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夏

        林寒趁假期回了趟嘉城，恰好徐惠忻結束一趟旅行回國，母女倆約在一家高檔西餐廳見面。這幾年她們平均一到兩年會見一次，每次見面林寒都會驚嘆于徐惠忻的美貌。比從前年輕，更比從前漂亮。

        不單是優渥的皮相，長期用心保養換來的膚如凝脂，更有那種生活順遂，活在寵愛中女人的優雅獨立，自信明媚。是當初她跟林衛海在一起時，林寒從未見過，也從未想過的模樣。

        點完餐，徐惠忻才仔細打量林寒，開場白俗氣得與任何市井婦人無異。

        “今年還是單身？”

        “嗯。”

        徐惠忻笑，在這個問題上跟林衛海的想法驚人一致：“聽季柔說奕辰去年離開明翰資本自己單干，發展的很不錯。”

        季柔是林寒的干媽，徐奕辰喜歡她多年，人品好，有能力，她一直單身，兩家父母都樂意撮合。

        林寒說：“奕辰很好，只是跟我不太合適。”

        如果林衛海聽到她這么說一定發火，徐惠忻只是淡笑。見她不喜就揭過話題，跟走流程一樣順利。

        “明年畢業有什么打算？還想繼續讀博？”

        “是這么想的。”

        “挺好。”徐惠忻遞給林寒一個禮品盒，輕松說，“給你的禮物。”

        林寒看外觀就知道又是包，這幾年徐惠忻送她的東西都價值不菲，一個包通常在六位數。

        她打開看了，道了謝放到一邊，想想問：“您這次回國準備待多久？”

        “這次估計久一點，我準備跟他結婚，婚禮在國內辦。”

        徐惠忻跟林衛海結婚后，并沒有跟那位男士結婚，人家求了兩次，徐惠忻以“剛出圍城，不想輕易踏入”為由拒婚，享受有錢有閑的精致單身生活。

        這些年徐惠忻的日常就是全球各地旅行，保養，外加買買買。她有顏值有身材，有靠智慧踢掉渣男重新開始的勵志人設。

        會拍照，會寫文案，更會宣傳，還有深情多金的帥氣男友等她離婚，等著娶她。她由此成為擁有數百萬粉絲的超級大v，每年賺的比林衛海多得多。

        林寒是當年兩人離婚后很久，才恍然想起很久前，有同學跟她說在xx保險公司或者xx證券公司遇到過徐惠忻，夸她媽媽好高貴好漂亮。

        林寒當時一口咬定她們看錯，徐惠忻怎么可能？后來才明白自己跟林衛海是徹頭徹尾的傻瓜。

        相對于徐惠忻對林衛海的閉口不提，林衛海這幾年倒時不時跟她提起徐惠忻，說起他們大學相識相愛，共同創業的難忘過往。

        說到感觸頗深的地方，林衛海會哽咽、會落淚、會懺悔自己的過錯，好像徐惠忻已經不在，他是茍活于世，緬懷愛妻的鰥夫。

        但你要說真的余情未了么？不過是他現在生活的不好，才會落寞緬懷曾經的精彩。尤其徐惠忻過得耀眼，緬懷才有了憤恨和后悔。

        若是他人生得意，美人在懷，徐惠忻于他永遠是哪個只會家務，沒有情趣，等他養活的黃臉婆。

        所以人都賤，誰狠下心不愛，誰就是贏家。

        徐惠忻跟那位男士熱烈談了七八年，如今終于水到渠成，把婚期提上日程。林寒除了祝福，無話可說。

        但她一直有句話想問徐惠忻。

        “您當年做那么隱蔽，是故意讓爸爸知道的嗎？”

        “是。”徐惠忻毫不猶豫，“如果不是故意，他這輩子都不會知道。”

        “為什么？您明明可以……”可以更體面。

        “我不想再跟林衛海虛以為蛇的耗時間，更想讓他嘗嘗我曾經吃的苦。”

        “我爸當時為什么同意您的條件？”

        徐惠忻沒有正面回答，她看著林寒，目光柔和，語氣卻冷漠：“女人只要對男人還有感情就會輸，只有當成對手算計，想要的都能得到。”

        “你知道林衛海為什么堅決反對你跟家境不好的男生來往嗎？”

        徐惠忻嘴角幾分嘲諷的笑，使她整個人看上去有種冷艷的攻擊性，“因為他窮過，他知道沒錢的男人有哪些通病，知道他們一朝發達后，忘恩負義的幾率有多大。他對不起我，但是他不能讓人對不起你。”

        從餐廳出來差不多晚上八點，徐惠忻的未婚夫來接她，順道送林寒回家。

        林衛海一年前再婚，新妻子是公務員，長相普通，工作清閑，因為不孕被前夫出軌后離婚。跟林衛海通過朋友介紹認識。

        林寒開始不明白顏控林衛海怎么會看上這位后媽，接觸后發現這位后媽除了顏值差點，其余性情習慣都太像曾經的家庭婦女版徐惠忻。

        很諷刺的現實。

        林衛海和后媽住別墅，林寒不想打擾，以路程太遠為借口，每次回來就住在市中心的公寓。公寓是她高二那年，徐惠忻讓林衛海買來投資的，兩人離婚時直接過給了她，如今價值早翻了兩翻。

        林寒洗完澡上床，剛戴上眼罩準備睡覺，手機突兀響起。

        來電顯示是她大學同學陳熙悅，說話的卻是個男人：“是林寒嗎？你朋友醉了，麻煩過來接一下。”

