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靜辰長到這么大，好像還沒有這么震驚害怕過，一時間只覺得心口沉重，揪痛到明明許靜軒就在他對面說話，他卻有些聽不真切。

        好在許靜軒的手勁足夠大，抓得他手腕生疼，不安的心神便被這真實的疼痛強行扯了回來。

        許靜辰慘白著臉，拼命壓下萬千思緒，勉強勾了下唇角，眸中卻仍不免含著惆悵，淡淡敷衍道：“沒事。”

        嘴上說著“沒事”，心下卻仍是暗潮翻涌，許靜辰不自覺將手攥成拳頭，一遍遍給自己心理暗示：

        不會的，師父從來不會騙我，一定是我多心了，一定是我看錯了，那不是真的……

        這件事，我一定要盡快查清楚。

        殊不知他的一舉一動，許靜軒全都看在眼里。

        原本許靜軒還有一絲絲的小心虛，想著許靜辰好端端地給他搭脈，莫不是要從脈象上看一看，他所說的“春宵一夜”究竟是真是假。

        但是現在，許靜軒已經完全不心虛了，因為從許靜辰的狀態上來看，他完全可以斷定，許靜辰查的絕對不是這事兒。

        更何況，三月十九距今已有數月，他許靜軒又不是冰清玉潔的閨閣女子，即便是真干了那事兒，如今也早查不出什么來了。

        但因許靜辰的臉色實在不怎么好看，許靜軒放下自己那一份心的同時，少不得將另一份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心下是深深的無奈，面上表現出的卻是淺淺的鄙夷，許靜軒滿眼不信地拆穿道：“……我信你個鬼。這世上最不可信的東西，便是你口中的‘沒事’了。”

        許靜辰斂眉不語，許靜軒擔憂更甚，一股子無名之火不自覺就生了起來，恨不能同眼前這個悶葫蘆大吵一架。

        冷靜，冷靜，現在不是干架的時候，怎么著，也得等從北境回來。

        許靜軒如是給自己做著思想工作，火氣好歹是下去了多半，于是盡量心平氣和地開口說道：“哥，都這個時候了，你就別瞞我了行么，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許靜辰置若罔聞半晌，在許靜軒的火氣又竄上來的那一刻，總算抬眼尬笑道：“真的沒事，就是突然，想到了你……服過一夢散……”

        這話不算扯謊，卻也算不得真話，許靜辰說起來，還是有些許的吞吐，但也足夠應付得過不知內情的許靜軒了。

        許靜軒沒有言語，只將信將疑地觀察著許靜辰的神色，若有所思。

        但見許靜辰眸中先是帶著惋惜，而后又生出一抹嚴肅，正色問道：“對了，你可查出來，是誰給你服了一夢散么？”

        這個問題一出來，許靜軒忽然就覺得自己明白了，許靜辰方才為什么那般失態。

        多半是因為，想到了一夢散那不可逆轉的毒性吧。

        一抹不屑中帶著狠絕的笑意于嘴角綻放，許靜軒蔑然冷哼一聲，別有深意地答道：“呵呵，查是沒查出來，倒是人家主動供出來了，可惜啊，那老妖婆機關算盡，終究還是算漏了一筆。”

        許靜辰聞言暗震，睜大眼睛看著許靜軒，心下快速而冷靜地咀嚼著許靜軒的言語。

        太后竟然，主動供出了喂靜軒服一夢散之事？

        太后機關算盡，她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靜軒說她終究算漏了一筆，又是什么意思呢？

        太后主動供出來，是直接對靜軒供了出來，還是……只是對父皇供了出來，然后父皇再告知靜軒？

        亦或者是，靜軒有意無意地聽到了什么風聲？

        從太后薨逝的那件事情以及靜軒的性子來看，最大的可能性，似乎是太后找了父皇，而后父皇又找了靜軒。

        因為若是太后直接找了靜軒，那靜軒就算因此起了殺心，也必然會一個人暗中對付太后，而不可能冒險去找父皇。

        如此說來，那太后算漏的那一筆，便應當是沒有想到，父皇會把一夢散之事告知靜軒，然后與靜軒聯手，將她置于死地……

        一步步分析下來，許靜辰腦中已有了一條合情合理的脈絡，但猜測就是猜測，在沒有得到印證的情況下，永遠都不能當作事實真相。

        然而不管是哪種情況，許靜軒終歸是知道了。

        許靜辰之所以要費心猜測，是因為眼下，他有一件最想知道卻又不敢貿然詢問的事情，那就是：

        許靜軒具體知道了多少。

        換句話說，他是只知道了自己體內的一夢散是太后喂的，還是知道了與之有關的一系列陳年舊事，比方說，他的身世？

        “呵呵……”

        也不知是看穿了許靜辰的心思，還是純屬巧合，許靜軒突然又冷笑一聲，垂目看向茶案，似自言自語道：

        “逍遙露，一夢散，有意思啊。說起來，我還得好好謝謝那老妖婆呢，壞心辦了好事，陰差陽錯地，幫了我兩個大忙……”

        許靜辰的表情瞬間僵硬。

        許靜軒這幾句話，已然給了許靜辰答案：靜軒知道了一切。

        那所謂的“兩個大忙”，一是靜軒的身世，二是解七步散之毒。

        “……軒兒，這一切，是父皇告訴你的么？”

        最關鍵的事有了答案，其他的事，便可以放心大膽地問了。懷著難以言表的心情，許靜辰眸中隱著暖意與悵然，語調低柔地問道。

        但見許靜軒先是一愣，隨即抬起眼瞼，難得溫潤地笑了笑，點點頭正色道：“嗯，就在今年年初，太后來東宮看你之后。”

        “不過當時，父皇什么也沒說，只說要我同他聯手送太后上路。等事成之后，再告訴我具體緣由。”

        “起初我自然是有所顧慮的，但……”

        話到此處，許靜軒的眼中驀地閃過一抹沒來由的心虛，他下意識地垂目遮掩，半晌都沒再繼續往下說。

        許靜辰目光深邃又犀利，若有所思半晌后，竟替許靜軒接著說道：“但父皇告訴你，太后已對我起了疑心，你便拋開顧慮，應允了父皇。”

        聞得此言，許靜軒訝然抬眼，愣愣地看向許靜辰，只見許靜辰淺淺一笑，低低問道：“我說得對么？”

        許靜軒怔愣片刻，由衷地點著頭，亦笑道：“不愧是你。”

        許靜辰稍作沉默后，別有深意地說道：“……不，應該說，不愧是你。”

        許靜軒再次怔愣，癡癡然盯著許靜辰看了半晌，終于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靜辰，你，你不怪我……又意氣用事了么？”

        許靜辰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無可奈何地嘆道：“哎，你已經長大了，行事自有你的主張，我怪你做什么呢？”

        “更何況，世間萬事總不可一概而論，于你我而言，那事倘若換作是我，也未必不會同你做一樣的選擇。既如此，我又何必怪你呢？”

        許靜辰這話說得通透明白，語氣誠摯而深沉，許靜軒聽在耳內，心中瞬間溫暖到炙熱，卻也不知為何，莫名覺得有一絲心酸。

        還沒想好要怎么回應，卻見許靜辰忽又眼含痛色，有些沉重地轉了話題道：“靜軒，你可想過，你服食過一夢散，很可能，很可能……”

        許靜辰如鯁在喉，“終生無嗣”這幾個字，終究還是不忍出口。

        好在許靜軒已知他心意，立刻不以為然地偏頭嗤笑，一臉不屑道：“嗤，那算什么事兒，爺從來只求玩得盡興，至于別的嘛，爺一概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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