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六月二十，好巧不巧恰是凌太后的頭七，于是太子的十八歲生辰，便成了凌太后出殯的日子。

        再加上三位殿下同日中暑之事，宮中少不得有人議論：仙家忽顯靈，吉日變喪日，只怕是凌太后死不瞑目，陰魂不散。

        謠言很快傳到了磬和帝的耳朵里，意外的是，磬和帝這次居然沒有震怒，而是請了得道高僧作法三日，以超度凌太后的亡靈。

        說來也奇，三日過后，病懨懨的太子殿下居然大愈了，一時間，宮中再次流言四起，竟有說是凌太后猝然薨逝，乃是太子所為。

        磬和帝聞之，終于雷霆大怒，下令將造謠傳謠之人悉數杖斃，并放出話來：此后凡有議論中傷太子者，不論貴賤，一律凌遲處死。

        此次被杖斃的宮人當中，多半都是長翊宮的宮女，再仔細一查，才發現這些宮女，原本都是東宮的人，其中有位名喚茉容的，甚至曾是東宮的管事宮女，卻不知為何，被脾氣不好的十殿下整成了廢人。

        可就是這個廢人，竟是煽動此次流言的始作俑者，也不知她有多大的能耐，竟能蠱惑原東宮多半宮人，義無反顧地為她做事，甚至在臨死之前，都不忘歇斯底里地大喊太子沒有良心，太子不是個人。

        十殿下最是個狠辣暴虐之人，一怒之下親手解決了那些口出狂言的刁奴，一身縞素頃刻沾滿血污，看得行刑的小廝們都不覺打起了哆嗦。

        凌太后入土為安后，身為太醫令的高正高太醫突然請求辭官，聲稱自己風燭殘年，難堪大用，望磬和帝準他告老還鄉。

        磬和帝欣然應允，且給了高太醫頗為豐厚的賞賜，并親自送其出了皇城。不料高太醫時運不濟，大抵是辭官忘了看黃歷，才出了洛都城沒多久，便被一把不知從哪里飛來的白扇割斷了脖子，一命嗚呼。

        噩耗傳至宮中，磬和帝痛惜不已，少不得下旨厚葬了高太醫。太子聞之，竟猝然吐血病倒，數日未能早朝。言右相為國本考慮，幾度上奏易儲之事，皆被天子駁回。

        這日，太子仍未到朝，十皇子亦不見人影。言右相于朝堂之上公然提出易儲之事，左相宇文喬立刻提出了異議。

        而后，滿朝文武亦紛紛表態，卻是一半支持右相，一半支持左相，雙方爭論許久，仍難分勝負。

        天子沉默良久，終起身鄭重言道：“言卿忠于社稷，體恤太子，朕深為感念。然，太子靜辰自立至今，勤勉盡責，克謹仁愛，未嘗一日暇逸，未有半分失德，何以廢之？何忍廢之？”

        奉紫殿內鴉雀無聲，忽起一聲輕嘆，天子微微閉目，再睜開時，眸中已蓄滿深情：“太子靜辰，不負河山，易儲之事，無需再議……”

        是夜電閃雷鳴，風雨大作，落霞殿內燈火搖曳，清歡孤枕難眠，遂翻身坐起，右手下意識地撫上小腹，若有所思。

        一聲驚雷乍起，清歡堪堪回神，轉目伸手，拿起了枕邊的一把折扇，一點一點地錯開。

        南湖翠盞映清歡，辰砂為引幻玉嫻。靜雪心癡凝碧落，慕云無悔共謫凡。

        正是許靜軒夢中的歸云扇。

        幾日前，聽聞太子吐血病倒，清歡憂心如焚，原本不怎么害喜的她突然嘔吐不止，一口飯也吃不下去，嬌兒請了太醫來瞧，還好只是情緒激動引起的孕吐，沒有大礙。

        送走太醫之后，嬌兒便將這歸云扇交給了清歡，并低低解釋道：“這便是那位高人贈予太子殿下的扇子，十殿下怕太子殿下受刺激，便偷偷藏了，沒叫太子殿下看見。但贈扇之事，宮中人人盡知，十殿下只能偽造一把假的代替。”

        “太子殿下的性子，娘娘是知道的。所以，這一把真的，十殿下也不好帶在身上，便叫奴婢先交給娘娘收著。十殿下還說，太子殿下只是一時急火攻心，沒什么大礙，娘娘不必過慮，安心養胎要緊�！�

        那日不知怎的，她莫名不敢打開這把扇子，就那么將它放在了枕邊，直到今天才有勇氣打開。

        默念著扇面上的四行小字，清歡百轉千回，不知該喜該憂。

        靜雪心癡，慕云無悔，說的是那靜雪閣的嬋公主么？

        共謫凡，若果真是……那她又算什么呢？

        思及此處，清歡心下一陣酸楚，忙將折扇翻轉，另一面的“歸云”二字，卻令她驟然發慌。

        歸云，是誰歸云，歸哪里的云？是歸云，還是云歸……

        清歡越想越慌，思緒翻涌之下，一陣惡心又泛了上來，清歡少不得掩住口鼻，難以自制地作嘔起來。

        清歡一向身強體健，鮮少嘗過這種滋味兒，嘔了沒幾下，便難受得眼淚都出來了。

        如今嫻妃身懷龍種，可是半點都馬虎不得，外間少不得有人守著。聽見動靜，外間值守的嬌兒立刻進了內室。

        “娘娘又害喜了……”

        瞥了一眼榻上展開的歸云扇，嬌兒不動聲色地說道，并自荷包中取出一顆梅子遞給了清歡。

        深呼吸幾次后，清歡總算緩過勁來，將嬌兒遞來的梅子送入口中，絲絲酸甜，清爽可口，清歡頓覺舒服良多。

        可一想到許靜辰，清歡就又忍不住想哭。

        只這幾下，她便難受若此，阿辰的隱疾，比她這反應要嚴重千百倍，這么多年，他是怎么忍過來的……

        清歡越想越心疼，眼淚說流就流了下來。

        嬌兒見狀，少不得低低安慰道：“娘娘如今，可不是一個人了，千萬珍重才是��！”

        嬌兒的語氣并不怎么和善，這也是她一貫的風格，但說的話卻是十分有用的，清歡一聽，立刻定了定心神，匆匆擦了擦眼角，強顏歡笑道：“我會的……”

        阿辰，這是你的骨肉啊，我一定會，把他保護得好好的……

        雙手輕輕撫上小腹，清歡杏眸流轉，仿佛又見到了她心愛的少年。

        三月前的那一晚，她離經叛道，為許靜辰解了幻情酒。

        解幻情酒，十解九孕。

        為保萬無一失，第二日她尋了個借口，將磬和帝哄到了落霞宮。

        她對磬和帝說，太子與太子妃已成眷屬，她一念執著又有何益，終究她也是個尋常女子，也總要活下去。

        那一晚，她哄著磬和帝喝下了幻情酒，那是宛貴妃特意備好的。

        天子幻情，貴妃相伴，落霞殿內室里，帝妃一夜春宵。

        前夜貴妃傳功，精元已損，再無受孕的可能。

        事成之后，貴妃離去，而她則劃破手臂，造了個沐浴皇恩的假象，天衣無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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