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曲琳琳這幾天借用家訪的名義四處奔波打聽著齊尚的消息,但是一無所獲,想到昨天江擇言的話,她來到了酒館期望著可以等來齊尚,卻未料到江擇言也不在。
壓抑著內(nèi)心不安的情緒,她繞到后門還未等找到江擇言放備用鑰匙的地方,就聽見角落里痛苦的嗚咽聲。
她顫抖著雙腿靠近暗黑中的一隅,細微的腳步聲還是引起了角落里的人的警覺,待齊尚瞪著猩紅的眼回過身看向曲琳琳時,她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悲痛。
她此刻只能感受到臉頰上的刺痛比不過鉆心疼。
齊尚小心翼翼地給她處理著傷口,他與她相對而坐,卻不敢直視她那雙紅腫而飽含復(fù)雜情緒的淚眼。
他悄悄一走神,手上失力,讓曲琳琳吃痛,她不禁皺眉“嘶”了一聲,那聲音輕得要命還是刺激了齊尚的聽覺神經(jīng),他瞬間將頭埋下,手掌用力的握緊似乎以此來控制著情緒。
木質(zhì)的棉簽棒被他輕松折斷,斷裂處的尖銳扎進他的掌心,未浸上藥水的棉頭被鮮血沾染。
曲琳琳一把撈過他的手臂,心疼哽咽道,“齊尚,你看看我好不好?”
齊尚無奈的苦笑,“我怎么有臉看你?”
江擇言一直靠在門邊看著他的兩位摯友如此這般,心中苦澀不堪,斗室里靜得讓人荒神,最后還是他打破了沉默,“我安排你們回西港吧。”
曲琳琳抬頭看向她,眼神中是欣喜,“擇言可以嗎?”
齊尚還是一言不發(fā),江擇言走近,目光瞟了一眼齊尚的背頸,“我會和組織匯報齊尚的情況,然后盡快安排你們離開。”
他的話音剛落齊尚猛然起身拽著他的手臂走出了房間,客廳間兩個人對峙而立,誰都不肯妥協(xié)。
最后還是齊尚敗下陣來,“黃毛一定會安排人手在出入嶺東的大小車站蹲伏我,我們怎么離開?”
“走水路。”江擇言平靜的回答。
齊尚的舌尖抵著腮幫內(nèi)側(cè),久久不能言。
他從工廠跑出來后就一直躲在江擇言的酒館附近,利用黃毛對江擇言的信任,他知道對方不可能來此處尋他,當(dāng)初他和江擇言配合上演的那出戲碼不過就是為此。
本以為案子的進展會很順利,沒想到自己翻了船,被算計了不說,在曲琳琳找到他時,他正處于犯癮失控狀態(tài),失去了大部分理智的他,將拳頭揮向了自己的愛人,如今看來又要把危險的工作留給自己摯友。
沉默幾許最后他啞著聲音道,“阿擇,麻煩你了。”
江擇言抬手握住好友的肩膀,“客氣了。”他的喉嚨下咽補充道,“這些年辛苦了,齊尚,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吧。”
意料之外的變數(shù)讓警方一時間陷入了被動的處境,齊尚不能再繼續(xù)擔(dān)任臥底,要想再安插一名同志進入犯罪團伙中困難無比。
但了解到江擇言和黃毛之間的聯(lián)系,領(lǐng)導(dǎo)想讓他以特殊臥底的身份通過黃毛漸漸深入敵方內(nèi)部,然后找機會將涉案人員一舉拿下。
江擇言義不容辭地應(yīng)了下來。
幾日后,齊尚和曲琳琳坐上了江擇言給他們安排的輪渡,三個人道別后,齊尚狀態(tài)不佳將自己關(guān)在艙室里,曲琳琳無法靠近他,便跟隨江擇言一同下了船,顯然她也是有話說。
“怎么了?”
