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李念瑤
十四才回府,沐雨便來報,說是赫連容備下了午膳在自己房中,請十四能去一趟。
“你去和王妃說,我連日來公務(wù)繁多,午膳就不去同她一并用了。”十四冷言冷語的拒絕早不是一次兩次,話不走心,就連借口都不想多有更改。
沐雨向來也是不勉強(qiáng)子紹的,這原也是赫連容的意思,說強(qiáng)請來的人,即便是人來,心也不會跟了來的,也就無所謂了。
可今兒個,沐雨卻和往日有些差異,一連跟著子紹,過了中廳,進(jìn)到房門前。
子紹見她古怪,又久不離開,無奈又說,“我既說了沒法去的,你也不必再跟。”
話才一說完,沐雨便俯身頓首。行了大禮,愈發(fā)讓子紹奇怪,卻也并不多問,只搖頭,準(zhǔn)備置之不理,哪知道沐雨起身便是一句,“今兒是王妃娘娘生辰,若王爺?shù)瞄e,還是去看看吧。”
子紹暗自一驚,卻也不改容換色,點了下頭,一句話沒說就進(jìn)去房中去了。
十五閉過門去,立于閣中,取過幾案上的伏羲琴,盤腿坐與榻上,瑤琴橫臥雙股之上,十指懸于七弦,如灌鉛一般,不聽使喚。
沐雨跪著,沒得令不敢起身,只等十四房門早閉了許久,才訕訕然離開,轉(zhuǎn)眼再望,身后清望閣未有一扇窗開,悠悠傳出依稀的幽怨瑤琴之聲,音色深沉不可追,余音悠遠(yuǎn)不可得。
初調(diào)之始,角羽俱起,宮徴相證,如初臨清泉,優(yōu)游自在,人繞山水月墜時,斜陽西下。調(diào)慢緩彈,是時心境,紅云近,春風(fēng)緊,仙衣玉鈿夢依依。一抹指尖輕挑,琴音泠泠,人間離別已多時,古木斜暉,往事成非。玉軫朱弦瑟瑟徽,十畝梅花作飛雪,孤山腳下盼人歸。七條絲,宮商不自持,往來苦澀,十指知。縱使風(fēng)流絕代人,鴛鴦獨宿,嘆不能化作凌波縹緲身,同歸去。
清望閣內(nèi)曲聲畢,淚眼迷離,抬眸看,美人猶在,笑眼相望,奈何壁上丹青。
凌志堂里,十五靜臥著,床榻之下,哲暄仍舊跪坐,任十五怎樣讓她起來,都是不肯。她嘴里問著,偏要十五說子紹與念瑤的事,輕嘆猶在耳旁。
“那年朝中議儲,一個是身份尊榮的先后嫡親皇子,一個是名滿京城的少年風(fēng)流才子,朝臣各有支持,父皇持中,都是偏愛的。哥哥到了年歲,出宮立府,母后提請把李承章孫女指給哥哥為正妻,父皇也允準(zhǔn)。哪知消息傳出,六哥唯恐姻親結(jié)成,吏部收歸哥哥麾下,竟派了夏天無追殺念瑤姐,她雖也是承襲功夫,一手猿公劍法傍身,卻終究未能躲過夏天無的脫手鏢,不治而亡了。”
“她一個世家女子,竟也能承襲南派功夫?”
哲暄雖是不解,卻一心向往這個十五口中的女子,想著她必然也與自己有著某些相近之處,未能有緣相交,不由又升起了哀嘆之情,半身松弛了下去。
些許變化落在十五眼里,便也就會了意,開口解釋道,“你不必遺憾,她不是個和你一般活脫的人。念瑤姐姐會承襲南派功夫,也是不得已,她自幼體弱,常年湯藥不離口,李承章心有掛礙,奏請父皇,把念瑤姐姐送去了峨眉山,那年她也只有四歲,拜的正是赫赫有名的玄空老尼。”
玄空名震江湖,即便哲暄出生柔然,對其他江湖劍客鮮有聞之,卻也是聽聞的,接連點頭,說道,“玄空老尼,初臨峨眉之時,得見山中道士用吐納、導(dǎo)引、坐忘、心齋、守一來修煉氣功,便將之引入劍法之中,氣與劍合二為一,算是一代宗師了。”
哲暄的境界,這些日子十五算是領(lǐng)教了,見她往往能言盡自己未言明之事,原還是容易驚訝的,現(xiàn)如今,也開始慢慢習(xí)慣,聽她這樣說來,爽然笑道,“是。因此十年后念瑤重回泰安之時,早已不像當(dāng)年初送去時那般孱弱。”
“你可知,她與十四哥是如何得見的?”
