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當意識從更深的夢中撤離，眼前的一切便都如同泡影散去，被云朵托得輕飄飄的身體也逐漸有了實感。

        這一次，青木夏樹沒有再被床邊的紅圍巾妖怪嚇到。

        “小小姐是個意外嗜睡的孩子啊，真讓人羨慕……”

        細語呢喃宛如夾雜在太輕的嘆息中，太宰治笑著問她：“所以，做了一個美夢嗎？”

        謹記白蘭的提醒，青木夏樹沒有與對方進行視線上的接觸。

        她試著撇過頭，避開太宰治的眼睛，也是這時才注意到，或許是為了方便溝通，勒住唇舌的口枷已經被卸下，肌肉松弛劑的效果也散得差不多了。

        青木夏樹轉而盯著他的下巴看。

        太宰治披著長而寬大的黑色風衣，膚色又是久不見天日的蒼白，更襯得身材瘦削，好像整個人只剩下一把纖細的骨肉。

        像故事里徘徊在黑夜、玩弄人心的漂亮魔鬼。

        可她偶爾，會隱約聽見這個人靈魂的聲音：像赤身裸體在雪地的膽小鬼，寂寞的、不抱希望的，連哭泣也不敢大聲。

        不明白。

        奇怪的人類。

        視線順著紅得不詳的圍巾一路向下，停在那一點慘白，青木夏樹遲疑了一下，伸手去勾太宰治的手腕。

        很涼。脈搏跳動也是垂垂老矣般的微弱。

        太宰治的指尖條件反射地蜷起，本來是該甩開的，但他歪了歪頭，頗為新奇地看了二人肌膚交疊處兩眼，還是沒有掙脫。

        “是想判斷我有沒有說謊嗎？的確，就算語言能夠欺騙，心臟的脈搏卻很難說謊……看來小小姐對刑訊也有一點經驗呢。”

        可惜，他不在其中。

        年少無聊時學會了如何控制心跳，甚至能當場表演一個心臟停跳的太宰治，決定利用這個小小的誤會。

        可還沒等他用花言巧語編織天羅地網，小姑娘忽然用上了另一只手，將他的包裹住。

        由于二人的體格差異，即便青木夏樹已經很努力了，也只夠抓住他的手指，無法覆蓋全部。

        而這是一個取暖的動作。

        ——因為靈魂被埋在雪里的紅圍巾妖怪，看起來冷得快要死掉了。

        她忽然開口：“晚上的橫濱，總是在下雨。濕漉漉的，噼里啪啦的，哭得很大聲。很難過的樣子。”

        風馬牛不相及的古怪發言。

        太宰治卻依然順著她的話詢問：“討厭雨天？”

        青木夏樹點點頭。

        身為旅行者，她知道，維系這個夢境世界的“中心”，正是面前這個屢屢抓她關小黑屋的人。

        因此，太宰治的狀態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夢境世界。

        若非如此，光看他這幅大反派的架勢，誰又想得到他心里沉積的負面情緒，竟然多到能讓整個橫濱夜雨連綿呢？

        青木夏樹討厭雨天，喜歡暖烘烘的太陽，更喜歡晴天的橫濱。

        所以她猶猶豫豫，最后還是開了口：“我不太明白。但中也說，你想我待在這里。如果我同意了，橫濱就不會下雨了嗎？”

        自有一套邏輯和世界觀的小旅行者，根本不知道體諒夢中人的知識盲區。

        可太宰治是個連小女孩都騙的壞東西。

        他極其干脆地附和：“橫濱都會為這件喜事而放晴哦！”