曲琳琳猶豫半分,略帶糾結(jié)的說道,“阿擇,我覺得我好像看到江叔了。”她的尾音發(fā)虛,但見到江擇言怔然的神色連忙補充道,“但我不確定,我就是感覺像他。”
“你在哪見到的?”江擇言正色問道。
曲琳琳咬著嘴唇說道,“我覺得齊尚廠子里的一個貨車司機的背影很像江叔。”
江家男人的脊背都是同樣地挺拔傲然。
江擇言沉吟不語,船舶的汽笛響起似催促著離開的人即將啟航,送行的人聞聲也不愿再過多挽留,“快走吧,回去照顧好自己和齊尚,辛苦了。”
曲琳琳頷首邊回首邊揮手,前路漫漫,希望他們都可以各自安好
輪渡離開,江擇言一人坐邊海邊,任憑海風(fēng)肆意刮著,沙灘上未被完全熄滅的柴火堆,又被重新燃起,回憶也在腦子里沸騰久久。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中期,粵省是我國毒品走私通道的中轉(zhuǎn)地,制毒、販毒活動蔓延迅速且猖狂。
毒品犯罪個案中的毒品數(shù)量也不斷增大,吸毒人員從城市甚至擴大到了農(nóng)村,國家為了打擊越來越猖獗的毒品違法犯罪活動,成立了專案組,江擇言的父親江峰剛從警校畢業(yè),就被選派到了嶺東參加行動。
組織上給他安排的身份不單單是一名緝毒警,而是隱藏在毒犯身邊的臥底,也就是那一年,江峰在一次行動中結(jié)識了江擇言的母親言月。
那時的言月是來自粵省某偏遠農(nóng)村的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原本的村落里貧窮但是昂然還有生機,但不知從何時起毒成了村民致富和賴以生存的唯一依靠。
言月的父母也同樣深陷那片泥沼之中,更是因為吸食毒品喪失了生命,她為了逃離那個黑暗的角落,從村子里逃了出來,后來跑到了嶺東,找了一家洗發(fā)精工廠上班。
剛到廠子的時候一切都很正常,言月為自己能夠來到一片凈土而感到慶幸,可是在廠子待的時間越久,她就感覺到不對,這里的好多設(shè)備是她曾經(jīng)在自家村落里看到過的。
后來她才知道這是一家打著洗發(fā)精工廠名號實際上生產(chǎn)□□的秘密窩點,羊入虎口容易,逃脫永遠困難至極。
言月逃不出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參與生產(chǎn)和不被毒品感染,毒是廠子里真正生產(chǎn)的商品,同時也是控制住這些女工的致命利器。
言月在工廠工作時,總是不言不語,像個小透明一樣,大多時候,管理者都以為她是個啞巴,她也以此逃過了被操控的命運。
但現(xiàn)實永遠很殘酷,就在專案組摧毀工廠的前一天,為了堵住悠悠眾口,言月她們這些無辜地女工被注射了大量的毒品,那劑量是可以致死的,幸運的是她被救了下來,而救她的人是江峰。
得救后的言月沒有覺得自己得到了上天的眷顧,她心里充滿了恨,她恨的是江峰,如果他早來一天,她就不會被注射,如果他晚來一秒,她就不用痛苦地活著。
戒毒所里,言月發(fā)作時痛苦難忍時都會對江峰破口大罵,宣泄著情緒,抑制著毒癮,然后筋疲力盡地倒在他的面前,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扛了過去。
在江峰的視角里,他身為警察救人是職責(zé)是使命,他覺得言月是個不知好歹還無理取鬧的瘋女人,盡管如此想著,他還在言月被關(guān)在戒毒所的那一年多的時間里,每天都會去看她,任由她罵,最后陪她走出了那間閉塞昏暗的小房間。
言月戒毒成功后,先是在碼頭做苦工,掙了一些錢后就自己開了一家小吃店,她是一個溫婉的女孩,長相清純,性格也不剛烈,所以來往的男客人總會時不時對她騷擾一番。
