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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九章、廟堂云譎


  拉哈達行色匆匆,帶著華雄的答復(fù)歸去。

  條件有些苛刻。

  華雄將絲綢和蜀錦的價格,定得有些高,要求見錢交貨,當場錢貨兩訖。

  這點拉哈達沒有反對的余地。

  畢竟武都郡隔斷了益州和河西的聯(lián)系,想要絲綢之物就只能求華雄。

  但貿(mào)易的地點,設(shè)定在河首之地和金城郡的夾石峽,他就有些忐忑不安。

  從張掖郡穿行湟水河谷來到積石峽,途徑太多羌胡部落的牧場,也很難避開韓遂的眼線。

  這就帶來了新的困惱。

  依著涼州各大種羌部落的行事作風(fēng),他們運送戰(zhàn)馬過來夾石峽,以及將絲綢和蜀錦等物運回去的路上,絕對會被勒索過路費,甚至是直接動刀子搶了。

  除非他們選擇人煙稀少荒蕪的路線,避開別人的貪婪之心。

  比如繞一個大圈,走絲綢之路的西線,取道祁連山脈東段的冷龍嶺走出大漢疆域境外,穿行大通-達坂山脈,再順著湟水而來。

  但拉哈達很委婉的,提出能不能稍微變動一下交易地點的時候,華雄還沒說話呢,華車當場就嗤之以鼻。還用嘲弄的語氣,給他來了句:“你知道漢家有一個典故,叫‘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嗎?”

  好嘛,拉哈達無言以對。

  只好給華雄行了一禮后,灰溜溜的跑回去傳話了。

  以他的實力和身份,是不能代表湟中義從胡和盧水胡做出決定的。

  而華雄看著的逐漸遠去背影,目光隱隱帶著期待。

  他并不是刻意刁難,也不是想以借著交易,挑起盧水胡和韓遂治下羌胡部落的矛盾,引發(fā)沖突。

  而是想試試有數(shù)萬族人的盧水胡,究竟有多少戰(zhàn)爭潛力。

  若是湟中義從胡和盧水胡連貿(mào)易物資都無法保住,那他們的實力對華雄以后攻略整個涼州也沒有什么幫助。

  既然如此的話,以后雙方的關(guān)系就保持在互通有無的層面上吧。

  但是盧水胡如果能以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獠牙,讓湟水河谷的羌胡部落不敢冒犯,那么華雄就會把態(tài)度轉(zhuǎn)變?yōu)橥苏叩膶用嫔稀?br />
  降低絲綢和蜀錦的價格,持續(xù)交易物資,構(gòu)建利益同盟的橋梁。

  合作的基礎(chǔ)嘛,本來就是建立在相等實力上的。

  沒有足夠的利益可圖,誰會犯得上盡心盡力?

  當年拉哈達奪走了乞兒措木的首領(lǐng)位置,不也就是這樣的嗎?

  這個小插曲過后,華雄又恢復(fù)了蟄伏蓄力的坐等天時。多出一條商路的貿(mào)易收入,他無需率兵去劫掠狄道了。

  無獨有偶。

  在華雄暗中蓄力的時候,大漢權(quán)力中樞的雒陽,也在暗流涌動。

  從開春就寢疾臥榻的天子劉宏,病情愈發(fā)嚴重了。

  之前還能偶爾的登上大殿,與朝中袞袞諸公商議朝政,但近一月他就沒出過寢宮。

  也讓雒陽都城內(nèi)一些官位低微的人,走路都輕輕著地,呼吸都刻意控制節(jié)奏。

  天子,命不久矣!

  這是所有人的心知肚明。

  而如今執(zhí)掌大漢權(quán)柄的三股勢力外戚、宦官和士大夫,更是暗中蓄力,坐等到了權(quán)力洗牌的時候,撈取更多利益。

  其中,以中常侍為首的宦官們,是式微的那方。

  對宦官深惡痛絕的士大夫們,早就和外戚達成合作協(xié)議了。

  士大夫的風(fēng)向標,四世三公的袁氏,后輩中最負盛名的袁紹,之前就應(yīng)了大將軍何進的征辟,以大將軍掾為侍御史。

  在如今這個關(guān)頭上,他們更是頻頻暗通款曲。

  這也很好理解。

  屠戶出身的何進,需要勢傾天下的袁氏一起扶立親外甥皇子辯登上帝位,鞏固他大將軍的權(quán)柄,為何氏以后的榮華富貴不衰。而袁氏則是想為士大夫立命,借著何進的權(quán)勢,將禍國殃民的宦官團伙全給滅了,一掃大漢朝堂中烏煙瘴氣,還朗朗乾坤。

