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隨心退了房，便與燕十三一路北上。

        行行復停停，很是率性。燕十三也不多話，只默默地跟在隨心身后。行至傍晚，隨心發(fā)現(xiàn)了一件很要命的事情——他們錯過了宿頭。

        關于出行，她不能說是全無準備的。像是旅途必備的飲水干糧，她帶得還挺充足的，但是她錯估了自己的腳程。雖然以前她也有過旅游與遠足，但與今時今日不可同日而語。這里的道路比她曾走過的要艱難得多。官道還要好些，雖然是黃土地，風沙很大，但尚算平坦。山野小路就不同了，多是彎彎曲曲且坑坑洼洼。她又一路貪看沿途秋色，時常走到岔道上去。這樣便多費了許多工夫。一來二去，等到她想起關于宿頭這個嚴重問題時，已是為時已晚。無論如何緊趕慢趕，他們也無法到達下面的那個集鎮(zhèn)。

        隨心抬起頭，四下觀望了一陣，不由苦笑。他們已經(jīng)偏離官道很遠，走在一片小樹林附近。目力盡處也看不見半點炊煙，連座破廟山洞之類的都找不到。看樣子，今日是要露宿荒野了。

        “對不起。我們錯過了宿頭。呃，你看，能不能找個什么地方將就著歇一宿？”她略微尷尬地望著燕十三。

        燕十三也不說話，帶著她進了小樹林，選了塊較平整寬敞的地方停了下來。隨心放下包袱，便四下去尋些枯枝，準備生火。

        燕十三望著隨心忙碌的背影，多少有些詫異。暗想：這個女子頗為奇怪。先前是被迫救了他，卻又主動奉上雞粥；說怕他，又不怕他；知道他是殺手后，明明不喜，卻又不告發(fā)他。他雖然不懼官府，但卻不愿露了行藏，所以多少還是有些感激她的。待后來，她以玉璧約見，要求他做護衛(wèi)。他一度認為她會以恩相脅。誰知她明明很希望他應承，卻又隱忍不言。再到今日，見她挑撿干柴枯枝，搭架生火，竟似有幾分野外生活的能力。她不似大家閨秀般嬌柔，也沒有山野村姑的粗鄙，委實矛盾的緊。

        這邊燕十三一語不發(fā)望著隨心，那邊隨心已經(jīng)把火升起來了。這時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隨心倚靠在一棵大樹下，長出了口氣，這才感到自己渾身酸痛。特別是兩只腳，簡直不是自己的了。雖然她給自己選了雙小牛皮的厚底靴，又墊得很軟，但畢竟走了一天，又是道路崎嶇，兩只腳還是吃不消。她能感覺到腳下熱辣辣的，估計已經(jīng)打破了皮。想不到才第一天就弄成這種樣子，心中著實沮喪。她正盯著火堆出神，忽聽燕十三問她：

        “你就準備這樣子云游天下？”

        “我會改進。”隨心有氣無力地回答。

        “為何不雇輛馬車？”

        “馬車太顛，我不習慣。”

        她初到寧安時坐的就是馬車。這時代的馬車因為不懂得利用橡膠，輪子就是木輪鐵轱轆，抗震性非常差，顛得她要命，她曾發(fā)誓再也不坐馬車。

        “那馬呢？你不會騎？”雖是疑問，但燕十三的神色間已是肯定她不會騎馬。

        隨心沉默不語。心中暗自決定，一定要學會騎馬。

        燕十三站起身，隨心忙問：“你要去哪？”

        “這堆火支持不了一晚，我再去拾些柴。”

        “你別走遠。”

        燕十三輕點了下頭，便去拾取枯枝，所到處總保持在隨心目力所及的范圍之內(nèi)。不大一會兒，他便抱了一大捆枯枝回來，有方才隨心所拾兩倍之多，且盡是粗大的枝條。燕十三放下枯枝，撿了幾根丟入火中，又重新?lián)芘�了一下火堆。不一會兒，火勢立刻大了起來�?