每當(dāng)這時江峰都會出現(xiàn),或許是因為親眼目睹過她的不易,他一直都在暗中護她周全。
慢慢地言月被江峰打動了,甚至對他產(chǎn)生了情愫,她知道江峰身份的特殊,她也沒有想過和他結(jié)婚生子,他們就這樣彼此照應(yīng)得過一輩子似乎也不錯。
后來江峰在一次任務(wù)中被暗算,好在是脫離了虎口,但他被下了藥,那一夜是言月救了他,不早不晚。
不久后言月知道了自己身體上的變化,她本想著離開嶺東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一個人把孩子扶養(yǎng)長大。
但是江峰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他娶了她,讓孩子順利出生并給他取名叫江擇言。
江擇言出生后就被秘密送回了西港,言月本也應(yīng)該被送回去的,但她選擇留在江峰身邊。
他們的開始或許是個錯誤,但是既然說好了彼此照應(yīng)一輩子,就該信守承諾。
命運使然,言月和江峰在一起的覺得是注定。
他們越來越恩愛,借助著小吃店幌子,江峰的工作開展的很順利。
可是好景不長,江擇言十二歲那年,警方在破獲一起特大販賣毒品案時,江峰暴露了身份,言月為了掩護他,死在了毒犯的刀下。
即使后來案子偵破,江峰也還是生死未卜,他與言月的愛恨情仇源始于他選擇救她,終于她選擇救他。
多年后,江擇言從指揮院畢業(yè),以特警的身份被招入西港刑偵大隊,那時考慮到諸多因素他一開始接觸的都是刑事案件。
對此江家二老和孟輕依都還算安心,然而警察就是警察,沒有任何一個警察可以挑選警種和任務(wù)。
接到緊急特殊任務(wù)的那一天,其實江擇言并不在名單里,只是在聽到任務(wù)地點是嶺東時,他義無反顧地主動請纓。
大隊長很欣賞他的做法,但還是要他和家里商量過再做決定,“擇言,我知道你的骨氣,但你的情況有些特殊,你爸爸到現(xiàn)在還是杳無音信,你這次要去出任務(wù),也是兇多吉少,別人可以不談,你終究是要讓你爺爺知道實情的。”
江擇言按照領(lǐng)導(dǎo)的指示和江爺爺說明了自己的想法,老爺子沒有阻止和反對孫子的決定,就像當(dāng)初他支持過江峰一樣,為此他還答應(yīng)會瞞著孟輕依和江奶奶不讓她們擔(dān)心。
老人家當(dāng)然知道緝毒警的危險,警察本身就不是安全的職業(yè),不過任務(wù)的兇險系數(shù)如何,總要有人做。
就算不是江擇言也會是別人,那為什么就不能是江擇言?
江擇言記得很清楚他出發(fā)的那一天,江爺爺特意從大院趕到了警隊為他送行。
那雙蒼老的手難得沒有帶著責(zé)備的力道打在江擇言的身上,只是用力握住了他的肩膀,往常嚴肅的神情也變得慈祥萬分。
江爺爺?shù)难劭羯踔劣行┓杭t,聲音堅定又柔和,“阿擇,你永遠是爺爺,是江家的來之不易的寶貝,一定要順利完成任務(wù),平安歸來,輕依那孩子還等你呢,我和你奶奶還等著四世同堂呢。”
江擇言迅速站直身子,抬起右手,向他爺爺敬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舉手禮,篤定道,“保證完成任務(wù)。”
江爺爺馬上用同樣的方式回應(yīng)了他,老人家雖然年事已高,但精神依舊矍鑠,腰背從未尾曲過,永遠挺拔,俗話言:“天塌下來總有人頂著。”
江爺爺從小就教誨江擇言,“江家的男兒都是頂天立地的漢子,誓必要用脊背為人民挺起一片廣闊的天地,血可流,命可丟,腰板要永遠□□,這也是中國人不可丟的骨氣。”
很多人都說整個江家支撐著西港時公安系統(tǒng)的半壁江山,事實非也,每一座城市的一方天地是由每一個帶有英雄主義的普通人撐起的,慢慢的這些人有了家國情懷,于是無數(shù)個無名之輩支起了國家碧空萬里的廣闊天地。
