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請托
自打知道那人是殺手之后,隨心心里便很不痛快。她也知道自己的這種情緒有些無聊,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那人要做殺手與她何干?而且殺手也未必就一定是壞人。可無論如何花錢買命就已是不對,如果人人都可以隨意決定他人生死,這世上便無安全與公正可言。何況買兇殺人的更是鮮有良善之輩。但那人的一雙眼卻是她平生僅見,銳利如刀又似寒潭般冷清孤寂。那種孤寂讓她生出相惜之意,可這樣的人竟然是殺手,她實在是不能接受。而要讓她報官也的確麻煩甚多,要解釋與那人的關(guān)系,還得拿得出證據(jù)。且不論官府是否信她,就單是見官要下跪叩頭這一條,就足已令她望而卻步。身為現(xiàn)代人,她對這種跪來跪去的規(guī)矩是厭惡至極,她可不想主動送上門去做個磕頭蟲。
說實在的,這世界與她半點關(guān)系皆無,她不過不幸誤入其中,只要守好自身也就足矣,閑事還是少管為妙。上次已差點引火燒身了,這一次還是隨他便好了。隨心在心中反復(fù)思量開解,最終決定置身事外。希望那人在他回去之前便已消失,那就最妙,畢竟他既然要避人耳目,想來還是有麻煩在身的。只是城里并無追兇的告示,也無捕快搜查,這實在有些奇怪,不知問題出在哪。隨即又想,這干她何事啊?便拋諸腦后,自顧自在城中閑逛,直到天色將晚,才慢悠悠地回來。
進得家門,她發(fā)現(xiàn)浴桶已收拾到房外了,而那人也消失不見。她長出了一口氣。好了,這樁意外總算是告一段落。她終于可以放心了。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很平靜。除了偶爾與衛(wèi)元朗出游外,隨心便鎮(zhèn)日坐在家中撫琴。她將自己以前學(xué)過的各種曲子都彈了過了一遍,也將自己會唱的一些流行歌曲搬到琴上慢慢地試彈,可惜的是有許多曲子并不適合用瑤琴彈奏。但管它呢,反正她是自娛自樂,所以也不在意。好在她這院子與其他人家有些個距離,倒也不虞打擾他人。這一路試下來,頗有些成就感,隨心興趣大增,便每日里倒騰這些個曲子。
這一日,她想起一首老歌,在瑤琴上試了幾次,竟然很契合,放在瑤琴上彈奏別有一番韻味。心中很是歡喜,反復(fù)練習(xí)了數(shù)次,漸漸上手,便慢慢哼唱起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fēng)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一曲唱罷,就聽得有人鼓掌,“好一個‘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莫非隨心未卜先知衛(wèi)某今日要與你作別么?”
隨心一怔之下,便已聽出是衛(wèi)元朗,忙去開了門,果然,外面言笑晏晏,不是衛(wèi)元朗又是哪個?
隨心將他請進來。衛(wèi)元朗隨意坐在石桌旁,望著隨心道:“剛才這首曲子情志婉轉(zhuǎn),又多有感傷,大有傷別珍重之意,可是送別之曲?”他開始發(fā)覺隨心會彈琴時,也有些驚訝。但他素性灑脫,又常與各式人物往來,知道有些人身上本就有許多迷團,他與隨心義氣相投,很談得來,遂也不再詳究。
“不錯,這一曲本就名叫‘送別’。”
“好曲子!隨心莫不是已知道了我衛(wèi)元朗即將離去,所以撫琴相送?”
“六公子,你真的要走了嗎?”
