親自為子紹喂藥換衣,一連三五日不曾睡過一個安穩覺,實在累得不行仍舊與先前一樣,倚在子絳床榻下,小憩片刻也就算休息了。
如此衣不解帶到了第六日,子絳的燒才漸漸退了下去,背上的箭傷開始有愈合之勢。可是到了夜間難免身上還是燒得如同火球一般,又是這樣燒了退,退了又燒地反復了好幾日,才總算漸漸平穩了下來。再幾日,子絳雖仍舊不能下地行走,至少已經可以有充足的體力伏在床上看著著急的哲暄說笑了。
“我總以為自己已經不曾小看你了,可你總是有辦法讓我不得不心甘情愿折服。”
“說什么呢,沒頭沒尾。”
哲暄親自端了藥進來,卻迎面就聽得子絳這句話,又好氣又好笑。
子絳側著身子,自然緊縮的眉頭訴說著苦痛,嘴上還強辯道,“我說自己如今被你拿在手心,逃都逃不掉了。”
“你還想逃,想逃到哪里去啊?”
子絳搖頭晃腦,道,“我還有地方可逃馬?你知道嗎,閻羅王本來馬上就要收了我去了,我們正討論著我這豐功偉績呢,你可倒好一句話嚇得閻羅王只能把我送回來了。”
“我的話,我的什么話?”
哲暄明知道他胡亂講來,此刻卻一心只覺得他說什么都是好的,便也不攔,隨他說去。
“你不是說閻羅王若要收了我,必要連你一并收了,這閻羅王想了想,估計是覺得這買賣太賠本了,就把我放回來了。”
哲暄哭笑不得,“閻羅王還有覺得生意賠本的?那好啊,那你說說看,為什么閻羅王會覺得收了我就賠本了。”
“你連你姐夫的錢你都敢變著法子的謀算,你還有什么不敢的。你這么不吃虧,這閻羅王要是收了你還不知會被你討要去什么,你說他還敢收你嗎?”
子絳每一句正經話,哲暄倒是想駁斥,卻又是不忍心了,轉頭看著他擰成川字的眉頭和強顏歡笑的神色,心疼不已,道,“你既然說起這事了,我便告訴你一件讓你開心的事情。扎合里已經和你皇兄訂立了國書,日后至少五年之內,都將會有十五萬兩紋銀進賬,我和老常算過,其中至少咱們甘州能有十萬兩,這樣加之朝廷多多少少的軍餉,應該還是沒有問題的。”
子絳頷首道,“有你這么精明的翁主,朝廷的國庫早晚有一天會被你全搬到甘州來的。”
哲暄聽他調侃,亦憋著笑道,“我看你趁著這次受傷,倒是把很多臭毛病都給治好了”
“我能有什么毛病?”
哲暄剛編排了幾個,一時又忍下不說了,反倒提起了秋嵐。
“別的倒先不著急說,只一件事情,我想問問你的意思。”
“你連給我拔箭這種性命攸關的大事都可以拿主意了,還有什么事,非聽我的意思不可。”
“是秋嵐,我想把她許給顧三。你也知道,秋嵐雖說有這樣的身份,但到底是念玨姐姐留下的人,再說顧三原也是你親兵——”
子絳頷首道,“這都是小事,你拿主意就可以,不過要我看,你這主意拿的是真好。我沒有意義,只是好奇,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哲暄笑而不語,被看穿的不好意思她自會在子絳面前流露,“我知道了一點事情,可是還有很多沒看懂的,等你都見好了,再一件一件事情都說給我聽。”
哲暄可不敢再拉著子絳說話,哄了他喝藥,閉嘴,睡覺。
甘州鎮北將軍府里子絳的傷還未好,景州城下子紹已經到了。
于子纊而言,清寧王府發生的事情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事發之后第一次見到千里迢迢而至的子紹,老十二只覺得自己想聞錯了事,聽錯了聲,若不是前線之下尚有渤海國赫連昌統領的三萬精銳,子纊指不定以為是朝中之人有意編排的鬧劇。
“你的側妃當真把赫連氏給傷了?”子纊半帶著嘲諷,不相信地搖頭。
子紹亦是無所謂,道,“我舟車勞頓走了這么久,你倒是連半口茶都沒有,先關心起別人來了。”
子纊怎會沒有備茶,聽聞子紹來備下的自然是他喜歡的茶,此時定眼看他,為兄長的關切盡數流露在目光里,“她們還能是別人?你還能為了別人屈尊到我這景州來。”
“你以為這事是為著她們,且不說赫連的傷實則沒有大礙,虛張聲勢的成分太大,就說崔氏的孩子,失得也是稀里糊涂,沒個原由。”子紹無聊地評頭論足,無所謂地取茶盞品茗,倒是更在意茶湯清揚,解暑安心,夸贊道,“難得能從你這兒品到這樣的好茶,不錯,很不錯。”
子纊哪里不懂得他,道,“你也就在我這兒能這樣,皇兄面前本就夠你壓抑的。十五弟那里,你又是親兄,又是師兄,多少年嚴厲慣了的,我看平日里也沒少緊繃著臉給他看。”
“你倒怪起我了。我們三人還有章和,說起來,章和最大,而后是你,可你兩倒好,一個任性一個閑逸,我能怎么辦。”
子纊看著他,一時想說念瑤,卻又硬生生自己憋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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