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折騰過頭熱血暈頭的結果就是一向自知的某靄忽略了自身硬件的病嬌,多飲了幾杯,酒熱熏汗吹了風,第二天妥妥的病了。
燒得暈頭的時候木靄還頗有閑趣,任回夜里關于接戰書的情景反復繞在腦里,然后不得不承認約定“有實力再戰”的公良坤還真是了解原身這有心無力的身子狀況,手下留了情啊。
暮府,芭蕉小筑。
暮父坐在床頭,細白的手時不時放在嬌嬌兒額上試著,低燒不退的嬌嬌女流著冷汗面紅如妝,透著無華的病色。
而閣外是過去些年小筑常見的場景,花胡子的,仙風道骨的,陵都里年長威望的郎中在太子坤的令請下,都擁在暮家嫡女的閨房外待命,正交頭接耳地議論著少女病情的處理方案。
“暮相!
公良坤一身正服入門,看得出來是下了正事便直接過來了。
而閣內暮父正細心地捏好木靄的被角,熟練地換著額頭降溫的帕子,滿心滿眼都全是窩在床里嬌弱的似乎一個眨眼都可能逝去的小姑娘,因為過于認真,全然沒有注意到公良坤的到來。
公良坤也不計較,他向后隨意擺了擺手,身后的隨侍立即動作利落地把從宮里挑出來的貴重藥材放好退了下去。
“暮相。”公良坤走近幾步,又出了聲,并無多少架子的意思,看得出與暮父私下的熟稔。
暮言這才驚醒,即刻起身行禮讓位,也無多少驚惶和特意:“太子!
“不是說小靄靄的病好些了么?”公良砷走近床邊坐下,把細發纏上食指,撫弄著小姑娘耳邊纖軟的烏發。
看著昨夜里還風華熠熠張牙舞爪的小姑娘現在又病殃殃地躺在了床上,神色平淡,想了想又從桌上拿過水盞,低著頭,用小勺沾了點兒水慢慢潤著姑娘有點干裂的唇,想到她昨夜里剛被阿沭弄亂了頭發時木著一張臉,一副被雷劈了的僵硬表情時,沒忍住笑意,略微柔和了幾分原本的冷淡。
“太子恕罪,”暮言看著他動作,卻咬了咬唇,突然跪了下去。
公良坤似乎并不奇怪,依舊自顧動作著。
暮言低頭:“靄靄的身子……您也是知道的,所以她要怎么鬧我從來都是縱著。這次她固執得過了我也明白,可比起她生無可戀的做傻事,我寧愿看她這樣無畏無懼地為籌謀折騰!
“本宮明白,”公良坤起身扶起暮父,話里沒多少計較,帶著睥睨的隨意:“給她找些樂子也好。對了,你聽聞過千瓣蓮么?”
“千瓣蓮?”暮言立在一旁面露迷惑,顯然對此事不知。
公良坤也不賣關子繼續說道:“這次曲陽之行吾尋到了一個當地深有威望的術士,說是千瓣蓮的種子可以活死人肉白骨,雖然真實的功用未必會有這么甚,養元固體,對靄靄身體十分有利倒應該是真的。只是可惜一路尋了許久,線索到了梁京前些日子突然中斷了,你在京多些,可以留意一下。”
暮父聞言,先是愣了一瞬,隨即反應過來時,朦朧清潤的眼頓時閃過一抹驚喜和不惜一切的勢在必得,甚至毫無預兆的又流下了淚來。
木靄此刻若是醒著,看見了必定是要頭疼的,她如今可是愈發見不得自家美父親落淚了,只是微微有點感知后又燒得頭疼腦熱,試著掙扎醒來,最后卻還是陷入更深的昏迷。
這一病便纏綿去了大半個月。
期間,木靄不是燒得糊涂人事不省,就是病得悱惻疲軟無力得大腦都運轉不起來,而暮府上下闔府沉靜。
連往來的奴仆都有眼識的放輕了腳步。
與梁都年關的四處喧鬧繁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這么格格不入又自成一體的存在著。
只今日,暮府卻格外熱鬧。
遠遠的從半開的窗柩一角就有孩童炮竹杯盞交接歡聲笑語傳進來,木靄從厚重暖和的棉被里伸出只玉骨纖纖的腕子,隨意地從前往后把覆在眼上的散發捋到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
她隨后支起恢復了些氣力的身子倚著靠背坐了起來。
從閣樓窗縫往下眺望,只見暮府一片張燈結彩。
在華燈彩珠的簇擁下,略顯靜謐的芭蕉小筑猶如沐浴于汪洋海事的一葉扁舟,既有遺世獨立的飄飄仙氣,又有鬧中取靜的世俗實在,尤其是高高聳立在中心位置的這座小閣樓更顯得天獨厚。
一刻鐘后劉媽身著一身嶄新的大紅描金福壽蝠紋對襟裙裳新衣推門跨了進來。
“哎呦,奴的小祖宗喲!”
