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向死而生
“只有用這把匕首，你才能夠殺死極天使。”墨泠仍舊清楚的記得無名者把匕首交給她時眼中的決絕。
墨泠在手中無名劍被揮開時，沒有任何遲疑，她將手中的匕首送入極天使的胸膛。
這一擊幾乎讓墨泠脫力。
“終于……”
這把曾經(jīng)帶給無數(shù)墮天使新生的匕首，卻也將他們的神送往了末路。
在無數(shù)個寂靜到可怕的夜晚里，極天使不止一次設(shè)想過死亡會是什么滋味，可在生命的最后關(guān)頭，她突然不再感到害怕。
極天使的死亡，不單單指的是她個體的消亡，同時還包括了她親手創(chuàng)造的這個世界。
一顆又一顆星球隕落而下，預(yù)示著整個世界崩潰的開端。墜落的星球在天空中劃過一道絢爛的軌跡，隨后破開厚重的云層，朝著未知的方向奔赴而去。
“轟隆隆——”天空深處傳突然來了一陣震耳的轟鳴聲。
腦海中飛速閃過某個畫面，心里已然確定了什么，墨泠的表情一瞬間變得不可思議，仰首時準(zhǔn)確無誤的把目光投向頭頂某個方向。
只見在天空的最深處，嵌著一顆幾乎比整個天堂還要龐大的巨大星體，此時此刻，伴隨著可怕的聲響，它正在從天空中緩緩剝落。
即便是從遠(yuǎn)處眺望，這顆星體都足夠令人心生畏懼，而當(dāng)它真的墜落時，所帶給人的震撼是無與倫比的，每往下移動一分，都仿佛是壓在人們心頭。
此情此景，唯有末日二字可以形容。
在墨泠面前，極天使步伐搖搖欲墜，但她仍舊強(qiáng)撐著不肯倒下。
極天使胸前的匕首已經(jīng)消失，傷口卻沒有愈合。即便身為將死之人，她的話語里仍然帶著天堂至高無上者應(yīng)有的魄力:“眾天使聽令，光系異能者負(fù)責(zé)將傷員送出幻想翼并為其療傷，其余墮天使則負(fù)責(zé)協(xié)助翼中人民一同離開幻想翼。”
余還身上的傷并不致命，但因?yàn)槭а^多，加上之前受極天使波及，現(xiàn)下已經(jīng)昏過去了。隊(duì)友們不敢輕易動他，又怕這樣耽擱下去他的情況會越來越糟。
就在隊(duì)友們進(jìn)退兩難時，一位墮天使主動開口，她看向余還的眼神帶著悲憫:“我來吧。”
“這……”隊(duì)友們面面相覷。
“讓她救。”墨泠一錘定音。
極天使看到墮天使們有條不紊的執(zhí)行她的命令，心頭的大石落下，人一放松，身子堅持不住就要倒下。
“我們聊聊。”墨泠撐住極天使搖搖欲墜的身形，兩人在祭壇最下邊的階梯坐下。
“你明明有很多次機(jī)會殺我，為什么不下手。”四階和三階中級，差距還是非常大的，墨泠知道自己的實(shí)力，想打敗極天使還是太吃力了。她的攻擊并非沒有破綻，極天使卻始終沒有下死手。
墨泠幾乎是篤定的語氣:“你在逼我殺你。”
極天使自認(rèn)為已經(jīng)足夠小心，卻還是沒有騙過這個人，她嘆道:“殺了你又能如何？殺了你，還會無數(shù)個人在等著我。誠然我可以殺光所有阻礙我的人，但我的心卻永遠(yuǎn)沒辦法得到安定。早在我殺死第一個人類時，我的心就已經(jīng)跟著死了，我無數(shù)次想一死了之，但我沒辦法看著幻想翼的人們遭受煎熬，他們是我最后的救贖了——所以我只能每天都在痛苦中煎熬，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雙手一點(diǎn)點(diǎn)沾滿鮮血。我明明只是想要救人啊，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你知道嗎——我曾經(jīng)十分厭惡喪尸，身為人類時無數(shù)次希望喪尸能夠從世界上消失，但當(dāng)我變成喪尸時，我卻迷茫了，誰能說那些喪尸不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他們?nèi)娜獾南嘈胖遥晌矣帜軒Ыo他們什么呢？我不過是一個連自己都無法面對的丑陋的人罷了。”她定定的看著墨泠，笑起來時卻比不笑時看起來更絕望:“我是不是很自私，一走了之，剩下的都只能讓活著的人來承受。可我已經(jīng)厭倦了這日復(fù)一日的殺戮。殺戮能帶給我的，唯有滅亡。”
