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蟲鋪天蓋地而來,　千城眾人被困在異植搭建的牢籠中,　避無可避,　逃無可逃，只能眼睜睜看著死亡臨近,　不少人臉上已經現出絕望。


　　“站起來！”千武扯掉一只衣袖，撕成布條綁在胳膊和腿上，牢牢捆住傷口，強忍住被毒液侵蝕的劇痛,　一把抓起癱坐在地上的狩獵隊員，攥緊對方的衣領,　力量大得幾乎讓對方喘不過氣來。


　　“城主……”


　　“起來,　都站起來！不想死就拿起刀，點火把！”


　　千武大聲吼著,　奮力砍斷纏繞在車身上的藤蔓，打開后備箱，取出一桶桶備用的燃料,　交給從地上站起來的狩獵隊員。


　　“用火燒，燒死它們，燒光這座島！”


　　毒蟲越過灌木叢,　撲向來不及閃躲的狩獵隊員。


　　千武面容猙獰,　根本不顧及慘叫的千城人，打開燃料桶，用力向前潑灑。


　　提煉過的油脂在火光中呈現金-黃-色澤，邊緣處飛濺開點點油珠,　滾落在草叢和灌木叢里，仿佛金珠滾落，緩緩鋪展開來。


　　“不想死就跟著我做！”千武怒聲吼道。


　　求生欲讓眾人振作起來，紛紛打開桶蓋，將里面的燃料潑灑向蟲群和被蟲群包圍的狩獵隊員。


　　“點火！”


　　千武扯掉上衣，擦掉桶邊殘存的油脂，點燃之后拋向蟲群。


　　毒蟲被燃料潑濺，節肢、甲殼和翅膀遇火即燃。受到波及的千城人發出慘叫，向同伴伸出手，后者卻毫無憐憫，揮刀砍斷朝自己伸過來的手臂，將燃燒大火的尸體挑起來扔向毒蟲。


　　狩獵隊員有火把的投擲火把，沒有火把的就學千武扯掉上衣，點燃之后用力揮舞，撲打飛來的毒蟲。


　　鈴蘭想催動變異植物，想用變異草去撲滅火焰，卻變得力不從心。變異草和藤蔓長到一半就紛紛枯萎，哪怕纏繞上火把和燃燒的外套，也無法將其熄滅，反而被一同點燃。


　　“她快不行了！”千武猙獰笑道，“繼續！殺了這些毒蟲，燒了這座島，那個女人歸你們！”


　　利用火焰逼退毒蟲，千武和剩下的二十多名狩獵隊員爬上車頂，將車身附近的變異植物點燃，同時揮舞著火把，驅趕從天空飛來的甲蟲。


　　鈴蘭發出劇烈咳嗽，臉上全無半分血色。


　　她不甘心！


　　她親眼見到父母倒下，見到弟弟像野獸一樣被繩索套住，最終死在獸籠。


　　為了活下去，她付出過常人無法想象的代價。如今仇人就在面前，近在咫尺，只要再堅持一會，哪怕一小會，她就能殺死千武，就能為自己的親人報仇！


　　漫長的黑夜即將過去，天邊亮起一道紅光，晨光照耀下，氣溫不斷升高，熱浪滾滾而來，火焰熊熊，從灌木叢向島上蔓延，很快燃燒到密林邊緣。


　　隨著火勢蔓延，毒蟲無法靠得太近，千武等人也無法脫身，同樣被困在方寸之地。


　　黑煙滾滾，帶著燃燒變異植物后蒸騰的-毒-氣，千城人不小心吸入，陸續開始咳嗽，哪怕捂住口鼻也無濟于事。


　　千武望向島嶼西側，看到在晨光中閃爍五彩光芒的冰墻，忍住刺鼻的濃煙，高聲道：“蕭城主，幫我這一回，我會報答！”


　　獵人們紛紛鼓噪起來。


　　“城主，要千城！”一個獵人蹲在車頂上，轉動著鋒利的匕首，獰笑道。


　　“說報答，總要有點誠意。”玫瑰趴在車窗邊，紅唇勾起，真正像一朵帶刺的鮮花，嬌艷卻危險，“怎么看都是個廢物，不如把城交出來。”


　　獵人們紛紛點頭，壓根不在乎千武鐵青的臉色。


　　“蕭玧，你欺人太甚！實力強如何，不過是卑劣小人！”千武怒聲道。因為吼得聲音太高，吸入太多濃煙，又開始劇烈咳嗽。


　　獵人們神情變了，盯著千武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蕭玧站在冰墻上，一道冰鏈自他腳下延伸，順著島嶼邊緣直-插-困住千城人的灌木叢，當場碎裂成一片片，巴掌大的冰晶在火中融化，冷意覆蓋灼熱的烈焰，火勢隨之減弱。