        隨心看著火堆道：“這樣夜里就不會冷了吧？”

        “我行，你不行。”燕十三瞄了瞄她身上的單衣，淡聲回應。隨心知道燕十三說的必定是對的。如今雖是初秋，但山中氣溫日夕差異很大，現(xiàn)在她就感覺到身上寒冷，她真的不能肯定自己能挨得住一晚。不過事已至此，挨不過也得挨。她取出包袱，拿了件斗篷包裹住自己，靠緊火堆。又取出干糧，分了些遞給燕十三，便默默地吃了起來。

        隨心知道醒著更容易保持身上的溫度，但她實在是太累了，終是不敵，沉沉睡去。

        清晨，隨心醒來，發(fā)現(xiàn)火堆尚在。再看燕十三靠在另一棵大樹下，雙目閉合，似是睡去。她悄悄起來，拿著斗篷蓋到了燕十三的身上。然后轉(zhuǎn)身，去左近尋找是否有小溪，可以梳洗一下。

        她不知道，在她轉(zhuǎn)身之際，燕十三就已然睜開了雙眸，目送她悄悄離去。在隨心剛起身時，燕十三便已經(jīng)醒了。殺手的本能讓他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睡得太沉。他以為隨心會叫醒他，沒料想?yún)s是悄悄地幫他蓋上斗篷。這已是他第二回感受到純粹的關懷，不帶任何目的。她似乎從未隨意支使他做任何事，就像昨日拾柴生火，是自己動手；就連包裹也是背在自己身上。想到這，他不由得勾了勾嘴角。昨日過午，隨心體力便漸漸不支，到后來實在狼狽得緊。他故意視若無睹，就想看看隨心能堅持到何時才會求救。不成想，她竟硬是撐到了地頭。

        隨心四處找不到水源，又不敢走太遠，只好隨便收拾一下，拍拍身上的灰塵、草屑，又走了回來。看見燕十三已收了斗篷，正踩滅火堆。道：“你醒啦，我們現(xiàn)在就收拾上路嗎？”邊問邊動手收拾自己的包袱。綁好之后，正準備背在肩上，旁邊伸出了一只手。

        “什么？”隨心不解。

        燕十三直接拿過包袱，背在自己的肩上。

        “多謝！”

        燕十三也不理她，徑自向前走去。隨心無奈。心想，這家伙真是麻煩，總是愛理不理的。不過誰讓自己要仰仗他呢？算了，忍著吧。

        兩人一路無話。直至晌午，終于到達了鳳仙鎮(zhèn)。或許是愈向北愈近國都的緣故，鳳仙鎮(zhèn)雖小，也頗繁華。不過現(xiàn)在的隨心是什么也顧不上，只想找個客棧好好地休息一下。她快要累死了，而且還有些感冒的征兆。雖然她加了件斗篷，但夜里還是著了涼。尋了家客棧，住進去后，向伙計要了熱水，好好地泡了個澡，癱在床上，便起不來了。

        這一覺睡得是天昏地暗。直到第二天過午，隨心才被咕嚕嚕的腹鳴聲給喚醒。她穿上外袍，便出來尋燕十三。想到自己一覺睡死過去，丟下燕十三任他自生自滅，雖然燕十三是不需要她操心啦，但她還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敲了敲隔壁的房門，聽里面說了聲“進來。”隨心便推門走了進去。燕十三正在擦拭一把長劍。隨心有些好奇：她好像沒看到燕十三佩劍，不知這把劍平時是放在哪里。

        “睡夠了？”燕十三挑眉問她。

        “夠了。”隨心嘿嘿一笑。反問道：“你吃過了嗎？我們出去吃東西好不好？”

        “你就這樣出去？”

        “怎么了？”隨心看看自己，好像沒有衣冠不整啊？

        “你的臉。”

        “噢。”隨心明白了。輕輕一笑：“不必了，挺麻煩的。現(xiàn)在不是有你嗎？”

        燕十三看著隨心。因為睡足的關系，她精神很好，面色紅潤，眉眼笑意盈盈，臉上是一派的信任，莫名地讓他覺得有些刺眼。“不必了，你自己去吧。”聲音微冷。

        隨心有些微的失望，卻仍不放棄。“要不，讓小二送到房里來？”她是想兩人還有好長的一段日子要相處，老這么不冷不熱的可不好。而且她直覺燕十三人雖然淡漠卻很不錯，畢竟會關心他人的人壞不到哪去。至于燕十三是殺手的問題，反正他現(xiàn)在不是，她就自動忽略。