  是的。

  當今大漢,是沒有太子的。

  天子劉宏早年的子嗣,連續(xù)夭折,如今尚存的只有皇子辯和皇子協(xié)。

  皇子辯最早乃庶出,是宋皇后被廢后,生母何氏立為皇后才成為嫡長子。少小養(yǎng)于史道人家中,常年被道家熏陶,行為頗為輕佻。

  也歷來不被天子劉宏所喜。

  天子覺得他沒有天家威儀,不是繼位者的良選。

  但皇子協(xié)則是不同。

  他的生母是王美人,生前就被天子寵愛,后來病逝(一說是被何皇后毒殺)同樣讓天子念念不忘。而且他還是被天子生母董太后撫養(yǎng)長大,少小有聰穎之名,且舉止有度,深諳天家威儀。

  最重要的是,皇子協(xié)和天子長得很像。

  名為“協(xié)”,就是天子覺得似己,故而賜名的。

  這也是為什么,何氏封后多年,何進都升遷為大將軍了,皇子辯遲遲未被立為儲君的緣由。

  天子劉宏,想讓皇子協(xié)為繼位者。

  只是這個想法,在朝會時剛提出來,就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

  外戚何進不用說,立了皇子協(xié)為儲君,何家的榮華富貴就到頭了。

  為了帝位鞏固和收回權(quán)力,不需要皇子協(xié)動手,就會有無數(shù)人為了幸進自愿充當馬前卒,將南陽何氏變成過往云煙。

  而士大夫們,則是捍衛(wèi)著立嫡立長的宗法!

  嫡長子,就是繼承人。

  這是先賢用無數(shù)經(jīng)驗總結(jié)出來的,讓權(quán)力最安穩(wěn)過渡的辦法:避免兄弟間為了奪位,互相殘殺導(dǎo)致家國動蕩。

  說白了,就是士大夫效忠的對象,是大漢朝廷。

  而不是單一個天子。

  天子可以換,但大漢不能亂!

  至于中常侍為首的宦官群體,他們的權(quán)柄都是依附著天子而來的。

  天子寢疾,荒廢朝政太久,讓他們已經(jīng)很難左右朝政了。

  況且,即將失去靠山的他們,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也不打算和外戚結(jié)仇。

  而是轉(zhuǎn)去迎合外戚了。

  他們的目標,是何進的異母弟、何皇后的同母兄,車騎將軍何苗。

  想通過巴結(jié)好何苗,再搭上何皇后的線,以備新君繼位后能保住現(xiàn)今的權(quán)柄和榮華富貴。

  也就是說,天子劉宏想立皇子協(xié)的心意,是不可能變成現(xiàn)實的。

  當然了,天子劉宏畢竟在位多年,還是有死忠的。

  小黃門蹇碩,就是唯天子命是從的人,為實現(xiàn)天子心意努力的人。

  他根本沒有選擇。

  當年天子組建西園八校尉新軍,不僅僅是因為天下紛擾久久未平定,還有分大將軍何進權(quán)柄的用意。小黃門蹇碩作為主事西園新軍的人,也是天子推出來找大將軍何進不自在的人。

  不管愿不愿意,他和何進都沒有了緩和的余地。

  又或者說,如果有緩和的余地,天子也不會讓他活到現(xiàn)在。

  如此情況下,他也只能當孤臣了。

  但他今日,不想當孤臣了。

  “陛下,臣奉詔迎皇子來了。”

  蹇碩伏下高大的身軀,恭敬的行禮,輕聲回稟。

  他的身后更遠處,年僅九歲的皇子協(xié),聞言微微伸長了脖子,努力保持著目不斜視的儀容,用眼角余光偷摸打量。

  天子的寢宮很大,彌漫著濃濃的藥味。

  伺候著的小宦官及太醫(yī),仿佛木雕一樣佇立,就連因為蹇碩的到來,揮手讓他們離去時,腳步也是一杵一杵的,麻木而又呆滯。

  不由來的,讓人覺得堆滿炭火盆的大殿里,有絲絲陰寒在不斷撥弄心弦。

  而這股陰寒冷清,作為天子心腹的蹇碩,感悟更深。

  在以往,這個寢宮是最不缺乏歡聲笑意的。

  不管是天子興致來了,招無數(shù)宮女薄紗披身一起肆意嬉戲;還是置酒邀天地,高歌做辭賦的放浪形骸。但如今偌大的龍床,只剩下瘦骨伶仃的天子,陷在華麗錦被中,仿佛被吞滅了一樣。

  天下最有權(quán)勢的人,也得屈服在生老病死上。

  “是協(xié)兒來了?”

  天子劉宏艱難的抬起很沉重的眼簾,仔細辨認垂頭而立的蹇碩后,才側(cè)頭將昏黃而又渾濁的眼光投往皇子協(xié)身上,“協(xié)兒,到這邊來。”

  “唯!”