        青木夏樹相信了這句謊言。

        ——反正白蘭代打天下第一。

        雖然這次要趕著去幫大獅子種樹，還有一個棉花糖精在排隊，但她答應，下次不會再不打招呼就跑掉，會在太宰治身邊待一段時間。

        當然，紅圍巾妖怪也要答應不再關著她！

        太宰治自然滿口贊同，至于會不會履行……事實上，他已經盤算著“這次”要在小小姐身上藏多少個監聽定位器了。

        怎么會有獵人放過到嘴邊的羔羊呢。

        然而白蘭代打天下第一。

        在二人達成表面的一致后，太宰治正欲帶青木夏樹去吃個飯，順便把該安排的手段安排上，感覺到肩上一沉。

        站在床上的青木夏樹，雙手壓于他肩頭，主動闖進他的視野中。

        在視線交匯的那個瞬間，青木夏樹臉色驟然一白，捂著心口就要往旁邊倒去，被太宰治險險攔住。

        急性心律失衡。

        自己就是從死人堆里走過來的，太宰治清楚各種刑訊手段，也了解如何把命懸一線的囚徒拽回來。

        他熟練地要給青木夏樹進行急救，卻在彎腰附身的時候，被點了點眉心。

        明明因心室顫動、腦部供血不足而在昏迷邊緣，青木夏樹還是精確地抬起手，落于太宰治眉眼間。

        不知道是有多久沒睡覺，這位騎在權勢之虎上的少年首領，黑眼圈重得快要被關進動物園。

        指尖裹挾了溫和靈力，她勾勒出靜心安眠的祈福術，希望令世界慟哭的雨早日放晴。

        “你也做個美夢吧。”

        “那……下次再見了。紅圍巾先生。”

        心臟停止跳動。

        手指壓在不再起伏的心口，太宰治還頗為耐心地等了三十秒。

        這是他曾經控制心臟停跳的極限。一旦超過這個時間，就很難憑意志自行恢復脈搏，容易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可惜，結局一如既往。

        確認死亡的軀體如同某種奇異的造物，一點點散作螢火似的碎光，構造出夢幻的一幕。

        “這樣啊。沒想到小小姐也會無聊到去練習控制心跳……不。是暗示嗎？觸發條件是看到我的臉？誒，看來被‘他’擺了一道。”

        “又讓小小姐成功逃走了啊。”

        伸手去接那些漂浮在空中、即將熄滅的美麗熒光，年輕的首領露出了在繼任后難得一見的孩子氣模樣。

        他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還左右滾了滾，像條笨拙的巨型貓貓蟲。

        直接把聽到動靜闖進來的中原中也看得無語。

        至于空蕩蕩的監禁室，他對此倒是沒什么特殊反應——畢竟，這樣的結局已經重復十六次了。

        這是第十七次。

        每一回，看似被太宰治牢牢控在手心里的囚鳥，都會以稀奇古怪的方式死去，并且軀體隨后便會化作碎光散去。

        然后，再次回到名為“橫濱”的狩獵場。

        中原中也原以為是某種罕見的異能，可在第三次，太宰治親自看守卻依然失敗后，就排除了這個猜測。

        如果太宰治的異能力“人間失格”也沒生效，那么就應該考慮其他能力體系。

        誰讓世界那么大，什么詛咒、陰陽術、死氣之炎、王之氏族……容納了這么多危險物品的世界，還沒毀滅真是不容易。

        中原中也壓下吐槽的沖動，側身靠在門邊，隨口問了句：“這次又是什么？”

        “腎上腺素激增，心肌強烈收縮，心室顫動，無法保持節奏性律動，血壓下降，腦部充血不足，失去意識，進而導致心臟的肌肉纖維發生斷裂和出血。”

        信手拈來了一大長串，太宰治癱在床上，最后幽幽地總結。

        “——簡單來說，是被嚇死的。”

        他很不服氣：“而且為什么小小姐叫蛞蝓‘中也’，但是對我用敬語啊？不管怎么看，我都比漆黑的小矮人更討女性喜歡吧！”

        中原中也毫不客氣，爆發出極為囂張的大聲嘲笑。

        港口mafia的重力使或將因為明天左腳先邁入大樓而被炸飛一輛心愛機車。

        不過這一次，倒也不算收獲全無。

        指尖在眉心處擦過，似乎還能感覺到那股特殊的溫熱，太宰治從確定過沒有遺漏的床上坐起，若有所思。

        “那顆銀杏樹樹種不見了。不但可以改變外貌，還能攜帶物體轉移的話，又可以排除六十七種猜測……還剩下三百八十五種可能性。”

        目的之一達成，他側頭看向中原中也，死寂的眼底被遇到難題的興奮點亮。

        “下次再見，我要建議小小姐寫一本《完全自殺手冊2》！我有預感，會變成我今年最喜歡的書哦，中也。”

        中原中也覺得這個青花魚真的很自信，但他失敗了十七次還這么自信的樣子，真的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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