墨泠一言不發(fā)的抱著白石，它的身上傷痕遍布，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跟著隊(duì)友們一起離開。
極天使遲疑了片刻，終是沒忍住，也用手輕輕的碰了碰白石，令人驚訝的是，白石竟然沒有反抗。
墨泠詫異的掃了眼極天使:“朵兒真是你殺的？”
“是我殺得。”極天使沒有遲疑的認(rèn)了。
最后一點(diǎn)懷疑也被打消，墨泠的表情分辨不出任何情緒，語氣也十分平淡:“如果你一心求死，有很多種方式可以做到。為什么是我？”
四目相對時，她這么回答道：“因?yàn)樗朗且患芎唵蔚氖拢瑫r也是一件很難的事。”
墨泠知道，她應(yīng)該恨極極天使的，因?yàn)樗龤⑺懒硕鋬骸o論她殺朵兒是出于什么原因，她會在那個時間點(diǎn)出現(xiàn)并要求他們交出朵兒，就注定了她不會清白。
但她也知道，事到如今，她對極天使的感情已經(jīng)無法單單用恨去概括了，這不是說她就不恨了，但至少她已經(jīng)沒有辦法像恨一個邪惡的喪尸一樣去恨極天使了。
因?yàn)檫@個極天使，身為喪尸，卻有一顆人類的心。雖然不知道極天使是為了什么才這么做，但從她的言行，墨泠感受的到，她是熱愛這個世界的。她厭棄雙手沾滿鮮血的自己，所以才會想要一死了之，但她又是如此舍不得這個她所熱愛的世界，所以才會如此痛苦，也正因如此，她無法完全怨恨她。
墨泠用近乎嘆息的語氣說道：“你不是喪尸，你是個人。”
這是一個超乎任何設(shè)想的回答，那一刻，時間于極天使而言好像凝固了。她知道墨泠一定會恨她，也明白墨泠此刻展露出來的平和更多是因?yàn)橄胍酪粋�真相，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墨泠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
一個被她傷害至深的人，卻對她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極天使全身開始克制不住的都在顫抖，她的手死死抓住衣袖，用力到指節(jié)泛白，淚水不斷涌出，滴落而下。
即便是在意識到自己要死了之后，她都沒有這么難過過。
極天使笑了，卻比哭還難看，“你真是到死，都讓我走的不安心啊。”
墨泠滿目悲涼，沒有道別，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墨泠，你可一定不要讓我失望啊。”哪怕極天使剛剛一直在用治愈異能延長自己的時間，現(xiàn)在也終于快要撐不住了。
可是，人生的最后關(guān)頭，她是笑著的。
哪怕淚流滿面，她也是笑著的。
熟悉的羽翼扇動聲打斷了極天使的思緒，她震驚的回過頭，只見先前被她派去救人的墮天使竟都陸陸續(xù)續(xù)趕了回來。
那些熟悉的面孔，都還在。
就好像，天堂從未散過。
“你們……”她明明說過，所有人都要離開天堂。
為什么你們都要回來？
一位墮天使單膝跪地，眼中全是堅決:“大人，是你給予了我們新生，如今天堂有難，我們絕不會離你而去。”
墮天使接連下跪，以示決心:“誓與天堂共存亡！”