  清脆的童聲,打破了寢宮里的暮氣沉沉,讓天子的目光都多了幾絲清明。

  他努力凝神遁聲而視,看著和自己容貌長得很相似的皇子協(xié),慢慢變大變得清晰,心里也慢慢的百感交織。

  太像了。

  無論容貌,還是處境。

  昔日他年十二時,被迎立為天子,唇上還未冒出胡須。

  而年九歲的皇子協(xié),現(xiàn)今連喉結(jié)都沒有凸出,語調(diào)依舊清脆悅耳。

  昔日他被朝中百官參拜,如履薄冰,言行舉止都惶恐不安。但他有共錄尚書事的大將軍竇武、太尉陳蕃伺候左右,在背后充當撐起天子威儀的屏障。

  而皇子協(xié),連外戚都沒有。

  僅僅依靠小黃門蹇碩手中的西園新軍,能將如此幼小的孩子,扶上帝位嗎?

  天子劉宏的眼光慢慢暗淡,又覺得眼簾有千鈞之重。

  皇子協(xié)很乖巧,行至龍床前時,只悄悄的偷眼看了下,又著恢復(fù)了恭敬的行止。

  撫養(yǎng)他長大的董太后,還有時常入宮給他講述一些宮外趣聞的驃騎將軍董重,在送他來寢宮之前,就偷偷叮囑過,讓他好生聽天子的囑咐。

  說是天子今日,會給他說很重要的事情。

  無論是對他的未來,還是對大漢朝。

  只是他想不到的是,沉默了好久的天子,詢可了他最近的學(xué)業(yè)和飲食,又摸了摸他的頭夸贊一聲后,便讓他帶著一片小錦帛退出了寢宮。

  折好的小錦帛也不是給他,是讓他轉(zhuǎn)交給董太后。

  上面只寫著兩個名字:蹇碩,華雄。

  這兩個人,皇子協(xié)都認識。

  蹇碩就不用說了,而并未謀面的華雄,他卻從驃騎將軍董卓和一些宦官宮女口中聽聞過。

  但他不明白,天子寫下這兩個人名,讓他貼身收好回去轉(zhuǎn)給董太后的緣由。

  雖然他一直很聰穎。

  然而九歲的閱歷,限制了他撕破迷霧看到本質(zhì)的眼光。

  更不知道,他垂頭躬身小趨步離去的時候,天子劉宏泛著幾絲憐憫的眼光,一直追隨著他的小身軀,直至大殿門外的拐角。

  然后,閉目長嘆。

  作為天子,他想為大漢挑選最適合的儲君。

  作為父親,他卻將孩兒推進了水深火熱中。

  是的,無論朝中百官如何諫言,不管朝廷中各大派系勢力如何勾連,他還是想立皇子協(xié)為儲君。

  不是一意孤行。

  而是以皇子辯的才能,無法駕馭得了,如今狼煙四起的大漢朝。

  雖然他在士大夫們的眼里是名正言順的繼位者,還有權(quán)勢十分大的外戚為助力。

  “陛下,臣覺得,如果想讓討逆將軍遙以為勢,還需賜下一物。”

  小黃門蹇碩微微抬眉,見天子依舊閉目憂思,便加了一句。

  恩,在天子的計劃里,是讓蹇碩率領(lǐng)西園新君,在雒陽扶立皇子協(xié)為新君;讓華雄在西涼聚兵附議,以此形成內(nèi)外皆諧的局面。

  當然了,最初的選擇里,是沒有華雄的。

  他的官職太低,兵權(quán)太弱,參合不了這種事。

  也遠水救不了近火。

  但天子無法讓手持重兵的皇甫嵩、以及鎮(zhèn)守京兆的蓋勛率兵入雒陽扶立皇子協(xié)。

  他們兩個人,雖然生于邊陲之地,但也是擁護“立嫡立長”的。

  而加上華雄,則是想著多做一手準備。

  如果蹇碩成功壓制大將軍何進,擁立皇子協(xié)了,華雄在邊地聚兵上表,就能牽制住關(guān)中三輔的兵力,以防何皇后和大將軍失利后,會矯詔關(guān)中將士入雒陽。

  就如當年王甫矯詔殺了大將軍竇武和太傅陳蕃得事跡一樣。

  如果蹇碩無法壓制大將軍何進的話,那就一切作罷。

  到了時候,也沒有然后了........

  “嗯?何物?”

  天子再度吃力的睜開眼簾,氣喘吁吁。

  “回稟陛下,臣斗膽,請陛下賜下‘中興劍’。”

  中興劍,是建寧三年(公元170年),天子劉宏令人鑄造的四把劍,名為中興。其中有一把,無故和小篆書一同丟失。

  賜下中興劍,不能給以華雄兵權(quán)。

  但能讓他想起天子親口贊譽“朕之虎臣”的稱號,和一直以來的提攜。

  以此來激勵他,迸發(fā)邊陲之徒的血勇:在大將軍何進的權(quán)勢面前不畏縮,拼死捍衛(wèi)皇子協(xié)為儲君的詔令,以報天子之恩。

  “準。擬詔,用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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