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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獻計


  子絳要把哲暄留下來的想法,最終還是要和子紹說的。在軍中,他不是兄長,而是領軍之帥,即便他們親兄弟,也不得不守著軍規。

  “我知道了。”

  子絳受不了十四了然于胸的樣子,煩躁問道,“剛和你說要送她回去的,你怎么又知道我要把她留下了?”

  子紹手中提筆寫著奏折,頭也不抬,淡定答道,“我不只知道你會來,我還知道,是郁氏要留下來,所以你也會讓她留下。”

  子絳知道,十四話中有責怪之意,不著急申辯,只坐下來,不屑道,“如今他來了,我可就不用天天想著那件事情會不會波及到她,或者是父皇召他說話了,總算是安心咯——”說著,便把尾音拉著老長,便伸著懶腰,繼續道,“哥,我可又要比你先當父親了。”

  子紹不用抬頭,連看都不用看,就能知道他得意忘形的嘴角揚起的弧度,不慌不忙,只一句,“既然郁氏休息了,你還是想為你的妻兒,好好想一下如何攻下眼前的伏爾部吧,別笑得那么沒心沒肺的。”

  子絳知道眼前的戰事嚴峻,所用糧草已經過半了,這就代表著這場戰爭的時間也該是要過半,可是最難啃的骨頭才剛剛顯露出真正模樣。

  “其實圍而不攻本是最好的計劃,戰事起的突然,高車人都沒什么防備,糧草不足,咱們給他圍上兩三個月,高車必定不攻自破了。只是咱們長途跋涉,這招又行不通。”

  子紹手中的毛筆一擱,起身緩步走到地圖前,雙臂環抱,立定深思。

  “如今高車只剩下伏爾部一座孤城了,偏就這座孤城竟沒有主力之軍。”子絳也站了起來,走到子紹身后,用審時度勢的口吻評判道。

  子紹沒有回答他,子絳知道他在思考,這還剩下的幾萬騎兵會被額齊格藏到了哪里。

  正是四下無言的時候,哲暄進來了,一身男子圓領便袍蟹殼青地,翠竹繡邊,頭發輕挽,束發髻,玉竹長笄貫發髻而過,不施粉黛,躬身微施一個萬福禮,沒有多余的話。

  子絳在一旁看著意外,問道,“你不是睡下了嗎?怎么又跑來了。”

  哲暄看著子絳一眼,只是微嘟著嘴,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卻沒回答他一個問題,只說到,“十四哥,可以把戰事說與我聽嗎?”

  子紹此時也轉過頭來,看著郁哲暄,她不會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女子問政,乃是大忌,大婚次日,夢君是當著子紹和子絳二人的面,提點過赫連容和哲暄的。

  可是哲暄這樣平和從容的眼神,顯然是知道卻不愿意退卻的。

  子絳看出了十四眼中的責難,趕在他說話之前,攔在十四身前,護住哲暄,說道,“快回去。你答應過我,留在軍中的條件是要好好休息,護好自己和孩子。”

  哲暄卻是一動不動,一抹自然而然的笑爬上酒窩,揚起的嘴角在平靜地抵抗著子絳命令似的守護。

  “讓她留下。”子紹發話了。

  這讓子絳很是意外,他完全沒有想到,十四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為什么?”他不免要問。

  “因為她比我們更了解草原。”

  子絳知道了,十四是想聽聽她對眼下這個困局的看法,所以他從未拒絕過自己把她留下,他也不反對自己原本要把哲暄送走的打算,卻是顧及他這個做丈夫和父親的心。子絳看著十四,心里感激之情難以言表。

  十四向來是個唯結果是圖的人,所以不計較男女之別,反而更是傾慕有才德的女子。當然,這和念瑤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她總是能這樣帶給他潛移默化的影響,即便如今人已作古。

  這樣的心思,子絳知道,哲暄也可以想見,所以都無需多言,三個人便同時面對地圖說話了。

  “你想知道什么?”子紹問。

  “兵力,還有——”哲暄看了子絳一眼,從容不迫地說,“你們在費心的事。”

  子紹沒答話,他知道這時候該回答哲暄問題的人絕對不是自己,而是子絳。果不其然,子絳開始作答了,“危山和平涼取的輕松,所以弩、車、騎幾乎毫無損傷,只是步兵難免有損耗,不多,大致千人吧。”

