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炎家住的松柏巷一帶是被新城改造放棄的一塊區域，以巷口為線，一街之隔是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人流如織的商業步行街。

        巷口以內則是標準“貧民窟”，破舊的青磚平房，外墻多有藤蔓青苔，地上青石板坑坑洼洼，常年積著臟水，屋頂的天空被各戶隨意亂拉的電線割裂成塊狀。

        巷內原來住著的基本都是附近針棉廠和肥皂廠的職工，九十年代末國企改制，下崗潮突襲，有能耐的發家致富后紛紛搬離。到如今還住在里面的除了極少數沒能力搬走的，就是外來務工的農民工和初入社會的低收入人群。

        宋炎奶奶屬于前者，當年下崗潮時，她剛好退休逃過一劫，因為工資微薄就靠串戶收廢品貼補家用，一直堅持到宋炎上初三才因病歇下來。

        雨太大打不到出租車，林寒只能步行去公交車站，沒有直達，她轉了一趟，到松柏巷口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小時后。

        她遠遠看見宋炎站在巷口，撐著傘四下張望，時不時還低頭看一眼手機，一路的雀躍和任性瞬間被心虛取代。

        她路上嫌他煩關機了，他肯定急死了，也氣瘋了，她害怕他會發脾氣罵她。

        林寒頓住腳，心里盤算怎么跟他道歉，沒想到下一秒就被他看到，飛快朝她跑過來。

        林寒被他面無表情的樣子嚇到，有種被班主任罰站的覺悟，低眉順眼盯著地面，等他開罵。

        結果宋炎一句話沒說，將他的傘罩到她的傘上面，接過她的傘單手收了，才低頭仔細看她。

        雨太大，她穿著五分牛仔褲，褲腿濕了不少，肩膀也有水印，其他地方還是干爽的。

        “你還真來了！”他滿臉驚喜，笑容明朗中帶著不置信，“我以為你關機，是想故意騙我。”

        “我有這么無聊？”

        “不是無聊。”

        “那是什么？”

        “是……”他詞窮，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被她驕矜的睇一眼，只要投降，“是我狹隘，胡亂揣測。”

        林寒抿著唇笑：“你以為我騙你，還在這里等？”

        “如果再過半小時，你還不來，我就去找你。”

        “為什么要再過半小時？”

        “我算過時間，再過半小時，你就是龜速也該到了。”

        “你早一點來找我，我們就早點見面。”

        “可是你關機了，我怕路上錯過。”

        林寒是故意出難題，宋炎都回答的認真，即便他知道她是故意。

        林寒一往無前的勇氣，在宋炎家門口消磨殆盡。宋炎剛拿出鑰匙，胳膊就被她拽住。

        “你奶奶在家？”

        “嗯。”

        “我進去怎么說？”林寒臉色緋紅，吞吞吐吐的，“她會不會懷疑我們的關系？會不會……不喜歡我？”

        “不會，她人很好。”

        宋炎回答得斬釘截鐵，林寒剛松口氣，他又補充：“我出來前已經都跟她說了。”

        “……你都說什么了？”

        “你是我女朋友，你要來看我。”

        “………………”

        這個討厭鬼。林寒臉燙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宋炎看她臉紅，心情更加愉悅，是那種莫名其妙的不懂自己在興奮什么的傻樂。他打開門，見林寒不挪步，只能將手伸到她背后，將她推進門。

        宋奶奶坐在沙發上做針線，見兩人進門轉頭看過來，目光落在林寒身上，立刻將針線放下站起來。

        宋炎趕在她開口前，說：“奶奶，這是我同學林寒，過來找我拿本書。”

        林寒秒懂自己剛才被他騙了，大大方方叫人：“奶奶好。”