　　振翅聲再度傳來，千武神情大變。


　　“危險！”


　　不等他話音落下，變異甲蟲當頭落下，蜈蚣穿過焦黑的土地，數名千城人當即被拖走覆蓋，連聲慘叫都沒發出來。等蟲群退去，地上只剩下幾塊碎裂的骨頭。


　　千城人想要再點火，卻發現燃料耗盡，僅憑火把根本沒有用處。越來越多的狩獵隊員被拖走，蟲群洶涌而來，竟將火焰生生壓滅。


　　眾人正絕望時，地面的蟲群忽然向兩側分開，排海一般現出一條通道。


　　葉安拖著長刀，穿過蟲群，一步一步朝千武走來。


　　兩人距離不到十步，葉安忽然停住，側身看向拖著被摧垮的身體，堅持跟上自己的鈴蘭。


　　“我要殺了他，親手殺了他！”


　　鈴蘭滿身鮮血，墨綠色的雙眸鎖定千武，仇恨在眼底燃燒。


　　聽到鈴蘭的話，剩下的千城人暗中傳遞眼色，忽然一起朝千武發難。


　　五個人同時揮舞短刀，將千武的右臂砍傷，奪下他的武器，用刀鋒對準他的脖子。隨后轉頭對葉安和鈴蘭說道：“他是你們的仇人，我們什么都沒做！我們把他交給你，放我們一條生路。”


　　不等葉安作出回應，被壓制住的千武陡然發難，任由刀鋒在脖子上留下一道血口，奮力搶過千城人手中的武器，反手一刀-捅-進對方的肚子，轉動刀柄，動作兇狠異常，決意要對方的命。


　　余下四人同時舉起短刀，千武卻比他們動作更快，手起刀落，轉眼間將背叛他的人殺得干干凈凈，一個不留。


　　在他腳下倒著數具殘破的尸體，頭顱和身體分離，胳膊也被砍斷，僅剩一層皮肉相連。粘稠的血噴濺在千武臉上，沿著臉頰滑落，愈發顯得猙獰可怖。


　　“想殺我沒那么容易！”千武雙手各持一把短刀，手腕翻轉，刀鋒指向葉安和鈴蘭。


　　葉安沒說話，長刀橫掃，用最簡單的方式做出回應。


　　血光飛濺中，他仿佛看到那個站在雪原中的身影，那個單手搭在車頂，告訴他如何啟動引擎，如何躲避追殺，最后揮舞著手臂消失在茫茫飛雪中的女人。


　　那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唯一感受過的溫暖！


　　葉安一次又一次揮刀，力量大得驚人。


　　千武手中的刀被砍得布滿豁口。


　　咔嚓一聲，右手的短刀斷成兩截，千武用左手的短刀架住長刀，拇指轉動手中的戒指，兩枚尖刺飛出，朝葉安的眼睛直射過去。


　　葉安偏頭閃躲，眼角被尖刺劃開一道細長的口子。


　　千武還想故技重施，一陣疾風忽然掀起，金黃色的變異蟒自葉安身后沖出，兇狠咬住千武的肩膀，昂起上半身，頭顱用力甩動，憤怒地將他撕得粉碎。


　　尸體散落在地，毒蟲一擁而上，迅速將千武覆蓋，最終連一塊骨頭都沒留下。


　　沒人會想到，一次狩獵，一次孤島之行，竟然讓千武丟掉性命，讓一支超過六十人的狩獵隊全軍覆沒。


　　島嶼西側，變異鹿和狼群守在冰墻前，氣溫升高也沒有散去。除非車隊立刻離開，否則等冰墻融化，眾人必須要面對憤怒的變異鹿和滿懷殺意的狼群。蕭玧再是強悍，體力和異能也不是無窮無盡。


　　“頭兒，怎么辦？”杰森開口道。


　　“你們留在這里，不要輕舉妄動。”


　　蕭玧從冰墻一躍而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沖過鹿群，周身立起冰盾，阻隔包圍過來的狼群。直至孤島邊緣，遇到毒蟲組成的洪流，他才沒有繼續向前。


