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禮物
鐘表店老板接過銀盒子,在他肥厚的手掌上翻來看去,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大姆指放在鎖鈕上,盒蓋便無聲的跳了起來。“啊!”他裝模作樣的驚訝喊道,“哦!”
凱拉突然間發覺,這個老板這輩子可能根本沒見過這種東西。“本來盒子打開的時候會有音樂的。”她便說。
“是,當然!”老板把盒蓋蓋上,又翻著看了幾次。他撥弄著嘴唇,皺眉沉吟了一會兒,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然后抬頭看著凱拉,帶點阿諛奉承的微笑。“我叫我的助手來看看這東西,年輕人的眼睛比較銳利,手也比較巧一點。您也知道。”不等她的回答,他就轉過頭去朝后面工作區吼了一聲。“助理!柜臺!”
凱拉往他大吼的方向看去,很快就注意到一個金發的瘦高男子,還坐在一個板凳上修東西。她之前沒多注意到,是因為這個人在她走進店里的時候并沒有起來行禮。她覺得好奇怪,每個人明明都會起立的。
這個年輕人不算太瘦,也不致于高得過分,長相滿英俊的,可是也沒有俊美到引人注目;一頭金發顏色很淺,簡單的梳成一個馬尾。他慢慢的走到柜臺前,揚起眉毛問道:“好小姐,我能為你效勞嗎?”
聽到這個人的口音,凱拉開始半信半疑的推測:這個男的說話發音清楚又利落,有可能是阿基夫人,而且也不懂得怎么和真正的皇族應對。她聽說阿基夫的國王勢力并不強,貴族們的氣焰反而比較囂張,他們高興對王室怎樣就怎樣。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這個人很懂工藝品和機械。聽說阿基夫的年輕人都很懂這個的。
鐘表店老板把銀盒子拿給這個年輕人看,“她的母后陛下有件東西要修理,”他看自己的伙計對公主說話不夠恭敬,便在她的身份上加重了語氣,好教這個年輕小伙子知道狀況。“這是個音樂盒。”
這個阿基夫人把盒子拿起來,反復看了幾次。看在凱拉的眼里,這個伙計顯然比老板懂得清楚些。“那問題呢?”
“它不響了,”老板輕聲的說,“本來應該有音樂的。”
“哦,”這個年輕人好冷靜。“好吧,我們就來看看問題出在哪里。”他把盒子翻過來,然后用二只手的大姆指用力壓著底部。盒子就發出一陣清脆刺耳的響聲。
聽到這種聲音,凱拉·賓·庫格嚇得跳起來,老板則是一副快氣暈的樣子。這個伙計是不是把音樂盒弄壞啦?凱拉猜想。然后她才看到,這個人其實只是把盒子的底蓋打開來,拉出一塊面板出來。面板上有數不清的齒輪和機件,糾纏得亂七八糟,實在不像是這么精致的東西該有的。
“問題就在這里。”阿基夫伙計很快的動著手指,仔細的摸索著某樣東西,然后掏出來。“中間的彈簧發條彈出來了。等一下。”他把盒子留在柜臺上,然后轉身到自己的上去拿了一根長長細細的工具,前端有點扭曲。“這個應該管用,”他低聲的喃喃。一個輕輕的滴答聲之后,這個年輕人笑了。“好啦。”他把整塊面板放回去,然后又用力壓了底殼一下,發出那個嚇人的大聲音。他把盒子交還給公主,二人的指尖擦到一下。
凱拉接過盒子,打開了盒蓋。可是沒有動靜。
女官皺緊了眉頭。凱拉則不以為然的揚起眉毛,望著那個年輕人。而老板突然變得滿懷歉意,“你要是弄壞了公主的音樂盒——”
“哦,你要轉一下嘛。”這個伙計也一樣不以為然的說著。凱拉肯定他的語氣里有點裝模作樣。“你應該有鑰匙吧?有嗎?”
“鑰匙?”凱拉反問。
“我來看看,”這個伙計又把手伸出來。公主把盒子遞過去的時候,他們的指尖又碰到了。這個人把盒子拿到工作區,在幾個抽屜里翻來翻去。最后終于回到柜臺前來。
“鑰匙,”他說,“要找個能合發條孔的。”一面說,他一面舉起手上的一根鐵條。丑丑的,看起來又沉重,有一面還很粗糙。他把這根鐵條插進發條孔,隨便轉了幾下,拔出來,然后又把盒子交回給公主。“現在試試看吧。”
凱拉打開盒子,一陣輕柔的音樂頓時響徹這間小店。那一剎那,她都忘了自己身處在這個滿是不協調滴答聲的小地方。遠處像是有小仙童在玩鬧,一面敲著清脆的水晶鈴鐘似的。和諧的單音有時重疊,有時分開,好聽極了。
她把盒子靠近自己的耳朵,“我聽到二首歌耶。”
阿基夫人點點頭,“那就是重奏。用二種完全獨立的旋律,在不同的時間互為強弱,組成曲調。我記得我小時候也有一個像這樣的音樂盒,只不過,當然,不像你的這么精致優雅。”
凱拉笑了笑,把伙計這番恭維當做是對自己的。她把盒子蓋上,音樂聲便停止了。
“謝謝你。”她說。
年輕伙計遞出手上那把厚重的鑰匙,“別忘了帶著這個好上發條。”
鐘表店老板迅速的伸出一條手臂,快得不像他這種體積該有的速度;他把那根小鐵條捧在手上,萬分隆重的獻到公主面前。“‘萼城之聲音樂盒’配上‘螺斯科之鑰’!”他一面把鑰匙放在凱拉的小手上。
結果公主看著這個高個子的伙計,”你就是螺斯科?”