江老從未認為自家的孩子是特殊的,他們可以是碌碌無為的普通人,永遠可以實現(xiàn)不了自身的成就,但終究要為成就社會獻出自己的力量,盡管只是綿薄之力。
老爺子曾經(jīng)自己戰(zhàn)斗在戰(zhàn)場上,后來又親手把自己的兒子送到了不見底的深淵,如今又要把唯一的孫子交給國家,雖有不舍,但甘之如飴。
后來江擇言才知道,他爺爺在回大院的路上,坐在車里默默流了一路的眼淚,直到家門口老爺子都沒平復(fù)情緒,讓老曲繞了西港時一圈才回家。
那天江爺爺走后,江擇言先給奶奶打電話,說明自己要外出的情況,“奶奶,我又要近大山里執(zhí)行任務(wù)了,和上次婦女綁架案差不多,不能和家里聯(lián)系,這次不知道要去多久,不過您放心,任務(wù)結(jié)束我會馬上回來,然后帶依依回大院報道。”
江奶奶笑道,“不用你帶,依依也認識家門,你呀自己要注意安全,奶奶雖然已經(jīng)習(xí)慣了你的工作性質(zhì),但是啊,你要和依依說清楚,讓她安心,別讓她為你提心吊膽的。”
“已經(jīng)說過了,放心吧。”
江奶奶沉默半分,柔聲道,“阿擇啊,奶奶雖然不知道你出的是什么任務(wù),但是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工作了,忙得同時要知道心疼依依,這些年她不容易的。”
奶奶的話說得隱晦至極,江擇言卻能感受到她話中的別有用意,“奶奶您想說什么啊?”
江奶奶當(dāng)然知道自己孫兒的任務(wù)不會如交代出口的那么簡單,她做了幾十年的警察家屬,從自己的丈夫到自己的兒子,如今再到江擇言,她似乎已經(jīng)形成了準(zhǔn)確無誤的預(yù)感,只是看破不說破而已,難得讓他們在外還要掛心。
在所有人中,江奶奶是最能體會到孟輕依不易的人,老人家只是希望下一輩的人少走一些彎路,珍惜眼前人。
老太太嘿嘿一笑,打趣道,“婚房也住了,你準(zhǔn)備什么時候把女主人娶回家啊?”
江擇言終于知道他奶奶話里話外的深意,他不禁失笑,如今七月洋槐開了花,淡淡的雪白色,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
每每到這個季節(jié)聞見槐花香,江擇言都會想到孟輕依,那個給了他無限理解和堅定支持的女孩。
溫柔淡雅,讓他忍不住傾心,他勾了勾嘴角,沉言道,“您放心,這次任務(wù)完成回來我就把她的名字填到房本上。”
江奶奶最后叮囑道,“別讓她等太久。”
槐,寓意美好,有“守候歸來”的憧憬之意,一年中用十個月的敗蕊換來兩個月的花期,卻又不一定被所有人欣賞。
眼前的篝火愈燃愈烈,火光燒紅了未被晚霞籠罩的半邊天。
江擇言收回思緒,他的母親,他的好友,都因為他們另一半的原因被推到了險惡的深淵之巔,而他也是站在深淵邊緣的孤注之人。
他不敢想象一旦事態(tài)嚴重,他遭遇到不測,他愛的人該如何。
理智和情感在打架,最后雙方達成了和解,他拿出手機,換了手機卡,思忖半分,泛紅著眼眶,艱難地敲打的鍵盤。
看著信息發(fā)送成功后,他仰天長嘆,滾燙的淚滑過鬢間,喃喃自語,“依依,如果可以,我一定讓自己活著見你。”
海風(fēng)鼓吹著熊熊火焰將所有留有關(guān)于孟輕依痕跡的一切物品逐漸被燃成了灰燼。
從此嶺東無人知曉江擇言,他只是余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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