　　葉安抬頭看過來，雙目一片漆黑，殺意和憤怒尚未退去，蟲群和變異蟒受到影響，后者吐出黑色的信子，前者不斷聚集涌動，隨時會像吞噬千城人一樣朝蕭玧撲過來。


　　“她應該是用藥物提升異能，身體承受不住，這種藥可以救她的命。”蕭玧從懷中取出一只藥瓶放在地上，在毒蟲的包圍中對葉安解釋道。


　　“你要什么？”葉安沒有去碰那瓶藥，也沒有讓毒蟲讓開道路。


　　“我沒有惡意，至于要求，我說想結個善緣，你相信嗎？”蕭玧對上葉安的眸子，思緒被牽引的感覺愈發強烈。不至于被控制，卻是不容忽視的危險。


　　蕭玧的表現和之前截然不同，葉安懷疑他的動機，同化的結果卻告訴他對方沒有說謊。


　　最終葉安收下藥瓶，毒蟲讓開道路，鹿群和狼群沒有發起進攻，蕭玧順利回到冰墻后。不等獵人們發出疑問，蕭玧打開車門坐進去，下令車隊退出三角洲。


　　“離開？”杰森握住方向盤，滿臉詫異。


　　“對。”蕭玧又變得言簡意賅，和方才判若兩人。


　　“頭兒，今年的獵物怎么辦？”杰森道。


　　“獵物很多，三角洲外也有鹿群。”蕭玧靠在椅背上，長刀放在手邊，從后視鏡看向逐漸遠離的孤島，對杰森道，“回城之后傳話下去，以后盡量離這座島遠一些，這個地方已經有了主人。”


　　“頭兒，就這么簡單？”


　　“不然如何？”蕭玧握住刀鞘，手指摩擦過上面的花紋，“獵人城是怎么來的，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杰森咧嘴。


　　大災發生后的最初一段時期，人類缺乏戰斗力，無法適應壞境，一度跌入食物鏈最底層。


　　糟糕的境遇持續數年，直到越來越多的人從異獸肉中獲取力量，體魄變得強悍，強者們聚集起來建立聚居點，進而發展為城池，情況才得以好轉。


　　最初的獵人城不過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型聚居點，直至被一個變異者接管，立下獨特的規矩，大批狂徒聚集而來，一年年過去，才有了今天的規模。


　　在他人眼中，獵人城里生活著的都是亡命之徒，城內沒有任何文明和規則，只有狂暴和無休止的爭斗。


　　這種印象同真實情況相去不是太遠。


　　唯一不同的是，在外人眼中的狂徒同樣要遵守規矩，這個規矩就是城主的命令。


　　蕭玧是第三任城主，也是最強的一個。他用自己的實力掌控城市，迄今為止，還沒有哪個狂徒敢公然挑戰他的命令。


　　“第一任城主夠強，他用刀劃下獵人城的范圍，這片土地就屬于我們。”蕭玧閉上雙眼，長刀放在身側，手指交握放在腿上，“如今也是一樣。”


　　在這個世界中，城民也好，流浪者也罷，實力代表一切，這是一種扭曲卻最為實用的規則。


　　車隊離開后，橫亙在河道上的冰墻在高溫下融化。


　　融化的冰水鋪滿河道，讓鉆入泥下的魚群重獲生機。鹿群和狼群彼此警惕，各自占據河道一端，一邊盯著對方，一邊大口汲取帶著涼意的河水。


　　葉安橫抱起鈴蘭穿過密林，回到巖山下。途中鈴蘭醒來一次，看過蕭玧留下的藥，沒有力氣多說話，只是對葉安點點頭，告訴他這藥沒有問題。


　　“很珍貴。”


　　鈴蘭服用兩顆藥，很快又陷入昏迷，只是比之前的臉色好了一些，呼吸也平順許多。


　　氣溫越來越高，龜甲內十分悶熱，葉安抱著鈴蘭穿過雄鹿開辟的通道，來到山后的泉眼。


　　泉眼所在的巖洞十分涼爽，和外邊幾乎是兩個世界。


　　將鈴蘭靠著墻邊放下，葉安轉過身，發現變異蟒也跟了過來。


　　“還是這里涼快，對吧？”葉安拍拍變異蟒嘴邊的鱗片，被信子掃過肩膀，有些癢，卻早已經習慣。


　　變異蟒越過葉安腿邊，龐大的身軀擋在洞口，將尾巴探入泉眼下方的水潭，既能保證安全又能汲取洞內的清涼。


　　葉安靠在巖壁上，曲起一條腿，手指耙梳過前發，他的腦子有些亂，同化的影響尚未完全退去，他還沒有辦法更加理智地思考。他需要休息，讓情緒完全平穩下來。


　　不過，就算腦子再混亂，他也能確定一點，他可以繼續留在這座島上，不需要再次搬家。


　　“實力嗎？”


　　葉安攤開手指，凝視自己的掌心，重又將手指攥緊。


　　他開始掌握這個世界的規則，讓自己活下去并且能活得更好的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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