劉媽皺了眉頭,柔亮嗓門挑高帶著不贊同,微微發胖的身子一個旋兒十分輕巧的便加快了步子幾下走至桌前放下了手中的托盤。
她頭上一支描金的玉石簪子尖梢掛著的鋃鐺隨著步子在灰白的發下若隱若現。
“好不容易求神拜祖宗的才好了一丁點兒,您可別一時大意,待會兒吹了風又該要難受了!”
劉媽手腳麻利地拿過件邊角狐貍毛領細絨輕暖的石榴大紅裘仔細地給木靄披上,動作細碎又認真,一邊口舌不停念叨著“要注意防風呀注意休息呀不要又任性啊”云云。
直到把小姑娘裹成玉雪圓潤一小坨,最后拉了被子一把捂住,才獻寶似的舉過桌上的托盤,笑得眉眼具開。
她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都透出喜慶,“小祖宗,你看這兒~”
木靄喜歡這煙火氣,不經莞爾,抿著笑配合地奇異著神色抬歪頭看了過去。
“是您最愛的紅豆沙餡的元宵花蒸釀喲!”
“呃,”木靄恰如其分地露出一臉驚喜,果真看見劉媽笑得更是小眼睛都瞇成縫了,似乎接收到了劉媽的喜氣洋洋的感染,她也彎了彎眉眼,精致的小臉清糯可愛得不行:“謝謝劉媽!
“哎呦,說這些就折煞老奴了,”劉媽把托盤放在床邊木幾上,墊著帕子遞過去熱騰騰的花蒸釀,閑聊一些府里的事。
“今夜又有朝宴,暮大人陪了您一整日,臨走時看您正熟睡著就沒讓人打擾!眲屜肓讼脒是做了解釋,生怕木靄因為醒了沒看見暮父而心里郁結。
“這次去不了也沒什么關系的,您也千萬不要覺得可惜。要知道大人向來最是疼惜您了,這些日子您先好好休息將養好身子,大人說了,待您身子恢復一些定會再隨著您心意陪您好好補玩一番!
補、玩一番……聽著這么哄小孩子的話,木靄忍不住加深了笑意,也就暮父這樣柔膩的人才會這般費心地拿這么孩子氣的條件來哄著她了吧?
她咬下一口元宵,耐心地聽著,香甜軟糯的紅豆沙滑入口腔,帶來異常美好的觸感。
她神思蒸騰著有些飄遠,有些日子沒見到主公了,他……
還活著吧?
“劉媽,還有多的花蒸釀么?我想晚點再多吃些。”
劉媽很是歡喜地摸摸小姑娘的頭,語調輕快帶著驕傲:“有的有的,多少都有,劉媽的元宵保證管飽!”
隨后似乎想到什么,劉媽猶豫了一下,撫了撫小小姐纖軟的頭發,語重心長地說道:“您也別怪老奴多嘴,這么多年其實老奴都看在眼里,若說這世上待您最好的是暮大人的話,您最大的依靠便是太子殿下了,畢竟女子總歸都要嫁人的!
說到這里劉媽語氣多了疑惑,隨即化為和藹的敦敦勸解:“既然您現在都看得到暮大人的好了,怎么就偏偏和太子殿下鬧起別扭來了呢?”
木靄奇異地看了劉媽一眼。
原來事實立場已經這么明白了,連劉媽這樣深居內府的老人都清楚她該有的選擇,她還偏偏執迷不悟地選了條不歸路。
她這算不算袖手天下為藍顏?
與全世界為敵只為贏得一個你?
面對她這般無二的深情,靄的容小主,你要怎么償還呢?