        燕十三見她眉眼中一片關心，終于道：“還是出去吃吧。”

        “真的？太好了。”隨心大喜，有進步！暗中對自己豎了個大拇指。“對了，我以后就叫你‘十三’可好？”

        見燕十三未置可否，隨心就當他默認。

        “走，十三。我們?nèi)タ纯唇稚峡捎惺裁从腥さ摹！闭f罷，她笑著率先出門。

        燕十三收起長劍，慢悠悠地跟出門來。逛街？他這輩子還從未如此悠閑過。

        逛街不過是個藉口。隨心想借此拉近與燕十三的距離，好別那般生分，也希望十三別那般孤寂離群。她自己深知寂寞，所以看得十三孤寂，便總希望可以幫他驅(qū)散一二。兩人吃了些東西，便隨意在街上閑逛。

        鳳仙鎮(zhèn)真是挺熱鬧的。除了大街兩旁的店鋪外，街上還有各式攤販擺著些個林林總總的小玩意兒。可惜拜無遠弗界的傳媒與多年旅游經(jīng)歷所致，讓她感興趣的東西還真沒幾樣。所以只是懶散地瞧瞧，隨手擺弄些個，對小販的熱情推薦是充耳不聞。許是出于女人天生對珠寶首飾的興趣，她停在了一個賣各式珠花的攤子面前。

        “這是什么？”她拿起一支梅花形狀的銀飾。

        “這是梅花簪。這可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公子您看，這做工，這雕花，栩栩如生。鳳仙鎮(zhèn)也就只我一家才有這種上等貨。公子您買一對送給夫人，保管她笑得合不攏嘴。”小販見來了生意，忙不迭地熱情介紹，連吹帶捧。

        隨心笑笑將簪子放下，又指了另外一件綴了許多小珠子的首飾道：“這又是什么？”

        “這個是鳳尾簪。插在頭上那可是非常貴氣，再要配上時新的飛鳳裙，仙女下凡也不過如此啦。”

        隨心也不理小販吹得天花亂墜，只不時的問東問西。燕十三見她對這些個珠寶首飾竟是一竅不通，十分奇怪。要知道這里不過是些尋常女子常常佩帶的飾物。可隨心竟然是全然不識。他不知道隨心因為假扮男子，為免露馬腳，以前在寧安，就算是見到這類小販，也是自動走避。如今卻是全無顧忌，自然要好好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了。小販見隨心只問個不停，全然沒有要買的意思，耐心漸失。

        “你到底要買不買啊？不買就請走開，不要妨礙我做生意！”

        隨心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首飾，擺擺手，向前走去。耳中聽得小販不滿地嘀咕：“什么人嘛。看來看去又不買，害我浪費許多口舌。切！”

        燕十三忍不住道：“你如果想買首飾，我可以介紹你去一個鋪子，那里有上好的貨色。”

        隨心看他一眼，輕輕搖頭。“我不過是想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而已。”

        燕十三見狀，不再多言，可止不住心中對隨心越來越重的好奇。

        兩人漫無目的的瞎逛。隨心看見一個商隊從街中穿過，向南行去。她想起一個緊要的事來。

        “十三，鳳仙鎮(zhèn)有馬市嗎？”

        “鳳仙雖小，但北人愛馬，馬市自然是有的。”

        “那好，我們買馬去！”隨心打定主意要學騎馬。也不管燕十三樂不樂意，拉著他來到馬市，讓他幫自己選匹好馬。好在燕十三并不反對，幫著挑了匹性子溫順的小馬，配上馬鞍，兩人便開始了學馬大事。

        隨心雖未真正騎過馬，但基本常識還是有的。畢竟電視電影里見得多了，公園里也有供游人照相用的老馬。加上燕十三指導有方，很快便也似模似樣。隨心初師告捷，興致昂揚。這一騎便直到華燈初上，才意猶未盡地回到客棧。吩咐店家好食好料照顧馬匹。

        次日，二人繼續(xù)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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