        林寒跟陳熙悅關系一般，大約是晚上剛通過話，電話才打到她這里。是同學也是同鄉，關系再一般，對方醉酒，她也不能不管。

        林寒出門，開車直奔酒吧。她到的時候，陳熙悅正坐在女廁的地板上哭，本來精致的妝容糊成一團，狼狽又喜劇。從她的哭鬧謾罵中，林寒很快聽懂，對方是跟男友鬧掰了。

        陳熙悅的男朋友也是r大的，林寒跟他曾經都是校書畫社成員，立刻打電話將他叫過來。等他趕到，陳熙悅早不省人事，好幾個人合力才給她弄到車上。

        送走陳熙悅，林寒去酒吧后面的巷子取車。剛走到巷口，就聽到里面傳來呵斥、打砸和求饒的聲音。她仔細聽對話內容，貌似是一方欠錢不還，被一方攔住追債的沖突。

        她的車在里面，取車必須經過他們，她略一思索，決定先等著。

        里面的交涉與電視劇里的要賬情節差不多，債務方細數債務人數次保證還錢又數次不履行的罪狀，揚言要給他教訓。債務人則低聲下氣訴苦保證，努力爭取延期支付。過程中，少不得拳頭和皮肉的碰撞。

        林寒無意聽細節，無聊仰頭看天，直到里頭突然有人問了一句：“炎哥，怎么辦？”

        “最后給你三天……”

        冷沉的嗓音，醇而不厚，過分的熟悉感充斥林寒耳膜，她連他后面的話都沒聽清，直接沖了進去。

        她竄到兩方之間，五六個人同時轉頭，齊刷刷看向她。她目光極快掃過各人的臉，很容易定在為首那人身上。

        四目相對的一刻，林寒只感覺呼吸都不暢了，心跳如鼓，如夢似幻，而與她對視的那雙眸子卻冷漠得過分。

        許是她目光太用力，他身邊的小弟問：“炎哥，你認識？”

        “不認識。”

        宋炎冷淡說完，轉頭看向邊上狼狽站著的男人。那人像是被目光扎到，立刻顫巍巍應承：“我知道我知道，我三天后一定還。”

        宋炎領著幾個人往巷外走，經過林寒身邊連眼風都沒給她一個。可林寒知道是他，他是宋炎，她怎么能讓他離開？

        她心頭天人交戰，沒等他走遠，從后面追到他前面，攔住他去路。

        “宋炎。”她不閃不避看著他眼睛，明明緊張到顫抖，也堅定到不容拒絕，“我是林寒。”

        兩方對峙，幾個小弟都去看宋炎神色，見他神色冷然，下頜緊繃，卻又不像是生氣要發火的樣子，不由面面相覷。

        “我們聊一下。”林寒不給他回避的機會，地點都安排好了，“去酒吧，還是在這兒？”

        宋炎：“……”

        幾個小弟：“……”沒發火，也沒讓人滾，看來真認識？

        舊情人？靠，這也長得太他媽正點了！老大艷福不淺！

        她性格還是那么執拗，宋炎裝不下去，跟幾個小弟說：“你們先走。”

        幾個小弟看一眼宋炎，又看林寒，八卦意思明顯，被宋炎眼神一盯，瞬間低頭一窩蜂跑了。

        長長的巷子里只剩下兩個人，冷白路燈渲染出冷清，卻又有斷續喧囂從一墻之隔的酒吧中溢出來，嘈雜紅塵近在咫尺。

        林寒曾想過無數次跟宋炎重逢的場景，沒有具體的時間地點，只有兩人面對面的場景。她想象他的表情，描繪他的反應，編排他可能會跟她說的每一句話。實在沒料到會像今晚，他會給她一句冷淡的“不認識”。

        “你剛才為什么說不認識我？”半響，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宋炎看她一眼又收回目光，無所謂說：“光線不好，沒認出來。”

        “現在呢？”

        “認識了。”宋炎問，“你要聊什么？”

        他的態度與林寒想的千差萬別，她不可避免的失落，卻沒有苛責的立場。六年時間足夠在他們之間筑起高墻壁壘，阻斷曾經的柔情蜜意，只剩下生疏尷尬，相顧無言。

        林寒心里堵著一口氣，悶得她突然失去再繼續的動力，想轉身離開，又沒有果斷轉身的瀟灑魄力。

        “留個電話吧，我明天找你？”后面再說。

        “我明天要去外地。”

        “后天？”

        “應該沒回來。”

        “什么時候回來？”

        “……不確定。”

        “我等你回來。”

        林寒從包里拿出手機，直接遞過去，宋炎猶疑兩秒，接過輸入號碼。他把手機還給林寒，說兄弟等著要先走，被林寒攔住。

        她當著他的面撥打電話，顯示振鈴，現場卻沒有聲音。

        “喂？”一個蒼老的女聲。“你找哪個？”

        掛斷電話，林寒沖宋炎揚了揚下巴，嗤笑不語。

        宋炎：“……”

        他只能拿出自己的手機重新輸入，順帶找補，“可能按錯了，你的是多少？”

        林寒報了串數字：“你打過來。”

        看到手機上跳動的陌生號碼，林寒按下接聽鍵，眼看宋炎的手機界面切換，才又掛斷保存號碼。

        看她操作的宋炎：“……”

        “你去哪兒，我開車了，可以送你。”她說。

        “就在前面。”

        “好，我先走一步，等你回來聯系。”

        林寒說完這句，快速轉身去取車。她啟動汽車，握方向盤的手微微顫動，突然恍惚剛才發生事情的真實性。

        直到開車穿過巷子，在巷口追上宋炎，兩人隔著車窗對視一瞬，她加大油門駛離，他的身影在后視鏡中漸漸變小，直到看不見。

        她才確定，真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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