抽骨扒皮都不夠呀。
再咬破一個元宵軟糯的皮,木靄小口小口地抿著豆沙,讓溫暖滑過口腔順著食道填滿虛弱的胃,慢慢地吃著。
可惜一身不能侍二主,公良砷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只是她已做了選擇,管它是不是自愿,他們已經立場不同,殊途哪能同歸。
至多不過也不過是看在救命之恩上,她留點她本不多的節操,棄掉那些齷齪的小動作,堂堂正正地與他明謀相爭一場,鹿死誰手都無怨言。
劉媽看見小小姐沉默的樣子有些心疼,也不再逼她,反正天塌下來還有老爺頂著呢,也便找了些趣事興致勃勃地描繪。
“今日元宵,魏王聽說您又病了,特意延長了這幾日的宵禁解禁時間,讓王公貴族平民百姓都為您祈福,F在外面正華燈初上,大街小巷熱鬧得不得了嘞!”劉媽念念叨叨,“今日府上也發了月銀,小翠,就是那個前些日子您教用那綠油油的啥草抹的姑娘,按您的法子結果真去了滿臉的痘疹,今日領了月錢就告了假歡快去見心上人咯,走時還不忘千恩萬謝地拜托老奴轉達謝意……”
木靄回想一下“小翠”的模樣,再在腦海里去了痘再看,不由調笑,“小翠這回該挺直了胸脯走路了吧?”
“是嘞,”劉媽一拍腿,“簡直恨不得拉了人教那些平常沒口德的貨看清楚……”
木靄聽著這些家長里短的小趣事,心情慢慢放松了下來,也開口插話問些有趣的習俗,引得劉媽講得更是賣力。
直到劉媽講得口干舌燥,看著床上小小姐又一副眉目舒展的樣子才意猶未盡地收拾了碗盞退下。
木靄待劉媽走后又歇息了片刻便起了身,束好披著的那件石榴紅的厚實裘衣,稍稍整理下形容,朝著暗處開口:“十三!
暗處十三身形瞬至,單膝跪于木靄身前。
木靄挑了下眉頭沒多說什么直接下了指令:“帶吾去阿房吧。”說完便安靜立著,等待被拎一路的待遇。
緊接而來的卻是隔著布料也能感受到的獵豹般強健有力的胸膛,木靄著實驚訝了一把。
十三體格偏瘦,又生了副柔媚婉轉的模樣,沒想到畢竟是做人暗衛的佼佼者,肌骨紋理流暢,充滿了驚人的爆發力。
十三手臂收縮試著慢慢加深力道,把蝴蝶般嬌弱不堪的小主人小心地擁在懷里,待調試到一個能抱緊又不至于抱碎的合適力度才帶著她飛躍而過。
倒不是一向只聽令行事的暗衛開了竅懂了憐香惜玉,而是保護主人是暗衛的基本守則,眼前的小人看著實在太弱了,十三實在怕自己還沒拎過去自己的主人就中途殞了。
經過的魏宮處處觥籌交錯歌舞升平一派酒醉金迷的奢華熱鬧,越臨近阿房,卻越是冷清殘敗。
“咳咳。”木靄捂唇壓抑著咳嗽,冷風入喉澀得喉嚨發癢。
十三微微側身擋了風向,送至了往常停歇的斷壁后才放下手中的人。
沒有人。
阿房此刻空寂寂的,寒風呼嘯,地上沙土打著旋。
這個時候容小主會去哪呢?