  子絳說著,看了眼子紹,他還是一副不打算插話的樣子,子絳便輕松而言了,“如今最大的問題是,曹綸早先探得,高車應該還有四到五萬騎兵,這是最后卻是最主要的一支王軍之師了,可偏偏,這數萬人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不知哪去了。”

  軍隊不知所蹤,這樣的形勢絕對是哲暄想象不到的,“不知所蹤?”她確認道。

  “是。”子絳點頭回答。

  “這怎么可能?”哲暄一心覺得奇怪,腳下不禁往前進了幾步,說道,“伏爾部除了王城以外,方圓全都是草場。草原視野開闊,便于觀察。這樣地形單一的地方,沒有地物屏障,連一兩人都藏不住,更何況四五萬人馬,不可能會發現不了。”

  “我們也不信,可曹綸親自帶兵巡視了好幾次,均未有發現。”子絳后退了幾步,坐在了胡床上。

  子紹還站著,顯然,哲暄說的這些他都反復想過,也卡殼在了這里,再沒有什么新進展。

  哲暄心里暗自叫著不可能,但是子絳的話分明就是在告訴她,她錯了。

  地圖懸于眼前,伏爾部,以南的大片廣袤草原,和危山,平涼,如今已經是魏國的土地了,以北還有的庸城,嘉寧城,收回了父汗手中。

  “伊吾、高昌呢?”

  “在郁久閭汗王手中。”子絳問。

  哲暄點了點頭,說道,“白山以北,是高車境內唯有的一個適合隱蔽伏兵之處,如今,既然已經在父汗囊中,那便再無其他可能了。”

  子紹知道她有決斷了,可就連他自己都覺不會再有其他辦法了,他眉眼之中有靜心傾聽之意,退回自己位上坐下。

  “這樣說,你是覺得有什么可能,對嗎?”子絳問道。

  哲暄坐回到子絳身邊,看了他一眼,然后轉而問道子紹,“十四哥,哲暄有個大膽想法。”

  “說來聽聽。”子紹幾步開外坐著,意味深長的扯開一個笑容,說道。

  “如果,并沒有這四五萬大軍呢?”

  哲暄說完,嘴角的笑緩緩收了起來,鎮定地看著他們兄弟倆。

  “怎么可能沒有?”子絳突然站了起來,覺得哲暄這話說的奇怪,更是暗自擔心她口不擇言,惹得十四哥不滿,自己先一句把子紹的后話堵死,“曹綸雖年輕,但這點經驗還是有的,他比我們先出法月余,兵力情況,軍力部署,都是一應打探清楚了的。前幾戰,戰場雖也有未打掃干凈的,但是到底也不會有如此大的錯漏。”

  哲暄點了點頭,沒有說他的錯處,說道,“或許,不是曹綸的錯處。”

  這話說來更怪,連子紹都沒反應過來,她究竟要說些什么,卻也不慌忙責怪,只等她自己說道個清楚。

  “高車兩面作戰,按理必會以車陣以對父汗的騎兵,以高車騎兵以對十四哥步兵,只是——”哲暄也自己站了起來,說道,“十四哥沒有想過嗎?畢竟是我父汗先發的兵,以常理較之,高車人不擅長車陣,若是尋常來犯,必會以騎兵相抗。十四哥可曾知道額齊格是如何對付我父汗的嗎?”

  子紹聽聞至此,已有些了悟,哲暄之敏銳,除了熟知草原,無非是能跳離他們所困厄之處,遠望這樣的處境。如今,只是尚有不明之事,便也并不打斷哲暄的話,只說,“聽曹綸說,好像原本是有人走了北徑,想包抄郁久閭汗王騎兵的右翼,可是——”

  十四自己說著,恍惚之間已經有了答案,哲暄的話有醍醐灌頂之效,眼中猶如星光閃過,身體“嗖”一下站了起來,脫口道,“你是說,那一路是騎兵?”