        宋奶奶沒懷疑，笑容和藹的答應：“你好。”她幫林寒拿了雙干凈拖鞋，見她身上有水，又拿了張干毛巾。

        林寒忙道謝接過，等她擦完，宋炎拿過去胡亂擦了把自己的頭發。

        室內面積很小，兩室一廳，林寒對平方數沒概念，只覺得整個房子加起來可能都沒她家客廳大。家具是很老式的木制家具，暗紅色，有些地方落了漆，擦得非常干凈。

        宋奶奶請她坐，自己忙著要去廚房倒水，宋炎讓她別忙，說找到書就走，然后就帶林寒去了他房間。

        “原來你沒跟你奶奶說呀。”到里面，林寒悄悄問，有些慶幸，又有點無以名狀的失落。

        “真說了，你還敢跟她說話嗎？”

        他還真是了解她，林寒心里暖暖的，問：“你要借什么書給我？”

        宋炎一指靠墻的書架：“隨便挑。”

        “這么大方？”

        又擠兌他，宋炎無奈笑笑，抬手揉了下她發頂。

        林寒當真去書架前挑書，除了一層教輔資料，剩余都是中國名著和武俠小說，金庸、古龍、梁羽生，應有盡有。看書皮都是比較舊的版本，但保存得很好，書角沒有一點卷或褶皺。

        林寒隨意拿了一本《書劍恩仇錄》翻看，宋炎從外面進來，給她端來一碗涼蝦。糖水里加了紅糖，冰冰涼涼非常解渴。

        “好好喝。”她忍不住夸，“附近買的嗎？”

        “我奶奶做的。”

        “你奶奶手藝真好。”

        “嗯，以前她身體好的時候，夏天會在巷口擺攤。”

        “可惜從前不住這邊，不然我一定天天去買。”

        為了一碗涼蝦住在這里？宋炎看著她清澈的眼睛，心里想她怎么能住在這里。

        “我一直想等以后掙了錢，帶奶奶搬出這里。”

        “那你要搬得離我近一點，方便我們見面。”

        “好。”希望到時候她還喜歡他。宋炎不敢說。

        林寒看一眼他身上穿的長袖襯衫，雖然暴雨，氣溫一點沒降，她便知道他一定是為了擋住什么才這樣穿。

        “你胳膊的傷讓我看下。”

        她說著就去拉宋炎衣袖，被他避開：“沒事，就磕點皮。”

        “就磕點皮你這樣穿？”

        “不好看。”

        “……”林寒驚訝，好笑，“你還有這種包袱？”

        “長得好看的人不都這樣。越是好看，越不能被影響美感。”

        他像模像樣的戲謔，林寒卻不依，拉著他衣袖不放：“就看一眼。”

        宋炎還想阻止，林寒直接就上手。他左擋右躲，第一次在力量明顯懸殊的情況下被制服。

        傷口在小臂和手肘，一個擦傷，一個真口子，真口子上貼著醫用膠布還好，手肘處的擦傷面積廣而深，經過簡單消毒處理，看上去的確丑陋，觸目驚心。

        “給我送飯摔的？”

        “騎電動車摔的。”

        “騎電動車給我送飯摔的？”

        “……”

        “不準騙人。”

        “……”

        宋炎只好解釋，“轉彎的時候遇到逆行的三輪車，轉彎太猛，就摔了。沒什么事，過幾天就好了。”

        他越是說沒事，林寒心里越疼，她幫他把袖子放下來，想到什么，突然說：“你以后做警察，能不能不要太勇敢？”

        這話題轉得太快，宋炎怔一秒才問：“為什么？”

        “我不想你有危險。”林寒說出來，嘟起嘴巴打了自己一下，“我知道不該這么說，如果所有人都這么想，社會就完了。但是我心里就有這個自私的念頭，你別聽我的，但你要知道。”

        “嗯，我知道。”宋炎忍不住又揉了下她發頂。

        林寒抗議：“你怎么老摸我的頭。”

        “弄痛了？”

        當然不痛，不過：“像摸小狗。”

        “你的頭比它們圓多了。”

        “……”

        這個人真是！林寒糾著眉毛看他，又被他毫不客氣的揉了一下頭。

        下午五點，林寒依依不舍告辭，宋奶奶非留她吃飯，說難得宋炎今天也休息，等吃完飯讓宋炎送她回去。

        林寒被說動，又不好意思答應，只能眼巴巴看著宋炎。等宋炎懂了她的意思，也開口留她，她才答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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