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女子若聽了許靜軒這話，縱不會羞得面紅耳赤，也勢必會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

        但慕容蟬終究不是尋常女子，所以她非但沒有別過臉去，甚至還有所覺悟一般，忽然直勾勾地對上許靜軒那雙略顯促狹的狐目，認認真真道：“是仙是凡未可知，亦不重要。重要的是，靜雪心癡是真，慕云無悔亦是真。”

        寥寥數語，竟叫許靜軒瞬間斂了促狹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滿目敬佩，由衷的敬佩。

        只聽他心服口服地說道：“皇嫂之品貌，果然名不虛傳，臣弟，佩服。”

        慕容嬋低眉抿唇淡淡一笑，若微風輕拂，若細雨潤物，悄然無聲，卻令人說不出地舒服。

        那是一種恰到好處的微笑，謙虛而不造作，自信而不張狂，如夢似幻，卻又真切純粹。

        從這笑容中，許靜軒忽然就明白了，慕容嬋的美貌不只在于皮相，就同許靜辰一樣，她身上也散發著一種，無以言表的干凈氣質。

        許靜軒不禁有些晃神，但見慕容嬋默默轉身，行至榻前輕輕撤掉許靜辰額上的帕子，纖纖玉指輕輕一探，欣喜之色立刻爬上了眉梢。

        “殿下不燒了！”

        慕容嬋音容甜美，不自覺坐在榻沿，自懷中掏出一方絹帕，心無旁騖地為許靜辰擦拭虛汗。

        許靜軒神色微驚，立在原地若有所思，但很快便回過神來，不動聲色地將手中折扇藏進了衣袖。

        他們兩個，可真是檀郎謝女呢。若非造化弄人，此番溫馨場景，也許會成為一段佳話吧。

        許靜軒如是想著，正準備轉身離開，忽聽得涼榻上的人一聲低吟：“嗯……”

        幾不可聞，卻分外熟悉，許靜軒聽得真切，心弦霎時亂了三分，少不得疾步上前，脫口輕喚道：“靜辰？”

        見許靜辰羽睫顫動，慕容嬋倉皇收手，緊張地攥緊了帕子，眸間分明透著期待，目光卻有些閃躲，像是不敢面對什么。

        許靜軒則是紋絲不動，如被人使了定身法一般，目不轉睛地盯著許靜辰的臉，就怕錯過什么。

        半晌后，皎潔月色間悠悠綻開了兩瓣桃華，許靜軒立刻欣喜若狂，兩眼放光道：“靜辰，你醒了？”

        慕容嬋不甚自在地站起身來，手中的帕子攥得越發緊了，埋著頭弱弱道：“殿下昨日中了暑，一直高熱昏迷，妾身實在擔憂，若有冒犯，還請殿下見諒。”

        許靜辰目色蒼茫，漠然怔愣片刻，終于斂了斂眸子，輕啟薄唇淡淡道：“公主費心了。”

        許靜辰的聲音仍有些發虛，聽不出來是何語氣，慕容嬋心下五味雜陳，也說不清是喜是悲。

        許靜辰眉心微蹙，作勢就要起身，慕容嬋有心阻攔，卻終究沒有阻攔，因見許靜軒已殷勤伸手，小心扶著他坐了起來。

        看著許靜辰蒼白的臉色與欠佳的精神，慕容嬋憂心悄悄，少不得想起高人所贈的折扇來，于是便問許靜軒道：“十殿下，扇子呢？”

        許靜軒像被人拆穿什么一般，心虛地變了變臉色，而后別有用心地清清嗓子，暗戳戳向慕容嬋使著眼色道：“咳咳，什……什么扇子？”

        慕容嬋雖不明白許靜軒有何用心，但卻看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便即興發揮，半真半假地扯謊道：“就是，十殿下說要，等殿下醒來，送給殿下的，扇子啊。”

        說實在的，慕容嬋貌美是貌美，但信口雌黃的本事實在是一言難盡。許靜軒眼角抽搐，硬著頭皮自袖中拿出一把折扇來，心不甘情不愿地遞給許靜辰道：“喏，這可是爺的新寵，勉為其難送給你吧。”

        許靜辰不言不語，也不接那折扇，只挑眉深深看著許靜軒，只看得某人中心忐忑，暗暗發慌。

        周遭的空氣一度尷尬，半晌后，許靜辰總算斂了眉目，默默接過折扇打開。

        一面邀君，一面桃華。正是老者贈予許靜軒的邀君扇。

        慕容嬋疑惑更甚，心道這個十殿下，竟然玩“貍貓換太子”的把戲，他究竟想做什么？

        若不是知道他倆兄弟情深，互為知己，慕容嬋定要以為許靜軒居心叵測，對許靜辰圖謀不軌了。

        慕容嬋百思不得其解，但見許靜辰盯著邀君扇若有所思，許靜軒眼珠子轉了好幾圈后，忽然試探著問道：“那個，你在昏迷的時候，有沒有做什么夢啊？”

        許靜辰愕然轉目，神色莫名地看向許靜軒，良久方蹙眉道：“好像是……我記不太清了。”

        許靜軒眨了眨眼，繼續試探道：“嗯……有沒有，夢到一位……仙風道骨的，須眉老者？”

        許靜辰凝神細思，片刻后猝然抬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許靜軒道：“你……你怎么知道？”

        看樣子，他是想起來了。

        許靜軒臉色微變，卻強作鎮定地繼續問道：“……那你先告訴我，你具體都夢到了什么？”

        許靜辰的眸色瞬間暗淡，呆呆地望著不知名處，良久無言。

        慕容嬋恐他思慮傷身，忙略顯尷尬地勸道：“啊，殿下剛醒，還是先別想這些了。”

        說著行至幾案旁，端起水盆旁邊的那碗綠豆薏米粥道：“這粥還熱著呢，殿下先吃一點吧。”

        那粥其實做得很好，但許靜辰實在是沒什么胃口，只瞧了一眼，便泛起一陣惡心，險些要干嘔出來。

        拼命忍著一口氣，許靜辰不動聲色地合上邀君扇，雙手緊緊攥住扇子，緊抿雙唇不敢說話。

        見許靜辰額角頓起薄汗，許靜軒立刻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忙接過慕容嬋奉給許靜辰的粥，并賠笑道：“哈，皇嫂累了一天，也該歇歇了，照料太子哥哥的事，就交給臣弟吧，嗯？”

        許靜軒一邊賠笑，一邊瘋狂使著眼色，慕容嬋心領神會，默默點了點頭，欠身行了一禮，便默默離開了。

        強撐到慕容嬋離開，許靜辰立刻松了扇子，雙手合抵上腹低嘔了兩下。

        許靜軒見狀，忙將手中的粥放回幾案，而后坐到許靜辰身側，輕輕扶上他的手臂問道：“很難受么？要不要請趙太醫？”

        嘔了兩下感覺舒服了些，許靜辰搖了搖頭，稍稍放松了身體，有些疲倦地倚在許靜軒身上，合目虛弱道：“我夢到那個老者，他說……夏已三分枯，寒蟬十六載，冬雪已隔年……”

        “他說我的病，還需一味當歸……”

        “靜辰，若果真如此，那就再好不過了，太醫院有的是當歸。”

        “……靜軒，此當歸非彼當歸，只怕是我……”

        “你什么你，你給我閉嘴！做的什么鳥夢，我看你不只是中了暑，腦子還進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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