“正是。我今日是特來向你道別的。”衛(wèi)元朗點頭。
隨心望著衛(wèi)元朗大生傷感。衛(wèi)元朗是她來到這里的第一個朋友,她早就看出衛(wèi)元朗身份不凡,但他折節(jié)下交,待人謙和,言語風(fēng)趣,在這個年代已很是難得。隨心是真心與之相交的。現(xiàn)在唯一的朋友就要離去,很是不舍。想到自己又孤零零的一個,連個說得上話的人都沒有,更覺凄涼,半晌沒有說話,最后才慢慢道:
“六公子,我今日也不備水酒,權(quán)以此一曲送公子,望公子珍重!”說罷坐下,手撫瑤琴,輕聲唱道:“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反復(fù)唱了數(shù)遍,眼中慢慢有淚光凝聚。衛(wèi)元朗默默聽她彈唱,數(shù)遍之后,靜靜起身,也不道別,徑自去了。
衛(wèi)元朗走后,隨心又渾渾然過了一段時日。終有一天,她膩煩了這樣的糊涂,問自己,難道就在這寧安城終老么?她似乎根本就不知自己要干什么,也不知道生存的目標(biāo)為何。思來想去,自己平生最愛便是各地旅游。如今到了這里反倒龜縮在寧安,哪里也不曾去過,實在不是她的作風(fēng)。當(dāng)然她也不是不想,不過因為初來乍到的,這世界對她來說太過陌生,難免恐懼,再說這世界的自然風(fēng)光雖然少了許多人為的污染,但也多了許多不便。道路崎嶇交通不利,實在是出行的大障礙。不過,無論如何她終究不打算在寧安終老,最后還是決定離開寧安四處轉(zhuǎn)轉(zhuǎn)。她對自己說:就當(dāng)學(xué)孔子周游列國好了。只是她很好奇孔子周游列國時是怎樣養(yǎng)活自己的,她也想借鑒一二。好在她身上原本還有些銀兩,在醉仙樓又掙得一些。她一人開銷不大,后又得了那日之人所給的伍百兩,目前還無需為錢發(fā)愁。許是沒有真的當(dāng)自己是這世上之人的緣故,她對工作掙錢不怎么上心,只想得過且過,到了不得已再來操心好了。這也是為什么她在醉仙樓工作了數(shù)月之后就辭職的一個原因。
隨心決定了要離開寧安之后,就想到了行程安排。首先她究竟打算去哪?她知道目前她所在的這個國家叫大梁,國都上京。由寧安向北,一路直行,過寶成便可達上京。對于一國之都,她多少還是有些好奇心的,于是決定北上。她當(dāng)初一路向北便是考慮到北方氣候較冷,著裝較厚,有利于她掩飾自己的性別。現(xiàn)如今已是初秋時節(jié),天氣漸漸轉(zhuǎn)涼如果北上的話,氣候更冷,偏她又最是畏寒。隨心很奇怪自己為什么一門心思想北上,轉(zhuǎn)念又想,算了,決定了北上便北上吧,權(quán)當(dāng)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好了。
接下來,她便開始準(zhǔn)備行囊,采辦了較為輕便結(jié)實的皮靴、水囊干糧等雜物,退了自己租的小屋,便出發(fā)向北而去。
她來到寧安城北門附近,發(fā)現(xiàn)街角圍著一群人。她隨意觀望了一眼,看見人群里跪著個女子,背插草標(biāo),旁邊還停了具尸體。人群中有人竊竊私語,原來是賣身葬父。接下來的事情就好像是進入了某個俗爛的影視劇本:一個紈绔子弟似的人物帶著幾個惡仆,強行將那女子半買半擄的帶走了。隨心望著被帶走的女子以及一哄而散的人群,突然強烈的意識到這樣一個事實:在一個蔑視女性的男王權(quán)社會,她一個孤身女子想要周游世界是非常冒險的甚至可以說是不切實際的。可她并不打算放棄自己計劃,她應(yīng)該怎么辦?她的眼睛不經(jīng)意地瞄見一棵老槐樹下坐著個小乞丐,心中一動,摸了摸懷里,又想了想,終于走上前去。
“小兄弟,可否請你幫個忙?”隨心從身上摸出錠碎銀子,放在乞兒的破碗里。
那小乞兒見到碗中的碎銀子,眼一亮,急忙拾起收入懷中,才道:“公子要小的做什么事?”
“你可識得這塊玉璧?”隨心從懷里拿出那蒙面殺手給她的玉璧遞給小乞兒看。
小乞兒的臉色立刻變得謹(jǐn)慎起來,四下看看低聲問道:“不知公子問這玉璧有何事?”
“能否帶我去見這玉璧的主人?”
“這個……”小乞兒猶豫。
“不然請通知玉璧的主人我想見他。請他來,呃,就請他來福鴻客棧找我。”隨心隨手指了一下這附近的一家客棧。反正暫時也不能走了,就先住一下吧。
“行,小的會轉(zhuǎn)達公子的意思。”
“那我何時才能得到答復(fù)?”總不能無止盡的干等吧?
“最遲三日,必有答復(fù)。”
“成!那我就等他三日。”
小乞兒看著隨心住進了福鴻客棧,隨即調(diào)轉(zhuǎn)頭,直奔城外的破山神廟而來。來到山神廟,他搬開佛像,從底部摸出一只竹筒,打開火折了子,點燃引信。只聽“哧”的一聲,一道粉紅色的煙霧直沖云霄,半天才慢慢消散。小乞兒直等到煙霧完全消散,才慢悠悠地蕩回了城里。
第三日傍晚,小乞兒又來到山神廟,當(dāng)他進入廟中,正準(zhǔn)備來搬佛像,便看見從佛像后面轉(zhuǎn)出個人來。他一見大喜道:“公子你來啦,我還以為公子你去得太遠(yuǎn)見不到這信號,正打算換別的方法呢。”來的正是蒙面殺手。
“六子,發(fā)訊號招喚我,所為何事?”
“有人拿了公子的信物要見公子。”六子答道。
那殺手眼中一閃,想起了那個不甘落不愿救了他的原隨心。牽了牽嘴角,眼中閃過一絲諷刺。那日,隨心一去不回,他還一度以為他去報了官。后來便明白隨心是不愿見看他。當(dāng)日,隨心接下玉璧時還滿是不屑,如今不過月余,不就找上門來了?