墮天使們的聲音匯聚在一起，他們的眼神是如此堅定，容不得絲毫質(zhì)疑。
因?yàn)樘弁矗瑯O天使全身都在止不住的顫抖，幾乎連站著都變得勉強(qiáng)，但這不是最痛苦的。
正因?yàn)樗缐櫶焓箷翢o保留的把性命交付給她，她才更舍不得他們陪著她一同赴死。
但她算準(zhǔn)了天使們會聽從她的命令，卻算漏了人心。這是墮天使們第一次違抗她的命令，也是最后一次。
極天使看著面前的眾人，就像看著往日的天堂一般。拒絕了旁人的協(xié)助，她搖搖晃晃站起身，用稱得上洪亮的聲音道:“好！雖然今日——我們離開了，但天堂不會消失，它會以另外一種方式存在在這世上。”
極天使去往的方向，是天堂的盡頭。而墨泠去往的方向，則是天堂的出口。
兩個人之間只有短短幾步路的距離，但橫亙在她們之間的，卻是生與死的距離。
不斷有羽翼扇動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墨泠知道，那是天使們要離開的訊號，他們會跟著那顆巨大星體一起，朝著幻想翼墜落。
墨泠走的很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明明那個小小的生命，已經(jīng)永遠(yuǎn)的沉睡在這個天堂里了。
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喚回了墨泠。
“媽媽。”
這并非墨泠思念成狂所以臆想出來的幻覺。
墨泠的身體猶如被定格一般，再也踏不出去一步，她不可置信的回身望去，就見極天使面對著她站在天堂盡頭，她臉上淚痕未干，嘴邊掛著溫柔的笑容，她的眼神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令人眷念。
“朵兒？”墨泠輕的不能輕的呼喚她，似乎是害怕自己一用力，朵兒就會從眼前消失了一樣。
極天使，不，朵兒微笑著點(diǎn)頭，她朝墨泠伸出手，一如她被極天使帶走時那樣，不同的是，這次她的身子慢慢后仰，“其實(shí)變成這樣也挺好的，最后我還能以這樣的方式，叫你一聲媽媽。”
說這話時，她的語氣聽起來并沒有很悲傷，甚至還帶著些調(diào)皮的竊喜。
墨泠下意識沖了過去。
——不可能，你不可能留不住她的。
即便知道機(jī)會渺茫，墨泠還是愿意拼盡全力，去挽留一個不可能。
兩人的手終于還是相觸了，但只有短短的一刻，對方的手很快就松開，墨泠還沒來得及想清楚為什么，她握著朵兒的手就被一股無法抵抗的阻力彈開了。
“朵兒！”墨泠沖出來想要抓住她，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極天使已經(jīng)從高空墜落。只是短短一瞬，對方已經(jīng)消失在層層云霧中，再也無法相見。
[媽媽，我愛你。]與此同時，一行白色字體在墨泠面前浮起。不知何時，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朵兒的說話方式，習(xí)慣了身邊無時無刻都能看到這樣的白色字體。所以，在朵兒離開的的這些日子里，無論是在現(xiàn)實(shí)里還是夢中，她都發(fā)了瘋般希望能夠再次見到這樣的白色字體，因?yàn)檫@便意味著，朵兒還在她的身邊。
如今墨泠終于得償所愿了，她卻再也開心不起來。
“啊——”墨泠凝視這一句話，再也忍受不住痛苦，崩潰大哭。
“啊——”墨泠倒在天堂的盡頭，哭的撕心裂肺，痛苦一波一波的涌上心頭，再涌向四肢百骸，仿佛要將自己拆開了一般。
白色字體逐漸黯淡，直到完全消散。
“你不是跟我說，”那是朵兒在那堵透明墻外對她的告別，如今再次回想起來，淚水滿是心酸苦楚:“你很快就會回來了嗎？”