伙計笑得很得意;那絕對是得意。“他才是螺斯科。我是克撒。你也可以找個珠寶匠,弄一把更好看的鑰匙。”
“謝謝你,好先生克撒。”她故意對著這位年輕的伙計說話,笑得格外優雅;同樣的這抹微笑已經融化了不曉得多少個侍從和年輕衛隊長。
可是這個叫做克撒的年輕人卻不為所動,只是笑回去,“小心哦,發條不要轉過頭了,之前或許就是這樣弄壞的。你只要轉到不能轉了就該停手。”他這番話是對著女官說的;顯然他覺得這種事情會有女官替公主操心。
凱拉又笑了笑,不過不再伸出手來讓人家行禮。胖女官跟著她走出店外,滿臉皺眉和不解。站到街上后,女官問凱拉。“殿下,接下來我們是不是去珠寶店?”
凱拉把小銀盒放回皮包里,手中則拿著那把沉重、粗糙的小鐵條。“再說吧,”她輕聲的說,“反正不是今天去。我今天已經逛夠了。”
于是,這一行隊伍——衛士們、女官、公主——便在一路的搖手示意和鮮花祝福聲中,回到了神圣的皇城和老爸爸的宮殿。
回到鐘表店里,螺斯科還是緊緊黏在窗戶邊,直到整個公主隊伍都離開、歡呼歡送的騷動也平息了,他才把自己拔下來。
“公主耶!”他自己跟自己說,一面還興奮的搓著雙手。“萼城的公主竟然在這里!在我的店里!”“還帶了一個發條上過頭的音樂盒。”克撒搖搖頭,“他們怎么沒弄個官來管這些事情?”
“小子,你說話小心點。”螺斯科語氣刻薄的說。“等消息傳出去,說她曾經來過我的店里,欣賞過我的鐘表,我們的生意就做不完了。保證你想都想不到!”
“我倒沒注意到她在欣賞你的什么東西。”克撒說。
“那是因為你根本也沒注意她!”螺斯科咯咯笑。“誰教你不注意!這下子你就虧大了。第一,她是皇族的人,你本來就應該恭敬點;要不然小心你的身家不保。第二,就算她不是個公主,她也夠漂亮了。”
“應該是吧,我真的沒注意。”克撒倒回他的工作臺上。
“應該是?”螺斯科的微笑拉得好寬,“你的眼睛一定中了什么冰水邪了,小子。那樣的美人在潘瑞岡恐怕要值十個銅錢還不止吧?”
克撒沒再回話,螺斯科也只好搖搖頭。這個年輕人工作得很賣力,可是看在螺斯科的眼里,他只是傻小子,對工作臺以外的事情全沒興趣。
三個月前,這個年輕人出現在螺斯科面前,想要找一份工作。他從沙漠來,坐著法拉吉篷車,可是說話的日音擺明就是個阿基夫人,而且說不定還出身自上流家庭。螺斯科猜想,他或許是個貴族家庭里的小廝,搞不好是做錯了什么事,像是吃飯時用錯的湯匙諸如此類的,結果就被家里的長輩趕了出來。這是一個鐘表店老板竭盡所能的想象。
螺斯科也聽說過,他之前先到過一個寺廟找工作,想要當個講師。當然啦,這個年輕人全無宗教背景,只能碰壁。后來他又到商會去求職,結果也因為阿基夫血統而遭拒,因為佑天國所有的商會都以保護祖國工人為宗旨。螺斯科在鐘表和珠寶商會中也算是個小會員(但是他的地位穩固,這一點他每次都要跟人家強調);就在這時候,他正好想多找一個助手。這個阿基夫人只要供吃住就行,他就用了。
當然,螺斯科對這個新助手的工作熱誠極端滿意。不過他也擔心,這個阿基夫克撒對生活好像少了點更好的要求;螺斯科認為,阿基夫人都是既冷峻又實際的,來了個克撒正好證明這一點。
“我覺得她對你有點意思耶,”過了一會兒,螺斯科又開口。“我把鑰匙拿給她的時候,注意到她看你的樣子了。”
“哦,‘螺斯科之鑰’,”克撒抬起頭來,“你拿那把鑰匙給她就給她,干嘛那么小題大作?”