  哲暄點了頭,剛想開口解釋,子絳卻說了,“可是沒聽汗王說,有遇騎兵伏擊。”

  “自然沒有。”哲暄說著,看懂子絳眼神中茫然之色的她,往地圖前走了走,指著圖上高車北境一處,說道,“這兒,十四哥漏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東西。”

  子紹跟了下來,一同來的,還有十五,“什么?漏了什么”十五關切地問。

  “柔然是一個難草原,北荒漠的地方,高車雖與柔然不同,全境幾乎全是草原,但是想要包抄父汗的軍隊,就一定要走北徑。”

  她的玉指,在地圖上輕輕一劃,準確地找到了一條分水嶺般的地界。這正是郁久閭發動襲擊的地方,哲暄怎么會知道的,子紹懷疑不解之下,瞥了子絳一眼,子絳隨即搖頭,否認是自己曾與哲暄說過。

  哲暄看得清他們倆的眼神交流,卻也不想理會,自然也是知道了會是什么意思,便更加斷定了自己的想法,說道,“這一條路徑以北便是柔然為數不多的一點荒漠了。”

  哲暄離開地圖前,背對著十四十五,從容不迫說道,“如今夏日炎熱,午后荒漠沙丘之上更是熱浪襲人,陽光炙烤,恨不得把人全作了烤全羊。可偏偏又是一絲風都沒有的,這樣的氣候,在荒漠與綠洲之際,最是會形成一種奇幻之景,這便是沙蜃。騎兵最是容易在這樣的環境里,迷失方向,走錯道路。”

  十四心下不免佩服哲暄。她從未知道他們都做了什么,卻僅僅只是憑借著邏輯,就這樣硬生生地,就可以猜測出來了。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才能有如此的功力,她是全憑借運氣,還是真正實打實的推斷出來的,可是不論哪種,她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這只能說明,他們迷路,總不能說是憑空消失啊?再說了,這可是四五萬人馬呢!”子絳追問道。

  哲暄有些哭笑不得,轉過身來,正眼看著子絳,說道,“他們迷路了,難道會在草原迷路嗎?必然迷失在荒漠里了,這樣的日頭,荒漠環境惡劣,又沒有水源,還不早就渴死了。”

  哲暄笑了起來,明朗地如同鄰家的小女孩,甜甜柔柔,臉上一掐,似乎都要掐出水來了。

  她沒有停下,趁著此時十四十五都沒說話,自己心下又起了一絲得意,繼續道,“其實這樣的氣候,本不該選擇這樣的路線,但是你們的襲擊發起得突然,我想我父汗也是沒有流露出丁點的消息。額齊格這個人不僅荒淫,更重要的是,他極其自負。我猜,這辦法是他自己想的,而他手下的那些將士絕對不會同意,可是無可奈何啊,誰叫他這些年幾乎把哲勒可汗留下的賢臣良將,都貶黜干凈了呢。既然無人奈何得了他,又擔心被他殺之后快,只有冒死依計而行了。”

  她的猜測很大膽,但是很周全,子絳刮目相看,聽著她滔滔不絕,心總是難免會動起來,就像是初見女子的大男孩。

  子紹的心,卻揪了起來,一副上下打量的神色。她婚宴上驚人的舉動,子紹見過;她刺傷子絳,在自己面前義正言辭,他也見過;前一夜,一臉風塵趕至軍中,涕泗橫流的樣子,他也見過;如今眼前,又究竟是哪一個她呢?

  “哥,你覺得,哲暄的猜測,會是對的嗎?”子絳沒有顧忌哲暄會不會生氣,直接問道,算是把子紹出神的魂魄勾了回來。

  “雖然大膽,看似也很荒誕,但是——”子紹頓了頓,看著子絳自信的眼神,不慌不忙,又看了一眼哲暄,才說,“可以有佐證的。”

  十四的想法得到了子絳和哲暄的認同,馬巍很快進來,得令去請曹綸,預備親往前線庸城一趟。

  “你可要讓人帶信去給汗王?”子絳伏在哲暄耳邊,低聲說道。

  她搖了搖頭,“不著急,再等好機會吧。”

  她沒有再多言了,坐在一旁自己喝著權善才端來的湯藥,看著子紹和子絳又站回地圖前,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

  “他們這是在唱空城計,演的是一出無中生有,故意將錯就錯,騙的我們不敢輕易出手。”子絳估摸著說道,“即便是沒有四五萬騎兵,伏爾部城中,也該還有個萬余人。如果能引其出城,以車陣滅之,伏爾部何愁不破。”

  子紹右手壓在腰間馬刀之上,早已沒有子絳說所,當年的倜儻風流之態,不發一語,不禁讓人徒增了懼怕之意。

  哲暄也沒有辦法,若是說她剛剛是信手捏來,這會兒便是如何搜腸刮肚都不沒有辦法的。她到底沒有征戰的經驗,用兵的手段都是從書上學來的,用子絳的話說就是“可靠卻不實際”,所以她并不知聲了。