木靄無視掉身上一陣陣蝕骨的疼痛,若無其事地踏過石板,信步走向破敗的阿房深處,腳下踩著蓬松枯葉,在寂靜空曠的荒殿深處嘩嘩作響。
愈是深入,愈是光影陸離,退了夏日繁茂枝葉的遒勁藤蔓無規則地纏繞在殘垣亂石上,沒有宮燈,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后,借著此刻幽藍的天光勉強看得清眼前順延的小道。
借著系統的維系和地圖標示,木靄順沿著小道走得不急不緩。
這一次病嬌屬性來得氣勢洶洶,也太不是時候,她有些無奈,前些日子對主公做的思想工作表的忠心經過這些日子的“不聞不問”一打擊,估計又是白費了。
想想都十分無力。
她那身嬌體弱心思敏感的容小主啊,您那比颶風還瞬變的心思比海底針還針,小的實在不好辦啊。
譬如現在,她就不知道他如今又在發什么瘋,因為共厄,她近來可是休養得十分艱辛,就像現在,全身又是幾乎僵冷疼得麻木。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向來對不好的東西適應良好,如今疼痛多了,也可以權當調劑清醒的玩意兒。
木靄也不看路,順著腦海里詳盡的提示,眼風不抬地準確跨過地上又一條橫亙的粗大藤蔓。
隱蔽的檐壁邊角處十三定了一瞬,悄無聲息地收回繃緊發力欲伸的身勢,黑布遮去的臉上僅余的細膩妖媚的眉眼,還未看出神色,重又深隱回暗處濃稠的黑暗。
越過最后一道殘壁樹影交織的遮擋,木靄看著前方隱隱約約現出人形的少年下意識放輕了腳步。
那有幾點微弱的光。
夜色下支著幾只殘荷落色的池塘反著黯淡的瑩光,沒有新鮮溝渠的流水注入,薄冰層下淌著一塘死水,呈現腐爛的綠幽。
少年一身輕薄的紅紗,安靜地舒展著軀體,臥躺在塘中央的冰上。
這樣滴水成冰的嚴寒下,他卻似乎并無不適,像個沒有感覺的漂亮布偶,將血肉緊貼上腐朽幽暗透著毒汁蝕漿的冰面。
神色安詳,甚至帶著虔誠。
莊重蒼涼得像一場古老的祭祀。
木靄靜靜地看著前方,神色倦怠透著幽幽涼。
良久,夜幕低垂,牙梢尖尖的弦月從云層出出入入升到中天,撒下一片朦朧的銀輝籠罩穹野,月色下,仿佛以身獻祭的少年終于動了動。
他并不起身,只微微側了頭,僵硬著青白的四肢,慢慢伸出手去夠手邊前方不遠處的幾點光盞。
木靄想,那應該是幾盞花燈,只是實在太破舊簡陋,像是攢壓了好些年頭才拿出來的腌菜,花燈重卷的層層花瓣都糙了邊角,泛黃卷曲,并不好認。
真難看呀,這樣的花燈。
動作也不優美,活像七八十歲干瘦糙枯的老嫗。
少年勾了許久才勾過花燈,然后蹭著冰面一點一點跪坐起身,右手反復蜷曲,直到能握攏成空拳,才拿起膝邊的燈盞,低頭無聲地動了幾下嘴唇后,小心地把它們放入了身前冰塊消融露出的泠泠水波。
一盞,一盞,又一盞。
原來辛苦融冰不是為了仿效那個誰誰誰以體溫破冰捉魚而是祈福呀……木靄靜靜地想,她的可憐見的容小主這個樣子,還真是狼狽軟弱又難看。
木靄行動無聲無息,走近了些距離,隔著那用身體熱度融化的小坑對坐在了少年的身前,冷氣從膝腳處升騰,細嫩小巧的掌貼著幽綠的冰面,幾個呼吸下,便被凍得通紅。
越發冷了……而這樣子對著上天搖尾乞憐的主公也是越發孱弱不入眼了。
可誰也不知道,她會唇語。
所以盡管沒甚在意她還是讀懂了少年無聲的呢喃。
。他說:木靄。
反反復復。
煩得她青黑的眉眼一寸寸凍結成冰,冰下暗黑的粘稠翻涌,蟄伏著的猙獰詭譎的魑魅魍魎,那一刻都煩得想破冰而出!
只是眼前那片深沉血色的紅,明明稀薄的什么似的,偏偏灼烈得燙眼,燙得那眼底的冰寒猙獰都仿佛要燃燒起來,最后一寸寸融化成至眼底眉梢處最深沉溫柔的鴉黑!
反反復復,反反復復。
元宵佳節,蒼白無力沒權沒勢的少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連靠攏都是沒有辦法,卻哪怕拿自己祭典也要來為在乎的人祈福。
這算什么?
他們很熟?
木靄突然長吐一口氣,壓下心頭涌上的戾氣。
她頭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長發,然后以指為梳把濡濕的額發攏在腦后,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時隔多年竟又一次差點被她少年時期不太妙的那次遭遇里染上的兇狠給控制了。
她其實此刻很無力,也很無奈。
心底卻是古怪的溫軟一片。
從叢林法則里優勝劣汰走過來的某靄,第一次破天荒地覺得,這樣的主公其實也不是毫無可取之處。
至少,大概可以解解她的好奇。那副嬌弱身子下的心臟,會不會也如眼前的這片火色一樣,一般無二的灼烈燙人?
或者,能夠這樣處心積慮地對自己狠到這般地步的狼崽,若有一天真正成長起來,又會是如何模樣?
很期待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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