“哎呀,”鐘表店老板露出老爹般的笑容。“年輕人,我來給你多上一堂社會課吧。規則一:永遠要記得簽名。我不只賣鐘表,我賣的是螺斯科鐘表!”他對著那一整面的大小鐘墻揮手。“你的名字應該出現在你的每一件作品上,這樣人家就會知道你做過什么東西,到頭來你的聲名也會遠播。就算一百年以后,人們也會記得螺斯科和他的鐘表。”
“只要那些鐘表沒壞掉。”克撒暗放冷槍。
“對!而且我們的產品最棒!”螺斯科意氣風發的說。“他們是怎么知道的?當然是我們告訴他們的啦!永遠記得展現你的實力,而且要記得簽名!”
克撒已經掉回頭去,在工作臺上做起半面鐘來。”你有沒有在聽呀?”螺斯科問道。
“我們要告訴他們,”克撒冷冷的說,“展現你的實力。在作品上簽名。我有在聽你說話。”可是他連頭也沒抬一下。
三個月了。這個阿基夫人到店里來工作已經有三個月了,他晚上睡在店里,白天為老板工作,可是他老板至今還是不怎么了解他。他好像雇了個謎;一個努力工作的謎,然后就是個謎。
總該有個人來提醒這個年輕人,生命中有比工作更值得追求的事情。螺斯科嘆了一口氣,他怎么會把這個突然出現的小子撿回來呢?
鐘表老爹實在狐疑得不得了。“你們阿基夫人怎么這么孩子氣咧?什么事都要講中庸又實際,承認你看過一個美女會死啊?”
克撒把手里的大鐘擺放下。“好,她很漂亮。我現在可以回來工作了嗎?”
“我覺得一定是沒有神明,”螺斯科說,十指交握以強調他的觀點。“阿基夫人好像都不信神的,是不是?”
“以前信過,”克撒回答他,“最近不太信了。”
“問題就在這里。”螺斯科把大手掌放在工作臺上。“不信神就沒有生命。你們以為神明只是勸世警言啦、詩歌、講道啦,還有無聊的圣經。佑天的神明是活生生的!我們有很多好神明,而且老天爺還會替我們帶更多的神來保佑我們!有布可、大布可、快速之神赫瑞、大地之神蓋亞、辛達、潤達、米朗——”
“處處都有神明保佑。”克撒干巴巴的說。
“沒錯!”螺斯科大叫。“不管你做什么,有的神會贊成,有的會反對,也有的就會給你警告。人生就是要那樣過才夠刺激。”
“這樣好像滿浪費力氣的,”克撒說。“當然啦,除非你是哪個廟的負責人,勸人信神才會對你有好處。”
螺斯科已經無力了,他對這個助手揮揮手宣告放棄。“你搞錯啦。至少佑天人會承認他看到一個漂亮小妞,他對這樣的好運氣也很樂在其中。你就是不承認,所以你會不知不覺凍結你的心。”
克撒放下手里的工具,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露出一個深沉的笑容,搖搖頭說:“好,螺斯科先生!我承認,她長得很可愛,而且又高貴。現在我承認啦,你跟我又能怎么樣?領主可能早就把她許配給哪個有權有勢的貴族,要不就是什么財主或地主,好鞏固他的勢力啦。”
螺斯科奇怪的看著眼前的年輕人,搞不清他是不是在開自己的玩笑。最后老板仿佛恍然大悟,笑了起來。“那你就錯啦,小伙子。是啦,領主之前是安排過公主的婚事,不過那個好運的年輕人后來淹死了。他開船往寇利斯的途中遇到了暴風雨,就在那個地方!他們說那里是布可和大布可神的禁地。當然,公主沒跟去。”他皺皺鼻子,“你也看到她有多傷心。所以現在她暫時自由,可以做點自己的興趣,好轉移傷痛。”
“那也是暫時嘛,”克撒說,“你們的領主大概已經另有安排了吧。到時候你我都不會再兒到她了。”
螺斯科嘆了一口氣。這么年輕的小伙子卻把他的滿腔浪漫都鎖在一個比指甲大不了多少的小盒子里。
克撒再次轉回他的工作臺,“好啦,如果你想談點生意上的事情,我就告訴你,你這座箱型鐘為什么老是慢。”
對,領主對他的小女兒是有過安排,不過不是螺斯科所想的那樣。這位一城之主把他的前半生都花在戰爭上,拖到好晚才成婚,又等了好一陣子才當爸爸。凱拉是他眼中最甜美可愛的蘋果,價值就跟他整個王國差不多;她可不是能隨隨便便送人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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