  “哥,你有沒發現,這幾日到了夜間,營內有南風起。”子絳冷不丁的一句,竟然和子紹想到一塊兒去了。

  “說下去。”子紹有意讓十五說完自己的想法,并不打斷。

  “行火燒之計,借著南風,把這把火,燒盡伏爾部去。”他堅定地說,“我就不信,額齊格還能在王城坐得住。”

  哲暄手里的藥碗險些被打翻,“火燒,你們要火燒伏爾部——”哲暄只覺得心里驚恐不知如何說解,整個身體彈了起來,她心底的拒絕如同給了身體一個徹底的命令,這樣的拒絕不允許她再選擇沉默。

  她說道,“不可以,王城之中還有很多平民,火燒必定會殃及無辜。”

  “暄兒——”子絳制止住她。

  子紹沒有理她,也沒有理子絳,面對著地圖說道,“我們的時間有限,不容許再有過多的遲疑了。”

  哲暄還想說話,被子絳攔了下來,他的身體牢牢攔住了哲暄繼續向前的腳步,寬大的手掌輕捂住她的朱唇,“這件事,你就別管了。你可憐城中人的性命,也要顧及我們身后的將士,還有他們守在家里的妻兒老小,他們都和你一樣,等著,盼著,希望他們的丈夫、父親、兒子能夠平安,得勝而歸以減賦稅。”

  子絳的聲音很小,靠在哲暄耳邊,她沉寂了下來,即便心中洶涌不斷,前夜所見的尸橫遍野突然浮現在眼前,她知道子絳的話是對的,她不能為了一些人的性命損害了另一些人,她無力辯駁,拒絕地閉上了眼,任憑子絳把自己放回胡床。

  馬巍回來了,就在哲暄胃里,胸口里都翻江倒海地厲害的時候,帶回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王爺,皇上的密函。”

  被蠟封印住的信封被八百里加急送到子紹手中。

  哲暄并沒有去留意看,只是還想著方才所說的火燒之計,何其殘酷歹毒,而這樣的計策卻是由子絳想出來的,或許,憑著剛才子紹的默許,那也是他心中的謀劃。

  她心里清楚,如果高車城中只有一萬余騎兵,只要憑借最簡單的車陣,左右配上五千騎兵,也就足以將他們消滅殆盡了。這是對作戰士兵,殘酷是戰爭勝利必不可少的基石,這她明白,可是真的有必要把這把火燒到城中無辜的百姓頭上嗎?這真的必要嗎?

  “父皇說什么?”

  子絳沒有留意到哲暄的出神,或是說,他根本沒有留意到哲暄已經出了神,因為他和子紹都知道,這份密函會是一個重要的轉折,而哲暄,此刻正一無所知。

  子紹把目光投到了哲暄身上,那樣的眼神分明是叫子絳把她帶走,十五順著子紹的眼光,這才發現哲暄早已雙目放空,不知思緒飄蕩至何處了。

  哲暄這才漫不經心抬頭,如看戲般的心態看著兩人說話。

  “不用了。”十五回過頭來,對著子紹說道。

  這三個字,足以讓子紹明白,十五都做過些什么。他沒有把自責和不滿投向哲暄,一臉怒氣,瞪著子絳,鋒芒的目光如同萬箭齊發,目標卻是自己的親弟弟。

  “你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嗎?”

  子紹說著,近前一步,腳步之重,似乎可以撼動天地。他站在子絳面前,讓他進不得,退不得,壓迫的氣息如同掙脫不出的牢籠,緊緊地把子絳鎖在了里面,掙脫不開,更不知要如何掙脫。

  對于哲暄,這一刻,子紹用最直接的方式,最徹底的手段,讓她知道了墨雨軒里子絳的話,是真實的,子絳在她面前對于十四的判斷,也是分毫不差。

  她同子紹一樣,把目光投在十五的身上,溟水劍刺進子絳胸口的那個瞬間,沿著溟水而落的鮮血,在這一刻,全都肆無忌憚地闖進眼簾。她本就知道,子絳選擇吧這件事情告訴自己的時候,是冒著怎樣的風險,要下多大的決心,可唯有此刻的突如其來,才能真正說明,子絳那一刻舉重若輕的背后,是怎樣的良苦用心。