墨泠哭到喉嚨沙啞，直到聲音越來越微弱，幻想翼已經(jīng)完全崩潰，天空也開始坍塌，但她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離開了，身體痛的無法動彈。
意識逐漸昏沉。
她會不會就這樣死去？
——這樣也好，朵兒就不會那么孤單了。
“鐺鐺鐺——”陌生的鈴聲在距離自己非常近的地方響起，像是感覺到了什么，墨泠強(qiáng)忍著疼痛，緩緩移動身體，看向聲源處。
那是葉洵送她的鈴蘭手鏈。
或許是在重傷的清況下，人也會變得脆弱，僅這一眼，墨泠突然感覺心頭不可抑制的變得酸澀起來。
他曾經(jīng)說過，當(dāng)這條手鏈響起的時候，就是他們重逢的時候。
“鐺鐺鐺——”明明眼皮已經(jīng)沉重的睜不開，她卻依舊強(qiáng)撐著，直到她在一片嘈雜的坍塌聲中，清楚的捕捉到了某個腳步聲。
意識僅剩一線清明，世界完全歸于沉寂前，她于朦朧間看到一個身影，在天崩地裂之中，堅定的，毫無遲疑的朝她走來。
……
天堂之下，老奶奶依舊像往常一樣，坐在窗前的搖椅上享受日光浴，她拿起矮桌上用雪碎花泡的茶，輕輕抿了一口，滿足的笑了:“是啊，孩子總要回家的。”
窗外到處都是紛飛的白色花瓣，像下了一場大雪。幻想翼一片寂靜，一切都像是最初的模樣。
＊
l像往常一樣在辦公室里負(fù)責(zé)處理空間站的日常事務(wù)，卻突然被人告知外面有大事發(fā)生。
l一路快步走出空間站，卻發(fā)現(xiàn)空間站罕見的空無一人，等她從通道走出去，才發(fā)現(xiàn)人原來都窩在了外面，竟是連個落腳的地都不好找。她先是詫異，一個個都往外跑，是不打算要命了是嗎？
“天堂塌了……”人群中不知道誰開了口，聲音里全是不可思議。
l朝著空中望去，由于太過驚訝一時之間甚至不知道該做出什么反應(yīng)。
只見天空中漂浮著一座巨大的天空之城，城中的建筑大多已經(jīng)坍塌，不斷有細(xì)碎的石子從城中掉落下來。
恐怕沒有其他事物能夠比此情此景更加符合落日的了，落日余暉與天堂坍塌的景象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奏響了一首悲壯的結(jié)束曲。
原以為天堂的坍塌給人的震撼已經(jīng)達(dá)到了極限，卻沒想到一個新的發(fā)現(xiàn)再次震驚了所有人。
只見從天堂延伸下來的天國階梯上，一個男人正慢慢的走下來，他懷中還抱著另外一個人，即便身后是坍塌的天堂，他的腳步也沒有絲毫慌亂。仿佛世界崩毀，也沒有他懷中那個人重要似的。
＊
而此時此刻，幻想翼中。
極天使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處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四周是一片美麗的花海。
這里是幻想翼嗎？
“你是誰？”因?yàn)閷Ψ骄o緊擁抱著自己，極天使無法看清他的臉。
“我只是一個無名的人罷了。”對方的聲音聽起來很陌生，卻莫名令人感到心安。
一對潔白無瑕的羽翼在極天使面前展開，極天使微微驚訝:“好美……”
天使羽翼極天使曾看過無數(shù)次，卻沒有哪一位天使的翅膀，是如此的白，白到仿佛不沾染世間任何罪惡。
如同對方做的那樣，極天使也同樣毫無保留的擁抱對方，嘴邊那抹安然的笑意讓她整個人都美得不真切起來。
原來這個世界，真的有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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