雖是斯人已逝,緣起卻仍就易被人探尋,哲暄也不能免俗。
十五嘴角淺笑,如一抹彎月,恰到好處,“哥哥本是翩然公子,不喜朝堂之事,不較尊位之榮,閑云野鶴,也不知像誰。他年少時候也常愛偷溜出宮,時而帶上我,時而又喜歡清靜,孤身往來,往那朱雀街的茶館小樓里一坐,與文人墨客飲酒作詩,漸漸也有了盛名。那年念瑤姐姐初回,便是一個因緣巧合,便是那樣相遇的。”
哲暄看著十五喜色由心而生,淺淡悠長,不禁也被感染,腦海里鉤織出一副畫卷,一個豆蔻年華的溫婉少女,背負(fù)上乘武學(xué),一個文武兼?zhèn)涞幕始夜樱x詩詞,作對子,以友相交,雖不明身份,卻也是最真實自然,沒有一絲利益糾葛。不正如自己和子絳嗎?哲暄心頭想到自己,傷感哀嘆之感比十五更甚,卻又轉(zhuǎn)念想著,無論現(xiàn)今如何,也曾有過隨意灑脫的年代,不知哀愁,不懼別離,于子紹和念瑤,也是好的。
感嘆之情流于口中,莞爾道,“真沒想到,不怒而威的十四哥,也有那樣的一面。”
“是想不到,太難想到了。就像那時誰也料想不到,念瑤的死,會成了哥哥心中打不開的死結(jié)。”
十五的淺笑凝住了,就像是被打了霜的花枝,只微微綻放了一丁點,便止住,再也不愿吐露芬芳。
一抹沉寂漸起,彌漫著整個凌志堂,十五的話不用再往下說,他知道,哲暄就算是猜測,也總能八九不離十。
哲暄心中暗自有了答案,細(xì)枝末節(jié)不作數(shù),真情已付不能收。她突地想起子紹走時對自己說的那番話,他說她若是故意傷了十五,他必不答應(yīng)。當(dāng)時不過以為這話單純是維護(hù)十五的一番心意,如今想來,凄苦之言原是有了這般心思——皇家真心難得,失了,便就找不回了。
清望閣里琴音休了許久,子紹卻依舊那樣坐著,閉目凝神,像是追索往事。晚來風(fēng)急,吹起清望閣北角,松柏稀疏,陰陰囈囈的聲音透出深遠(yuǎn)之感,不由寒從心起。
沐雨復(fù)來請,跪于清望閣下。
清望閣門前素來無人遞話,即便是妙丹,沒有十萬火急的意外之事,也不會到這兒來的,這是他的規(guī)矩——他若是進(jìn)了這清望閣,便是何人也不得再進(jìn)來的,一應(yīng)食飲,除非早有吩咐,即便親近服侍的婢子、小廝也只能侍奉到門外。無人能擾,也就害得沐雨稟報了聲,只得癡楞楞跪著不走了。
約摸著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清望閣里驟然有了聲響,暗漆漆的屋室內(nèi),漸漸有了燭火的光輝,搖曳著,在窗上倒出十四的身影。
影子開始拉得老長,又漸漸近了,伴著吱呀呀的開門聲,沐雨知道,出來的自然只有子紹,頓首道,“王妃恭請王爺東跨院用膳。”
沒有答應(yīng),甚至也沒說不答應(yīng),這還是第一次。沐雨沒有抬頭,她不知,若是貿(mào)然抬起頭來,是不是又與往常一樣的結(jié)局。她仍舊跪著,提起一口氣,拉長了耳朵聽著,卻除了風(fēng)過枝椏的聲音,什么也沒有。
又是許久,只聽得門下有了聲響,不是說話的聲音,又是門發(fā)出的,沐雨趕忙抬起頭,卻看得十四走到了近前,不知意欲何往,起身跟著,卻總隔著三五丈遠(yuǎn)。十四的腳下丁點聲響都沒有,沐雨也不敢出聲,一顆心懸著,唯恐誤了赫連容的事兒。
直到出了清望閣的院落,外間燈火才多了起來,說話的吵雜聲也跟著多了起來。
服侍的婢女、小廝,見得十四也都依禮問安,十四仍舊是沒一句話。到了東跨院前,沐雨看著,自個兒心底都有意外之喜,卻暗藏了下來,說道,“王爺?shù)健!闭Z氣仿佛像是尋常事情一般。