“她說了要我為她做何事么?”
“不曾。只說讓公子到福鴻客棧見他一面。”
“好,我知道了,你去吧。”說著,從身上取出個小錢袋拋給六子,“這個拿著,不要太辛苦了。”
“一直以來全靠公子照拂我,不然六子早就餓死了。”六子感激道。那人擺擺手,也不說話。六子施了個禮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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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心住進福鴻客棧,一晃便是三日。到了第三日晚,她漸感失望,那蒙面人始終不曾出現(xiàn)。她坐在桌邊,摸出玉璧在手中把玩。心中猜測那人是因為某些原因無法現(xiàn)身,還是根本就未打算現(xiàn)身?怕是后者可能性更大。她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正準(zhǔn)備將玉璧收起,忽然燭光一閃,眼前就多了個人。
“啊!”她一聲驚呼,下一刻就認(rèn)出來的正是那蒙面殺手,他依舊帶著面具。隨心心中大喜,兩眼放光,高興地說道:“你終于來了。”
“有什么事要做?”那人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曇舻謇洹?
隨心有絲尷尬,本來是施恩不望報。沒想到現(xiàn)在她真的有事相求,弄得好像是勒索一樣。更何況她所求的事……她實在是沒把握那人會答應(yīng)。
“我想請你做我一年的保鏢。啊,是護衛(wèi),一年的護衛(wèi)。”豁出去了,隨心痛快地說出自己的目的,然后直直盯著那人的雙眼。
“要我做你的護衛(wèi)?還一年?”那人慢慢重復(fù),聲音有些危險,“好大的膽子!”
隨心心一涼,閉了閉眼睛,“就知道行不通。”她在嘴里咕噥了一句。就知道自己太過異想天開,算了,還是靠自己吧。她將手中的玉璧遞給那人,“這玉璧我用不著了,你還是收回去吧。”
那人并不伸手去接,反問道:“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要我做你的護衛(wèi)?”
“我想要四處走走,你知道我是一個女子,我怕路上不安全,所以想請你保護。”
“我是殺手。”
“那正好啊,你對各種殺人手段都了解,護衛(wèi)起來最拿手。”
那人不語,只盯著隨心手中的玉璧。而后又道:“你可以對我提出一個要求。”
“我不是已經(jīng)提過了嗎?”隨心有些奇怪,“不過你拒絕了。”
“我欠你一個恩情。”
隨心恍然,淡笑道:“我不喜歡強人所難,你若不愿也就算了,我沒有以恩相脅的意思。這玉璧你收回,我們就算兩清了,可好?”
那人盯著隨心,慢慢伸出手,拿起了那塊玉璧。隨心垂下眼簾,掩住自己矛盾的失落。耳中聽得那人道:“我答應(yīng)你。”
“什么?”隨心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我答應(yīng)做你的護衛(wèi)。”
“你同意啦?你真的同意啦?”隨心臉上一片狂喜,一把想要抓住那人雙手,卻撲了個空,才發(fā)覺自己有些失態(tài),訕訕地收回手,坐在了桌邊。
“你不是拒絕了嗎?為什么又會答應(yīng)?”隨心有些好奇。
“我不喜歡欠人情。”
“噢。”隨心十二萬分慶幸自己曾經(jīng)救過他,果然好人有好報。她見解決了安全問題,頓時來了精神。對那人笑道:
“如今你做了我的護衛(wèi),總該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還有,這面具也該摘下來了吧,帶著面具的護衛(wèi)多奇怪。”
那人抬手將面具摘了下來,隨心見到一張堪稱完美的臉。修長的眉毛,眉峰揚起,眉梢卻微微下垂形成一個完美的弧度。一雙如寒潭一樣清冷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微抿的雙唇線條優(yōu)美。隨心簡直看呆了,好半天才嘀咕道:
“難怪你要戴面具,長這么張漂亮的臉蛋走到哪都很惹眼啊。你竟然做了殺手,實在是暴殄天物。”
“我叫燕十三。”那人對隨心的低語不予置評,徑自報上自己的名字。
隨心在對燕十三的相貌震驚過后,又對他的名字感興趣了,“燕十三?你在家排行十三嗎?那兄弟可真不少啊。”
“我沒有兄弟,十三不過是殺手的代號罷了。”燕十三目中一派淡漠。
隨心啞然。這種情況她始料未及,她不知從何安慰,相信燕十三也不屑她同情。她只好轉(zhuǎn)移話題:“對了,我還有另外一個要求,不知你能否答應(yīng)?”
“你說。”
“那個,你知道,我是準(zhǔn)備四處走走,那就是說會居無定所,需要你時刻在身邊保護。所以,這一年之內(nèi),能否請你不要接殺手的生意?”
“可以。”
“太好了!”隨心大喜,沒想到燕十三這么爽快就同意了她的要求。她還以為要軟磨硬泡、大費口舌的。她希望可以慢慢讓燕十三放棄做殺手,這是個好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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