  哲暄起身想要替子絳辯解,才發現自己此刻的無力。

  “哥——”子絳呼喚著,用親情呼喚著他,十五要取得他的信任,也必須取得他的信任,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哲暄。

  “她早就知道了,可她什么都沒有做。”子絳說著,迎著十四的灼灼明目,毫無退卻之意。他知道,既然他自己認定了,也要讓子紹認定,而他能告訴子紹的只有自己的堅決,最好的方式,就是寸步不讓,直面向前。

  子紹懂了,沉默了。

  子絳本就知道,他的態度沒有那么容易改變,他的沉默,絕不是默許,而他和哲暄能做的,只有等。

  帳外的陽光,從被微風卷攜起的門簾中透了出來,濕熱的空氣,夾雜著泥土的味道,迎面而來,絲毫沒打算給人留下喘息的余地。

  哲暄分明看見,子紹的目光順著這道陽光,望向外面。

  子絳的受傷,是哲暄失手,還是刻意而為?子絳既然打定了主意,不給實話,他也不會再問,不會再有其他的答案。眼前的兩個人,不用多看他都知道,他們已經把彼此綁在了一起,他可以相信這交互了性命的兩人嗎?

  帳外操練的刀槍之聲,時不時傳來的蕭蕭馬鳴,都無法侵擾他們此刻的無言。

  子紹手中薄如蟬翼的信紙,迎著那抹光,落在十五手里。

  “父皇要親審夏天無?”

  子絳口中平常的一個問題,卻如同一記馬鞭,抽出哲暄心頭的一條血痕,“陛下要親審?”她確認著問,從子絳手中奪過信,重新確認魏帝御筆親書的每一個字。

  “他不是太子的人嗎?為什么?”

  哲暄不解。

  子紹沒有回答,過多的解釋,在此刻顯得很多余。哲暄把求解的目光投向了十五身上,他不可能不知道,哲暄篤定。可十五也沒說,他不知道,這一切該從何處說起。

  馬巍來了,帶著子紹要見夏天無的指令,又出去了。

  很快,這個惡名昭彰的人,這個殺了李念瑤的人,就這樣,被五花大綁,橫著架進這帥帳之中。

  哲暄全然沒有想到,這個使脫手鏢的人,這個會讓十五特意提點自己小心的人,被放下的時候居然是以一個書生模樣的溫潤君子形象,出現在自己面前。

  “果然,偽君子才是最可怕的。”

  她輕哼了聲,在心中喃喃道。

  “夏天無,怎么樣,我給你開的條件,你想好了嗎?”

  夏天無雙手被一前一后地綁著,可即便這樣,卻從方才起就未曾彎過脊梁。他打著商量的口吻回答子紹,“我御前怎么說,可決定著王爺的后半生。我夏天無無非是賤命一條,不值錢的,可是王爺就不一樣了,清寧王府和清河王府,上下幾百條人命,全系在我的一句話上。王爺難道以為,就憑自己空口說的一句話,我就會相信你?”

  這樣的心思,在遠交多國的子紹眼中,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夏天無無非是想要的更多,不僅是一條命,還要自己后半生的前途。

  還沒等子紹不耐煩,十五已經開口了,“你無非是不相信,你的父母妻兒都在我們手上罷了。又何必裝出一副討價還價的口氣。”

  子絳繞到夏天無的面前,伸手就是一巴掌,可這巴掌卻沒落下去,他收了回來,背過身說道,“你以為你到了御前,供出我們,你就能活命嗎?”

  這一句,倒是比千言萬語的利益更有效果,夏天無動搖了。

  “你注定是要死的,從你的脫手鏢,殺了不該殺的人的那天起,你就注定活不了。”

  這個人,子絳說的是念瑤,哲暄心里清楚。夏天無毫無準備的樣子,哲暄看得明白。

  “既然如此,那我夏天無還是成全自己忠義之名好了。”

  他話中的淡然掩蓋不住方才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驚訝。

  “為了死后的所謂忠義,要賠上你老父母,和不出三個月大孩子的性命。”子絳冷笑了一聲,充滿了不屑和嘲諷,說道,“這樣的忠義,會不會要價太高?”

  這話停下了許久,子絳也沒再說話,這時候,似乎任何多余的話都不應該有。夏天無本就是個慣用交易之人,子絳相信,他能自己判斷這其中利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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