跨院內(nèi)的人旋即便動了起來,房門也開了,赫連容一席湘色衣裳,配了珠釵和瓔珞,也是規(guī)整模樣,雖不出挑,映著燭火卻尤顯得明艷。
身旁自是有人扶著,施禮請安。十四走進(jìn)了,也不打量她,只說,“我聽沐雨說起,才知今日是你生辰,來不及備禮相贈,就來陪你用個晚膳。”
子紹話說著,雖說不出嚴(yán)肅,卻沒有親近之感,溫雅卻又如不相干的人,竟連早間在清河郡王府上的輕松神情都沒有了。
赫連容卻是喜不自勝的。她不在意十四是什么言語,什么神色,她只知道今日與她而言,已然是進(jìn)了一大步的。她進(jìn)府月余,除了新婚之夜一起飲了合巹酒,一連下來,竟也是食不同桌,寢不同榻。
十四的冷落,府里上下全看在眼里,縱使赫連容擔(dān)著郡王妃的尊榮,攬著府中上下主事的大權(quán)。萃云軒,卻也早不知冰冷成了何等樣子,往來婢女小廝,竟一眾都是她從渤海帶了來的,就連西苑兒里的伺候的人,竟都比自己這兒多上了一倍。
子紹進(jìn)到里間,赫連容便跟著,沐雨低手一招,屋內(nèi)服侍的侍女也盡數(shù)退了出來。
漏刻中的水,滴滴往下,漏箭也跟著一點點降了下來。萃云軒里寂靜地如同無人一般,沐雨雖是站在階下候著,也免不了細(xì)細(xì)聽,竟真的沒聽出什么動靜來。
也就一炷香的時間,只聽得軒內(nèi)赫連容的聲音,“恭送王爺。”
沐雨來不及細(xì)想,忙上了前,怎知子紹還未稍加擦拭,已然出了來,沐雨正不知如何服侍,只見十四在階前站定,說了聲,“早些服侍王妃安置”,就走了。
沐雨也不知是喜是悲,在身后補(bǔ)禮道,“謝王爺。”
十四去了萃云軒用膳的事情,是婢女傳了開的,雖說清寧郡王府里,上下規(guī)矩極嚴(yán),可這嘴,卻是最難管的。
風(fēng)聲是先去的西苑兒的華櫻樓。
竹青著急跑回,大氣還喘著,青菀倚著坐榻上打起精神來,著急問,“可打聽清楚了?”
“是!”竹青回著,像是手中握著珍寶,“是在萃云軒用的膳,除了東跨院里的侍婢,沒驚動任何人。”
“她竟能在昨兒那樣的日子——把王爺請去用膳?”
青菀往坐榻上重重一靠,心下沉了。窗外稀疏落進(jìn)的陽光,打在青菀一身松花色的羅裙身上,臉也多了抹姜黃。她本是進(jìn)府最早的侍妾,如今也是居于赫連容之下的側(cè)妃,出身雖然必不及赫連容高貴,但到底也是服侍十四的老人了。
“夫人不必失落。奴婢打聽了,聽聞昨兒個是東院兒里那位的生辰,王爺也就是去賀壽的,進(jìn)去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也便就出來,并沒在那兒歇著。”竹青說著,自己覺得機(jī)敏,前后事情打聽的清楚,想著能得青菀的高興。
青菀卻是撐著頭,如蔥般白且長的指甲撥著墜于額前發(fā)間的華勝,嘴里喃喃,“要緊的不是去了多久,而是終究去了,尋常日子也就罷了,偏偏又是昨兒——五月半——那是李氏的生辰,王爺哪次不是把自個兒關(guān)在清望閣里。這些年,何人能在這日請得動他,現(xiàn)在竟這么湊巧,也成了她的生辰——”
竹青也未免心頭一震,驚愕地發(fā)出了聲音。
青菀也不怪罪,只點了頭,“只怕日后,王爺再去東院,就不是這一日兩日了。”
(https://www.dzxsw.cc/book/8209/5051303.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